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尋中希神話差異

◎徐麗云

神話是古代人類說明世界起源、自然現象、社會生活的故事和傳說。神話內容是神奇的、超自然的。古時生產力水平低下，人們對大自然的認知十分有限，無法科學地理解自然界的一些現象，于是神化了各種事物，并在此過程中創作了許多神話。神話表現了特定時期人們對自然、社會、人生的理解，具有歷史性和民族性。神話既是說明事理的哲學，也代表著倫理道德規范，是人類寶貴的精神財富。

中國神話和希臘神話在審美性質、內容、功能以及在文學文化史上的地位等方面都有許多共同點。但由于各國神話形成的歷史、地理、社會環境存在很多差異，中希神話又表現出較大的差異。

■神創造世界所體現的自然觀不同

中國神話體現了崇拜自然、天人合一的自然觀，希臘神話則體現了征服自然、開發自然的自然觀。在盤古開天辟地的神話中，盤古生于混沌元氣之中，化于蒼茫大地、山川江河之中。宇宙萬物皆由盤古化生而成，即人化生了萬物，人為萬物之靈，如此盤古和宇宙萬物之間便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親情”關系，即民胞物與、同體與共的深厚聯系。盤古來源于自然，又化為自然萬物，因此二者之間就應該息息相通，也就形成了人與自然和諧相處、順應自然的思想精神。中國社會的農耕生產方式進一步證明了這一自然觀。天人合一的自然觀是中國傳統文化處理自然與社會關系的主導思想，體現了中國人倡導和諧的精神。

與中國神話體現的自然觀不同，希臘神話體現的是征服自然和開發自然的觀點。古希臘的陸地可耕種面積稀少，土地貧瘠，地理環境迫使古希臘人不得不出海營生。這種海上生存方式要求他們必須戰勝大自然。在古希臘神話中可以看到，神靈英雄們與大海做斗爭，勇敢戰勝遇到的各種艱難險阻，努力耕種著大自然里的這片“藍色土壤”，以開拓出生存發展的空間。這些在客觀上構成了一種挑戰外在世界，征服自然并向自然索取的觀念。

■中希神話體系的不同

中國神話數量多，比較零散，缺乏系統性。而希臘神話內容集中，體系較完整。

神話體系是指在經歷了眾多單獨神話孤立存在的階段之后，形成的較為完整的神界故事體系，而連接神話系統的或是神界家族的婚戀行為，或是某些抽象的觀念。

中國擁有大量的神話故事，不過沒有匯入中國古代文化的主流。大部分神話都散失了，少部分保留在《山海經》《日書》以及《淮南子》等古籍中。神話體系只留有三皇五帝的帝系神譜系統。而希臘神話主要講述先后五代神祇的故事，以“卡俄斯—蓋亞—烏拉諾斯—克洛諾斯—宙斯”為主線，將眾神和英雄人物的故事編成一個龐大、完整的神話體系[1]張啟成.中外神話與文明研究[M].北京:學苑出版社,2004.。

中國神譜譜系

中國神譜的建構可以分為兩個階段，共有四大神譜。第一階段為漢代以前，這是中國神譜的原發階段。這一階段建構了三皇五帝的帝系神譜。第二階段是漢代以后，這是中國神譜的重構階段。在這一階段，隨著佛教的傳入，道家文化的興盛，三大神譜譜系逐漸出現并不斷發展，即道教神譜、佛教神譜和俗神神譜。

中國神話在原發階段沒有形成較發達的神譜譜系。從神話的物質載體來看，四書五經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經典著作，為中國后世文化的發展，特別是為后來的神話經典奠定了基調。其中最明顯的表現是，由后來神話典籍所樹立起來的中國原始古神都是勞動的先鋒、道德的楷模。就勞動而言，中國古神有開天辟地的盤古、煉石補天的女媧、教人織網捕魚的伏羲，以及焚山造田、發現草藥的神農等。中國原始神靈之間少有姻緣和血緣。故而，神間之網很難搭建起來。從神話的傳承關系來看，除了民間大眾自發傳承以外，有意識地傳承中國遠古神話的有四種人，即巫師、史學家、詩人和哲學家。其中，巫師常常將神話肢解成說法的圖像；史學家則將它用作歷史材料；詩人將它作為情節；哲學家則賦予它寓意，將它看成寓言。

不論從中國遠古神話故事的物質載體來看，還是從它的傳承者方面來看，中國遠古神話故事的保存不是很全面，其既沒有形成史詩，也沒有編制出完整的神譜，能稱得上譜的，只有“帝系神譜”，而這一神譜也是時斷時續，相互之間聯系得不緊密。

中國古代帝系神譜為“盤古─女媧、伏羲─炎帝、神農─黃帝及五方帝─后嵇─堯─舜─禹”，這條帝系神譜是按照神的貢獻大小、出現的先后排列而成的。據古史辨派史學家考證，這條帝系神譜中的諸神祇不是在某個時代同時出現的，而是在西周到漢代之間層層累積遞加而成的。往往時代越往后，造出的神越古老，其神性越強，人氣就越弱。在西周就有了關于禹的神話，而堯和舜的神話在春秋末年才出現；黃帝和神農等神則出現在戰國時期的神話中；秦時出現了關于女媧和伏羲的神話；到東漢時期，人們才創造出盤古的神話。

中華文化大一統以后，太史公司馬遷開始將他們編織到一條神譜上，編織的方式是縱向遞加。換言之，在這條帝王神譜上，各神祇之間是縱向的歷史繼承關系。

希臘神譜譜系

古希臘人用神間的血緣關系橫向鋪陳了神譜，希臘神譜的形成記載了希臘歷史的變遷。希臘的神可以分成四大類：第一，創世大神；第二，舊神，也就是宙斯之前的神；第三，奧林匹斯十二主神，以宙斯為首，這十二主神譜寫了希臘神話最美麗的篇章；第四，冥府之神。

創世大神共有四位，例如歐律諾墨。宙斯之前的舊神，比如提坦神，數量較多，他們與星宿相連，是一些自然力量的化身；還有克洛諾斯和蓋亞，克洛諾斯是農神，蓋亞在希臘文中是大地的意思，因此其被視為地母，他們是夫妻，生了六男六女，其中最小的是宙斯。奧林匹斯十二主神是希臘正統宗教奧林匹斯所崇拜的十二主神，以宙斯為首，他們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親緣關系，是一個“神界家族”。十二主神的出現反映了希臘社會城邦組織的結構及政治理想。這十二主神都有所象征，比如，宙斯象征著希臘民族的統一、正義和法律，是奧林匹斯山諸天神的領袖；赫拉是天后，象征著合法婚姻、婚姻與生育等。希臘人對冥府之神的信仰是出于對地母和生殖力的崇拜。

宙斯是希臘神話中最主要的神，被稱為“眾神之王”。奧林匹斯山的很多神靈都是宙斯和不同女子婚戀而生的。宙斯的浪漫風流是構建希臘神譜的關鍵。宙斯的浪漫起著收容其他民族或地區主神的作用。借助復雜甚至有些混亂的婚戀關系，希臘神譜的締造者們把早期形態各異的單獨故事鏈接成一個以宙斯為中心的、完整且連貫的神界家族網絡。

■中希神話的特征不同

中國大部分神話描述自然現象，表達人類對大自然的崇拜以及征服大自然的愿望。中國神話的內容、風格多種多樣，不少作品已形成了小規模的神話系統。神靈大多是自然神，《山海經》中的山神就有四五百個，神獸有上百種[2]袁珂.山海經全譯[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1.。遠古時期，人們對自然界的風云雷電、山河大地等充滿了恐懼，認為這些事物具有神秘、超人的力量，于是產生了自然崇拜。比如，對日神、月神、山神、河神的崇拜，以及對動植物的崇拜等，借由禱告、祭祀來祈福。崇拜形式主要表現為載歌載舞、供奉錢財食物等。隨著時代的推移，古人把對自然的崇拜轉移到神靈英雄上，英雄道德高尚，神力超人，救災救世，不食人間煙火且莊嚴神圣，在人們心中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中國神話中有大量想象的元素，但是也不乏智慧思辨，有的還在一定意義上體現了中國早期的科學成就。

與中國神話相比，希臘神話更貼近人類的社會生活，因此具有更濃厚的現實意味。希臘神話中折射社會關系、倫理沖突的作品居多。希臘神話中常有血親仇殺、復仇爭斗等情節，還有很多愛情故事。這些故事反映的是古希臘人對生死的態度、社會家庭觀念等。希臘神話中的神靈大多是自然神兼社會神。這些神與人相通，不僅與人同形，還與人同性，有人的意志、性格和欲望，過著世俗的生活。希臘神與凡人的不同之處在于，他們智慧超人、能力超凡，可以隱身、變形，還能長生不死等。希臘神話也有自然崇拜的特點，遠古時期，人類的能力非常有限，生存的困惑使人類產生了對大自然的敬畏與膜拜。因此，自然崇拜這種信仰是全世界共同的文化心理。不同的是，希臘神話更多的是英雄們不斷挑戰大自然的故事，象征了勇敢無畏的精神。但是需要注意的是，與自然過度抗爭會對生態環境造成污染和破壞，最終制約人類的發展。

■就神話體現的倫理內涵而言，中國神話崇尚“德”，希臘神話追求“力”

神話是民族文化的積淀，對民族性格和民族精神的培育有著重要影響。神話作為一個民族最初的百科大全，集中體現了民族的早期形態。

中國神話提倡“德”。少典氏帝系傳說中充滿了讓賢舉能和道德繼承的例子。黃帝有二十五子，卻傳位顓頊，是因為顓頊“靜淵以有謀，疏通而知事”；顓頊不傳位其子，而禪位帝嚳，是因為帝嚳“順天之義，知民之急。仁而威，惠而信，修身而天下服”[3]吳秀蓮.中希神話倫理意蘊比較研究[J].道德與文明,2006(06):18-20.。這些傳說都突出了神崇高的德行，顓頊沉穩智慧且明事理，帝嚳仁德修身，都急民所急，恩澤民眾。

中國神話是道德評價體系，倫理內涵豐富。善良必將戰勝邪惡，正義必將戰勝不義，光明必將戰勝黑暗。眾神都是依靠“德”獲得和維護神權的。女媧補天、后羿射日、大禹治水等都是造福民眾的事例，夸父逐日、精衛填海等都表現出自強不息的精神，他們在人類心中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這也反映了先民對擁有神力的道德崇高的圣人的向往和追求。

希臘神話中眾神神權的取得更多依靠的是“力”，古希臘人心中的英雄形象是力的完美體現。具有強壯、矯健的身軀對于古希臘人來說是一種光榮。雕塑是古希臘文化的主要成就，而希臘神話則是古希臘雕塑的靈感來源。古希臘雕塑主要描繪人體的力量之美。比如，維納斯雕像、雅典娜雕像、阿佛洛狄忒雕像、阿波羅雕像、擲鐵餅者雕像等，這些雕像的相貌或美麗，或英俊，四肢和諧，結構勻稱，身姿優美矯健，充分顯示了健與美的高度結合，洋溢著活力，體現了力量、線條之美?！跋ＥD人竭力以美麗的人體為模范，結果竟奉為偶像，在地上頌之為英雄，在天上敬之為神明?！盵4]丹納.藝術哲學[M].傅雷,譯.南京: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8.希臘神話中常是有力者得之，一有不和，即以力較量，或為王室繼承權，或為愛情，或為復仇。總之，以力進行“光榮的冒險”，這種對人體力量的崇拜體現了古希臘人對生命的感知態度，后來轉變成了對人文精神的崇尚。

中希神話倫理內涵的差異與當時的地理環境、歷史文化緊密相關。中國是一個三面環山、一面臨海的國家，交通極不便利，面對惡劣的自然環境和生存挑戰，人們只有通過艱苦、辛勤的勞動才能得以生存；只有利用集體的力量，才能抵御各種自然災害的威脅。因此，中國人從客觀需要出發，將犧牲奉獻、舍生取義等集體意識、家國意識自然凝聚成民族精神，并在神話中反復強調，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中國神話的基調。而古希臘則是典型的海洋地理環境，為了克服陸地貧瘠窄小和物產匱乏帶來的生存挑戰，他們不得不出海營生，與大海搏斗。但當時的航海技術還很落后，只有具有冒險精神的勇士才能取得成功，所以古希臘當時崇拜海洋英雄，追求個人力量和榮譽。

■從神話對后世的影響來看，中國神話的影響范圍是地區性的，希臘神話的影響范圍是世界性的

中國古代以儒家思想為根本，以四書五經為正統書籍，導致內容久遠、觀念奇異的上古神話往往得不到重視。世界上早期的發達文化國家大都編有宗教和神話經典，而古中國是個例外。古中國沒有一部規?？捎^、匯編完整、受人尊崇的神話典籍。中國神話的素材和題材很少為后代文學作品所采用，神話對歷代作家的影響主要表現在浪漫主義精神方面。在國外，中國神話一般在東南亞國家流傳。

希臘神話在古希臘及后世的歐洲文化和文學史上都具有重要的地位。西方的文藝作品比如雕塑、音樂中有很多涉及希臘神話的元素；宗教信仰、哲學思想中也有希臘神話的影子。希臘神話也是西方文學的創作源泉，希臘神話對西方文明的發展具有重要影響。

綜上所述，中希神話各具特色，體現了不同的民族性格和民族精神，都是世界文化的瑰寶，共同形成了燦爛、多樣的人類文明，對后世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即使在現代社會，中希神話依然是人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