以“珍珠”為窗，看蒙古時代歐亞大陸的動態交流

李茜

以黃金、玉石、珍珠等為代表的天然奢侈品，自古以來就是人類競逐的財富。其中，外形圓潤、富有光澤的“珍珠”頗受長居于草原的蒙古人青睞，為眾多奢侈品之首。這種海洋珍寶不僅具有高昂的市場價值，還承載了諸多文化意涵，在蒙古帝國的政治、經濟生活中扮演了核心角色。那么，珍珠為何備受蒙古人偏愛？蒙古帝國如何從地理遙遠、氣候多樣的地域提取與運輸這種來自海洋的寶藏？13—14世紀歐亞世界廣袤復雜的交流網絡何以形成？這些問題的答案可在蒙古帝國史、內陸歐亞歷史與文化專家托馬斯·愛爾森（Thomas Allsen，1940—2019）所著的《珍珠在蒙古帝國：草原、海洋與歐亞交流網絡》（The Steppe and the Sea： Pearls in the Mongol Empire）中尋得，作者從全球史視野出發，爬梳數量龐大的多語言史料，嘗試以珍珠為窗口，觀察蒙古的政治文化以及其對整個歐亞大陸文化和商品流通的深遠影響，并在長時段的比較下探研了陸上貿易和海上貿易的相互聯系與泛歐亞交流網絡的形成。

本書共有十四章，分為上下兩部分敘述，涵蓋了蒙古帝國的整個歷史。上部“從海洋到草原”包含八個章節，考察了珍珠在蒙古政治文化中的重要性。作者首先概述了珍珠的自然特性、品質區分與其附加值（財富、政治影響力、海權），接著描述了珍珠上市前捕撈和加工的過程，進而通過列舉數種案例史料，闡明了蒙古帝國通過掠奪戰利品、征收貢物和開展長途貿易這三種方式積聚了大量珍珠，并擁有了充足的珠寶匠人與技術人員。然而帝國對國庫財富的管理不善，使得官員監守自盜、商人行使賄賂有機可乘。但蒙古的珍珠儲備之富，仍可以支撐其投入至展示（耳環、冠飾和服飾）與再分配（賞賜、派發）的過程中，現金與奢侈品的再分配是蒙古政治文化的核心，珍珠發揮了政治貨幣的功用，是治國策略的重要工具。而賞賜與派發珍珠激發了家臣的貪欲，從蒙古人對異域商品的狂熱追求中也可見無節制的消費文化與失控的消費主義甚囂塵上，這與他們相信潔白的珍珠具有促進生育、豐產以及帶來福運與富饒等特殊效力密切相關。進入后蒙古帝國時代，內戰與衰落導致了珍珠和寶石的分散。

本書下部“比較與影響”包含六個章節，將珍珠進入內亞與草原的流通模式以及帝國所施加影響的本質放在更寬廣的時間和比較框架中，從而確定較長時段中歐亞大陸交流的趨勢和模式，勾畫了一幅自然和文化商品在歐亞世界進行東西交流與南北“跨生態交流”的互動圖景。作者首先探討了珍珠等寶石價格波動的原因，進而說明珍珠的需求、分布和成本也取決于與珍珠起源、特性和影響力相關神話，商人利用這些共有的傳說故事進行營銷，開展跨文化的商業活動。隨后論述了高階奢侈品的替代品生產構成了前機器時代工業經濟的主要組成部分。最后，作者通過多重數據和史料探討了蒙古帝國與南方海洋積極交往，試圖管理三個海疆（南海、波斯灣和黑海）、適應海上貿易并努力建立聯結陸地與海洋的跨洲際網絡的進程，進而深入研究了長時段視域下陸上貿易與海上貿易的關聯，說明二者的發展是同步且協作的，其共同演化的過程亦持續不斷，可追溯至古代。蒙古帝國吸引著各地域的商人攜帶珍珠等商品進入流通路徑，東西交流與南北交流的合并，形成了一個互動的、整合的、跨越大陸的泛歐亞交流網絡。

作者認為，珍珠進入草原地區，與游牧民族對珠寶的強烈依戀緊密相關，而這種裝飾形式吸引他們的原因有四。其一，珠寶易于運輸；其二，在定居社會和宮廷中陳列的各種各樣彰顯地位的商品中，珠寶最容易適應游牧民族移動的生活方式；其三，由于珠寶具有普遍的吸引力，成了一種跨文化語言，可以快速而準確地傳達有關個人和集體的地位、財富和權力的信息，如書中所言：“海陸珍寶的大量展示，琳瑯滿目，為蒙古帝國的幅員遼闊與吸引力提供了引人注目且確鑿無疑的證據，進而驗證了天授皇權的說法”，學者皮埃爾·勃里安（Pierre Briant）稱之為“意識形態展示”；其四，珠寶可以回收利用——寶石和貴金屬作為原材料可以被制成新飾品，具有逆向設計的可行性。

托馬斯·愛爾森獨辟蹊徑，以珍珠為切入點，廣征博引，利用漢文、波斯文、阿拉伯文、俄文一手史料，結合生物學、詞源學、廣告學等領域的研究方法，為蒙古帝國的社會經濟史和文化史提出了新的洞見，體現了歷時性與共時性相結合的敘述特點。于中學歷史教學而言，本書或有以下三點價值：首先，書中的圖片、文字史料提供了豐富的教學資源，補充了中學教材對于元朝歷史的敘述，所列相關學術專著亦可為教師提供閱讀書目索引；其次，“珍珠”進入草原的流通歷史為教師提供了設計教學的新穎線索，從獨特的視角探究元朝政治擴張的目的、民族關系政策與海外貿易手段；最后，本書展示的數則趣味故事有利于設置教學情境，幫助學生重回歷史現場，激發學生學習元朝歷史的興趣，“全球史觀”的滲透于拓展學生視野、延伸學習深度而言也大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