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坡來信（ 八 ）

彭治國

這是蘇軾的平行宇宙。在不同的時空里，

他和朋友同在，而因此，他們擁有一份共同的記憶。

與蔡景繁一首

承愛女微疾，今已必已全安矣。某病咳逾月不已，雖無可憂之狀，而無憀甚矣。臨皋南畔，竟添卻屋三間，極虛敞便夏，蒙賜不淺。朐山臨海石室，信如所諭。前某嘗攜家一游，時家有胡琴婢，就室中作《濩索涼州》，凜然有冰車鐵馬之聲。婢去久矣，因公復起一念，果若游此，當有新篇。果爾者，亦當破戒奉和也。呵呵。

有所譯：承蒙你告訴我，你的愛女生了一場小病，現在想必已經完全好了吧。我也生病咳嗽了一個多月沒有停止，雖然沒有可以擔憂的，但感覺無聊而煩悶。在臨皋亭南邊，你竟然給我添置了三間屋子，極其寬敞，適合度夏，真的感謝你啊。朐山臨海石室，確實像你信上所說。此前，我曾陪著家人一起去游覽過，那時家中還有一個會彈胡琴的婢女，在石室里彈奏《濩索涼州》，凜然有冰車鐵馬的聲音。如今，婢女離去很久了，因為你又想起這件事。如果你去游覽這里，一定有新的詩篇吧。如果那樣，我也當破戒作一首和詩。呵呵。

有所感：朐山臨海石室，是石曼卿的讀書處，如今是江蘇連云港海州區一處風景點。

石曼卿，宋城（今河南商丘）人，祖籍北京，宋代詩人，書法家，歐陽修是其好友。石曼卿去世時，歐陽修曾作《哭曼卿》和《石曼卿墓表》等詩文深切悼念他。他還做過大理寺館閣校勘，歷光祿大理寺丞，宋仁宗明道二年，降職到海州任通判。歐陽修在《六一詩話》里說：“石曼卿通判海州，以山嶺高峻，人路不通，了無花卉點綴映照，使人以泥裹核桃為彈，擲于山嶺之上，一二歲間，花發滿山，爛如錦繡。”

朐山如今叫錦屏山。早在清康熙十三年（公元1674年），時任海州知州孫明忠認為此山山勢陡峭、綠樹蔥郁，蜿蜒起伏，宛如墨黛，仿佛一面站立的美麗屏風，改稱為錦屏山。錦屏山景區，還有一座小山叫石棚山。石棚山雖然不高，但怪石嶙峋，千奇百怪，引人向往。尤其是山頂那塊勢如天外飛來的橢圓形巨石，由下面兩三塊石頭將其托起而形成的石室。石室內，還有天然的石凳、石床，可坐可臥。這也就是石棚山名稱的由來。石曼卿在海州任職期間，常來此閱卷撫琴，飲酒抒懷，成就一段文人和山相互成就的佳話。

因為有如此之人，如此之地，如此之景，所以人到了連云港，總想去看看這朐山臨海石室。而蘇軾更不同于別人，他在海州停留，不過數日，時間雖短，但朐山臨海石室是要去的，而石曼卿的好友，也是蘇軾的恩師歐陽修。

在這封信里，他和朋友蔡景繁說，自己在朐山臨海石室待過，聽過婢女的彈琴，你會去嗎？去了會有詩篇嗎？如果有，我會和一首詩啊。

這是蘇軾的平行宇宙。在不同的時空里，他和朋友同在，而因此，他們擁有一份共同的記憶。

而自己，卻收獲了三份記憶：自己的記憶，朋友的記憶，和朋友互訴衷腸的記憶。于是，無論自己，還是朋友，都不在孤單里。

后來，蔡景繁真的寫了詩，蘇軾也回了一首和詩，這就是我們今天看到的《和蔡景繁海州石室芙蓉仙人（石曼卿也）舊游》。

從這首詩里，我們得知，蘇軾到海州憑吊石曼卿，面對滿山桃樹，物是人非，無限感懷。詩中有一句話氣魄雄大，這就是“倚天照海花無數”。

這句話在清末，被晚清重臣曾國藩用到一首對聯里，讓更多人知曉。所謂“倚天照海花無數，流水高山心自知”。而后一句，則出自另一位宋朝詩人、大政治家王安石的一首詩《伯牙》，“千載朱弦無此悲，欲彈孤絕鬼神疑。故人舍我歸黃壤，流水高山心自知。”

這是一種超然物外的品格，一份內心的堅守。

編輯/雖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