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而上

張斌

《逆水而上》（Against the water），是澳大利亞傳奇沖浪選手歐文·賴特傳記的書名，今年8月面世。沖浪在東京奧運會首度躋身五環大家庭，歐文·賴特有幸榮膺一枚銅牌，完成澳大利亞沖浪“零的突破”，成為殿堂級人物。今年初決意辭別職業沖浪圈，不再向最高榮譽、自身極限以及浪尖發起沖擊。同時，Against the water“逆水而上”還是一首同名歌曲，是歐文·賴特妻子姬塔·亞歷山大三年前專門創作演唱，當年在歌曲熱播榜單上并不火熱，輕輕地唱著，淡淡地記著。厚達兩三百頁的傳記，三分半鐘的歌曲，都只有一個目的，講述一個好故事，讓更多人聽到。

傳記原書尚不能到手，如今讀到的大多還是傳奇梗概，雖也動人，但是將書名Against the water傳神地譯成中文的的確確是個挑戰，副標題很鮮明——沖浪明星激勵人心的奧運榮耀征程。翻譯軟件輕描淡寫地給出了答案——“逆水而上”，真若如此嗎？此刻，腦海里滿是浪尖和浪管中沖浪高手的自由自在，馭浪飄逸，令人神往。“逆水而行”，這個名字一定還差一點兒什么，伴隨著故事的講述，未來將自己沉浸在傳記的閱讀和歌曲的聆聽中，一定會有更恰切的名字在腦海中升騰起來。

歐文·賴特在《逆水而上》中將讀者引領至他的故鄉——澳大利亞西南濱海小鎮卡爾布拉，在父親一片苦心之下，他在小鎮接受沖浪啟蒙，最終得以步入澳大利亞沖浪世界的皇室家族，五歲開始便在連綿的海浪上點點留痕，如今雖已從職業賽中抽身而去，但依舊名滿天下，人們無法輕易忘記那個1米93、一頭金發的大個子。歐文·賴特兄弟姐妹六人，其中三人達成父親心愿，成為一代高手，泰勒·賴特絲毫不遜于哥哥歐文，曾兩奪世錦賽冠軍，勢頭正盛。

如果有機會，一定要看看最近兩年很耐看的一部關于沖浪的系列紀錄片——《成敗關鍵——Make orbreak》，第二季第三集《戰地鐘聲》詳盡記述了歐文·賴特一大家子人去年參與貝爾海灘里普柯爾職業賽的精彩過程，這項號稱世界上最古老沖浪賽的海上盛事如今已是第59屆，也是全年職業10站系列賽中的第4站，高手必至，海灘上并沒有想象之中如潮的觀眾群，但置身其中的人無一不是最珍視這一運動的。歐文·賴特一大家子在老母親的統領之下來到貝爾海灘，一輩子用激情與強權將兒女們推上沖浪板的老父親此刻已是暮年失智，無法與大家同行，留在已經完全靜默的自我世界里。過往這么多年，他曾經最堅定的生活選擇是逃出強權父親的手掌。而現在為了照顧老父親，歐文·賴特時常回到父母家中，陪在沉默的父親身邊。

貝爾（Bells）海灘，顧名思義就是敲鐘之地，比賽獎杯被安排為一座精巧的鐘，能在頒獎典禮上親手敲響這座鐘，那是所有參賽沖浪手的執著心愿。沖浪比賽是兩位選手同時投身浪間直接對決，煞是好看。比賽白熱，泰勒如愿敲鐘，海灘沸騰，毫不夸張地說，這便是沖浪愛好者的節日。歐文·賴特這一年參賽略顯落寞，心有余而力不足，向上沖擊總是不得，作為澳大利亞曾經的男子一號選手，一旦開始向谷底滑落，其內心則已是跌入萬丈深淵。《戰地鐘聲》開篇是一段歐文·賴特接受醫生測試的場面，隨著醫生的手指搖擺腦袋，感知眩暈感是否隨即而來。長焦鏡頭一直追尋著獨處之中的歐文·賴特，焦躁與無力交織在一起，他抓亂了自己的頭發，希望可以從此前連續的失敗中掙扎出來。

失敗太折磨人了，但是對于歐文·賴特而言，在2015年行將結束之前，這種苦痛與之保持著遙遠的距離。那一年的12月10日，25歲的歐文·賴特正在巔峰，在夏威夷的一場賽事中處于爭冠態勢，世界冠軍就在眼前。那一日，大海翻卷著怒濤，巨浪層層疊疊，歐文·賴特年輕氣盛，全然不顧眼前危局，一心只想躍上浪尖，逆水而上去贏得屬于自己的第一個世界冠軍。一個五米巨浪猶如幽暗巨人陡然升騰在年輕人面前，如此巨浪力達千鈞，像三層高樓般砸落下來，歐文·賴特再想躲避，已有些不及，雖屈身潛入水中，但巨浪還是重擊了金發大個子，健碩的軀體瞬間癱軟。

《逆水而上》這首歌中曾深情唱到——“當你在海水中試圖呼吸時，為什么還要記住我？”就在遭受巨浪暴擊前幾個月，歐文·賴特在社交平臺上結識了僅僅19歲的創作型歌手姬塔·亞歷山大，兩人隨即展開熱戀。在距離世界冠軍僅有一浪之遙的時刻，姬塔并沒有陪在戀人身旁，而是正在澳大利亞巡游采風。被暴擊后，歐文·賴特從海中掙扎出來，回到酒店房間沉沉睡去。醒來之后，身邊隊友驚異地發現歐文·賴特說話含混不清，身體搖擺不定。救護車將歐文·賴特緊急送醫，很快得出結論，巨浪傷及大腦，顱內血管爆裂，只有大醫院才能救其性命。

當姬塔趕至戀人身邊后，從醫生那里得知，巨浪重擊造成的大腦損傷好似戰場上的一次致命傷，初期的癥狀是時常處于深度昏迷，關于未來最悲觀的預測是要花足足十年才能緩慢恢復。重新學說話，重新一寸寸艱難地在地上找尋行走的感覺，歐文·賴特逃過生死之后，必須要過重生這一關。《逆水而上》歌中還曾唱到——“記住，當你逆水而上，我始終在你左右。”姬塔陪在戀人身邊，隨著他來一次最難的逆水而上，與他們最親密的人中有一半都在勸說，務實放棄沖浪吧，安心養傷，來日方長。

蒼天注視著歐文· 賴特，他沒有放棄心愛的沖浪，數年后在不斷回溯這段重生經歷時，主人公有著極為相近的抒懷，情緒高漲時會高呼沖浪是生命的全部，意識穩定時則稱運動是其生命的一部分。無論怎樣，不負蒼天，重傷十八個月后，歐文·賴特奇跡般復出參賽，不斷找回勝利的感覺。《逆水而上》書中一定詳盡記述了這段重生，作為支撐的信念絕不僅是一句熱愛，必須有最實際的熱盼才能激發身心。歐文·賴特在最黑暗的時刻，是奧運會榮耀閃現在暗幽通道的遙遠一段，讓希望不滅，讓勇氣慢慢積攢。2020年，奧運前一年，姬塔嫁給了歐文·賴特，并且已經與自己最愛的人一道迎接了兩位小天使。

東京奧運會，千葉的海灘，作為澳大利亞第二號選手，歐文·賴特總算是帶著足夠的積分和排名讓自己有機會去沖擊奧運榮耀。遭受重擊的大腦看似已然如常，但總還是會有莫名的不適感襲來。奧運前一個失敗接著一個失敗讓歐文· 賴特獨自沮喪，遼闊的賽場給人巨大的壓迫感，已過了而立之年的老將也逃脫不了緊張與焦慮。賽前，本想給媽媽打個電話，聊聊天，紓解一下不安的情緒，但歐文·賴特居然忍住了，他要將這一通電話留到賽后，要以奧運獎牌獲得者的身份向媽媽問好。

半決賽落敗，歐文· 賴特需要在一小時間迅速調整，向銅牌發起沖擊。唯有逆水而上才能如愿，歐文·賴特找回了專注的能力，仔細審視著剛剛結束比賽的錄像，要從其中找到浪尖之上的美妙感覺，將其固化在心中，并轉化到軀體內。

如愿獲得銅牌，疫情讓頒獎儀式顯得有些特別，歐文·賴特是自己將獎牌戴到了胸前，在艱難重生的每個日子里，奧運會上戴上獎牌的場景千百次地顯現在眼前，這個遙遠的現實目標讓他逆水而上，堅韌不屈。在《戰地鐘聲》一集中，歐文·賴特在為家庭而賽，只有他還活躍在浪尖上，才有足夠的贊助和獎金保障一家人的生活，而姬塔在照顧好孩子們之余，也在嘗試追隨著職業沖浪巡回賽做些小型演唱會，為愛沖浪的人們歌唱。今年初，歐文·賴特宣布退役，還真是有些令人意外，雖已不是絕世高手，但絕對還有極強的競爭力。之所以急流勇退，歐文·賴特還是心疼老父親，愿拿出更多時間陪伴困在時間里的他，妹妹泰勒漸入佳境，也需要哥哥幫襯，當年自己重傷之初，妹妹不離左右照看陪護康復訓練，現在是哥哥要在賽場上全心助力妹妹了。為了這個大家庭，歐文·賴特愿意來一次別樣的逆水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