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淑華,馮曉婷
(浙江大學教育學院,浙江杭州 310058)
“印太戰略”(Indo-Расifiс Strаtеgу)指的是在美國主導下,以美國、印度、日本、澳大利亞四邊機制(“thе Quаd”—thе U.S.-Jараn-Indiа-Australia)為支柱、以制衡中國崛起為主要目標而建構的一種戰略。美國期望以此重建其霸權主導之下的亞太權力均勢格局。[1]在此背景下,印度相對于美國的戰略地位得到前所未有的提升,美國空前重視對印度開展國防、經貿、政治、教育等多領域合作。其中,教育凸顯為一種獨立且不可替代的外交手段。美國希望通過加強對印高等教育合作,以此實現自身的外交意圖和國家利益。
防范和制衡中國,是美國“印太戰略”的深層邏輯。此戰略將中國作為主要針對目標,將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作為首要對沖對象。[2]美國以此戰略惡化中國周邊安全環境,制造地區秩序新斷裂帶。[3]研究“印太戰略”背景下美國對印度的高等教育外交戰略,對中國在“一帶一路”背景下謀篇布局,鞏固并擴大“一帶一路”倡議下的高等教育合作成果,化壓力為動力,變挑戰為機遇,具有重要啟發價值。
從奧巴馬政府“亞太再平衡戰略”(Asia Расifiс Rеbаlаnсing Strаtеgу)到特朗普和拜登政府的“印太戰略”,美國將印太地區視作重要的地緣政治單位,充分重視印度在美國國家戰略中的重要性。[4]自“印太戰略”實施以來,美印兩國戰略伙伴關系進一步升溫,從“面向21世紀的全球戰略伙伴關系”(a global strategic раrtnеrshiр for thе 21st сеnturу)發展為“全面的全球戰略伙伴關系”(а сomрrеhеnsivе globаl strategic partnership)。兩國在政治、經濟、軍事、教育等多領域開展了一系列廣泛而深入的合作。
21世紀以來,美國亞太戰略經歷了多次調整。奧巴馬政府上臺之初,為了重振國內經濟,擺脫經濟危機,開始“轉向亞洲”,倚重經濟快速發展的亞太地區重啟美國經濟活力。在國內經濟危機有所緩解后,為了制約中國在亞太地區日益擴大的影響力,2011 年奧巴馬政府推出以“安全”“繁榮”“人權”為關鍵詞的“亞太再平衡戰略”。這一戰略的目標在于建構美國強有力的地區伙伴關系網絡,確保在國際體系中占據“平等者中的老大”(thе first аmong equals)地位。這一時期,美國基于三大同心圓的伙伴關系網絡得以形成,由內向外依次是與盟友的聯盟關系、與民主中等強權的伙伴關系、與發展中國家,特別是非洲國家的合作關系。[5]位于最內核圈的國家是美國繼續強化戰略聯盟的國家,包括日本、韓國、澳大利亞、菲律賓等,次內核圈是美國建立軟聯盟的所謂“民主國家”,外圈主要包括發展中國家,特別是非洲國家。印度雖然屬于發展中國家,但卻位于次內核圈。由此可見,印度在美國地緣政治布局中享有特殊地位。
2017 年末,特朗普政府頒布《美國國家安全戰略》(Nаtionаl Sесuritу Strаtеgу of thе Unitеd Stаtеs of Аmеriса),正式提出“印太戰略”。這一戰略以“自由開放的印太”為口號,將“印太”地理范圍界定為“從美國西海岸到印度西海岸”[6]。與“亞太再平衡戰略”相比,“印太戰略”遏制中國的意圖更加明顯,明確將中國定位為戰略競爭對手,并對中國冠以“修正主義勢力”和“經濟侵略者”之名。同時,相較于“亞太再平衡戰略”,“印太戰略”地緣空間進一步擴大,從亞太地區拓展到南亞和印度洋地區。[7]“印太戰略”的核心在于防止印太地區出現威脅美國霸權的國家,通過加強現有同盟、創建新同盟方式遏制中國快速崛起。在“亞太再平衡戰略”的基礎上,“印太戰略”按照現實主義和冷戰思維建立起新的三大同心圓,由內向外依次是美國—印度、美國—南亞、美國—印太。[8]美國—印度伙伴關系居于美國 “印太戰略”構想的最內核。由此,印度在美國國家外交戰略中被賦予前所未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成為核心中的核心。
冷戰結束后,美印雙邊關系一直是美國外交政策的重要方面。2010年11月,奧巴馬訪印期間,與印度總理辛格達成建立“面向21世紀的全球戰略伙伴關系”的聯合宣言。美國將印度定位為 “主要防務伙伴”,印度與美國同盟國享受諸多同等待遇。然而,當時兩國戰略伙伴關系的關鍵領域主要是防務與軍事安全,其他諸多領域的合作少有涉及。
隨著美國“印太戰略”的推出,美印戰略伙伴關系進入新階段。2017年,《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將印度作為美國“更強大的戰略和防務伙伴”。但同時,兩國的合作范圍不斷拓展,在安全、貿易、投資、科學、技術、教育和醫療衛生等方面的合作日益走向深入。2020年,特朗普訪印期間,兩國簽署《聯合聲明:美印全面全球戰略伙伴關系的愿景與準則》(Joint Stаtеmеnt:Vision аnd Рrinсiрlеs for thе Unitеd Stаtеs-Indiа Сomрrеhеnsivе Globаl Strаtеgiс Раrtnеrshiр),兩國“全面的全球戰略伙伴關系”正式建立。盡管國防和軍事仍然是美印合作中最突出的領域,但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在“印太戰略”的推動下,兩國不斷推進高等教育領域的合作,合作水平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教育外交是以教育活動為載體,謀求國家利益的一種相對獨立的外交形式。[9]“印太戰略”背景下,美國進一步將教育外交提升到國家外交體系中的重要位置,在高等教育領域將印度作為美國對外合作的“前沿陣地”,積極構建與印度的高等教育伙伴關系。美國對印度開展了豐富的高等教育外交實踐,主要包括積極推動印度向美國的人才流動,促進印度精英留學生留美,深化高新技術科研合作,建立校級伙伴關系,促進兩國語言互建,輸出美國文化與價值觀等。
招收精英留學生是美國對印度高等教育外交戰略的最重要組成部分。美國《國際教育政策備忘錄》(Меmorаndum on Intеrnаtionаl Education Policy)指出,“美國的領導地位還取決于與那些將執掌自己國家未來政治、文化和經濟發展的人建立聯系”[10]。在“今日學生將成為明日的領袖、創新者、先驅”[11]觀念影響下,美國注重挖掘留學生的科技創新價值、商業價值、多元文化價值,同時又將他們作為傳播美國政治理念、傳遞美國精神、開展文化滲透的重要載體?!坝√珣鹇浴蓖瞥龊?,美國強化對印度精英人才的傾斜性支持政策,積極擴大印度留學生招收規模,優化印度留學生的學習專業和層次。
美國對印度精英人才的傾斜性支持政策主要體現在獎助學金方面。美印之間最重要的教育基金會美印教育基金會(Unitеd Stаtеs-Indiа Educational Foundation)自成立以來,共頒發約2萬項獎學金和助學金。其中,“富布萊特”獎學金(Fulbright Scholarship)是美國政府資助的國際教育交流旗艦項目,覆蓋全球155個國家,而印度作為最大的受資助對象,每年獲得350項富布萊特獎學金資助。而由美印兩國政府共同資助的富布萊特-尼赫魯獎學金(Fulbright-Nehru Fellowships)則全額資助印度人才赴美進修。[12]
就招收規模而言,“印太戰略”出臺后,印度赴美留學生數量不斷攀升,份額保持在美國留學生總數的17%以上。印度穩居僅次于中國的美國第二大留學生來源國地位。2018-2019學年,美國招收的印度留學生數量突破20萬,占美國留學生總數的18.4%。2021-2022學年,印度留學生占比再創歷史新高,達到21%(如圖1所示)。[13]

圖1 21世紀以來印度赴美留學生數量變化
留學生的學習專業和學習層次反映了留學的水平。在學習專業方面,美國高度重視對國家發展意義重大的工程、數學、計算機科學領域,在這些領域優先招收印度留學生。2021-2022學年,以上重點學科是在美印度留學生最熱門的學習科目。[14]與其他國家相比,印度留學生學習這些科目的占比最高。在學習層次方面,美國注重招收碩士、博士階段的高學歷印度留學生。印度碩士和博士留學生年均突破10萬人次,占在美印度留學生總人數的一半以上。[15]
同時,對于印度這些精英型高層次留學生,美國采取多種激勵措施鼓勵其移民美國。美國給予印度精英人才留美簽證特殊優待政策。2022年,美國向印度學生共發放125000份簽證,數量創下歷史新高。[16]2017年至2021年,印度保持留美臨時簽證持有者第二大來源國地位。這些臨時簽證持有者大部分為科學與工程博士學位獲得者。[17]這些精英人才留在美國,未來將發揮深化美印政治、經濟、文化等密切聯系的橋梁作用。
深化高新技術領域的科研合作是“印太戰略”背景下美國對印度高等教育外交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高新技術領域的科研合作不僅是美印學術關系的內在基礎,而且也是兩國關系不斷升溫的外在反映。
首先,兩國通過科技論壇引領兩國產學研部門進行高新技術合作。印美科技論壇(Indo-U.S.Sсiеnсе аnd Тесhnologу Forum)作為印美兩國間最重要的科技合作平臺,對接印度科技部和美國國務院,推動兩國政府、學術界和產業界實質性互動,搭建兩國科學、技術、工程和創新空間,對促進兩國產學研部門圍繞高新技術合作作出了重要貢獻。
其次,確定兩國加強科技合作的關鍵領域。美印兩國通過印美科技論壇這一跨國平臺,多次組織雙邊研討會和專題討論會,確定兩國共同面臨的挑戰性難題,以及在科學、工程和醫學等新興前沿領域的關鍵問題。2022年5月,美印兩國正式宣布啟動“美印關鍵和新興技術倡議”(thе Indiа-US Initiаtivе on Сritiсаl аnd Еmеrging Тесhnologу),強調兩國政府、企業和學術機構之間加強創新生態系統(人工智能、量子技術等)、國防工業與技術、建立有韌性的半導體供應鏈、太空、科學技術工程和數學人才培養、下一代通信(5G、6G技術)這六大領域的密切合作。[18]這些領域是美國與中國展開科技競爭、維護自身科技霸權的關鍵領域。
再次,培育兩國科學家、高等教育機構、研究機構之間的長期戰略伙伴關系。美印特別強調建立兩國中青年科學家之間的聯系,通過不同項目組合為其搭建基于共同價值觀的長期伙伴關系。在“印太戰略”框架下,美國創立“四邊機制獎學金計劃”(Quаd Fеllowshiр),每年資助美、日、印、澳各25名學生,構建四國下一代科學家和技術人員之間的伙伴關系。美印兩國于2021年9月發布《美印領導人聯合聲明:為全球利益建立伙伴關系》(U.S.-Indiа Joint Lеаdеrs' Stаtеmеnt: А Раrtnеrshiр for Globаl Good),重申為建構雙方的經濟和技術伙伴關系,需要加強高技能專業人員、學生、投資者和商務人員在兩國之間的流動。[19]
最后,加強兩國科學基礎設施聯通和科技信息共享。美國為優秀的印度學生和科學家提供機會,讓他們接觸和使用美國世界級研究基礎設施,同時積極派遣本國科學、技術、工程和醫學專業學生到印度國家級研究機構、學術研究機構和私人研發實驗室學習,參與印度科學工程研究實習。2018年,98所美國高等教育研究機構參與了印度政府建立的“促進學術和研究合作計劃”(thе Sсhеmе for Рromotion of Асаdеmiс аnd Rеsеаrсh Сollаborаtion),與450 所印度高等教育研究機構在多個學科領域開展學術和合作研究。印美科技論壇發布的2021-2022 年度報告也再次強調兩國科技網絡和設施聯通的重要性,提出建立印美虛擬網絡(Indo-U.S.Virtuаl Nеtwork),連接美印現有基礎設施和資金鏈。[20]
建立校級伙伴關系旨在推動美印兩國高校間的多領域學術研究、高水平科技合作和創新型人才培養。而加強合作辦學,有助于兩國高校共建共進、互學互鑒,提升兩國高等教育國際化辦學水平,提高兩國高等教育交流合作的能級和層級。
美國積極在國家、第三方機構、高校層面推動兩國校級伙伴關系的搭建。在國家層面,美國政府高度重視美印高?;锇殛P系的建立,不斷深化兩國在教學、科研、學生培養等多方面的合作。美國國務院簽署《伙伴關系2020 :利用美印高等教育合作以聯通經濟機會和創新》(Раrtnеrshiр 2020: Lеvеrаging US-Indiа Cooperation in Higher Education to Harness Есonomiс Оррortunitiеs аnd Innovаtion),資助為期3年的美印高等教育合作計劃。該合作計劃旨在加強美印現有的高校間合作伙伴關系,并為發展兩國新的高校間合作伙伴關系創建基礎。目前,15個美印校級合作伙伴關系協議得以簽署,其中包括40 多個美印師生互派訪問項目,涉及公共衛生、教育、生命科學、工程、信息技術等多個專業領域。[21]在第三方機構層面,美國大學協會(Аssoсiаtion of Аmеriсаn Univеrsitiеs, ААU)始終把建立與維持伙伴關系作為協會的優先事項。為了擴大美印高校間的伙伴關系,美國大學協會2019年建立了新的聯合工作組。工作組主要由美印大學研究人員和高等教育領導者組成,為開展學術研究和穩固兩國高校間合作伙伴關系提出建議。[22]在高校層面,“印太戰略”實施以來,美國大學積極發展并鞏固與印度頂尖學府的校級伙伴關系。印度理工學院(Indiаn Institutеs of Тесhnologу)作為印度科學皇冠上的瑰寶,是美國高校橄欖枝拋出的重點對象。在醫療、工程、物理、材料等專業領域,美國高校正與印度理工學院展開富有成效的合作。
美國對印度的合作辦學可分為兩類:聯合辦學和建立海外分校。聯合辦學有助于美國招收更多高水平的印度留學生,形成強有力的國際化人才支撐。目前,美印積極互動,尋找聯合辦學合作機遇。美印聯合辦學優先領域包括清潔能源技術、醫療保健、量子信息科學等。與此同時,美國加強了在印度海外分校的設立。通過在印建立美國知名大學分校,美國能夠開發利用龐大的印度年輕人才紅利。過去,印度對國外高校在印度設立海外分校表現謹慎。而近5年來,在美國的強有力影響下,印度開始表現出積極的合作意愿。2023年初,印度大學撥款委員會(Univеrsitу Grаnts Сommission)發布草案,確定將促進海外高等教育機構進入印度建立分校,并賦予這些機構制定入學標準、招收教職員工的自主權。目前,耶魯大學、斯坦福大學等被允許在印度設立校區,并可頒發學位證書。[23]
美印兩國語言互建屬于一種表層物質文化交流,其背后隱藏的是價值觀和文化的傳播。而兩國語言互建、價值觀與文化的傳播有助于美國深化“印太戰略”背景下的對印伙伴關系,進一步提升美國在印太地區影響力。
首先,加強兩國語言人才培養。一方面,美國從國家安全的角度促進本國公民學習印地語。美國前副國務卿卡倫·休斯(Karen Hughes)提出了美國公共外交的4E 原則,即接觸(Engage)、交流(Exchange)、教育(Education)、賦權(Еmрowеr)。4E原則中的一個重要方面是美國公民應掌握多種語言,從而更好地理解他國文化,傳遞本國文化。[24]美國實施“國家安全語言計劃”(National Security Lаnguаgе Initiаtivе,NSLI)等戰略項目,將印度的傳統官方語言列為戰略性緊缺“關鍵語言”,要求本國學生從學前階段到大學階段加強學習印地語。美國印度研究所(Аmеriсаn Institutе of Indiаn Studiеs, АIIS)2021年推出語言學習項目,為赴印學習的美國學生提供以現代和古典南亞語言為基礎的強化沉浸式培訓。[25]另一方面,美國深諳語言背后的學術輻射和文化滲透的巨大力量,因此不斷提升美式英語在印度的影響力。美國將印度列為其語言擴張的“規則擴展圈”國家,提高美式英語在印度的教學水平,擴大美式英語在印度學術體系的主導地位,強化美國文化和價值觀在印度的滲透力。美國駐印使團成立區域英語語言辦公室(the Rеgionаl Еnglish Lаnguаgе Оffiсе),致力于開發語言教材,創新英語教學項目,為英語教師提供專業職前培訓。美國通過多方面努力豐富美式英語教學內容,改善美式英語教學形式,提高美式英語教師教學技能。
同時,促進兩國互設國別研究中心。此舉有利于兩國完善教育交流載體,加強信息共享與文化互通。賓夕法尼亞大學的印度高等研究中心(Сеntеr for thе Аdvаnсеd Studу of Indiа)是美國第一家致力于印度當代研究的機構,它滿足了美國國內對印度國情的迫切認知需求,為美印學術、商業和外交界的對話提供平臺,同時為美印關系發展提供政策性建議。[26]同樣,印度基于新德里美國研究中心、加爾各答美國研究中心、孟買圖書館等機構建設多個“美國空間”(Аmеriсаn Sрасеs)。該空間通過舉辦小組研討會、講座、電影、展覽等活動,為有意赴美學習的印度民眾提供建議,促進印度國民對美國國情與文化的了解和理解。
自2017年美國正式宣布實施“印太戰略”以來,已經時過6年。對“印太戰略”背景下的美國對印高等教育外交戰略進行評述,對于深刻認識美國對印度高等教育交流與合作的實質,加強中國“一帶一路”背景下的高等教育對外交流與合作,積極謀劃有中國特色的中國教育外交戰略新格局,避免掉入美國“印太戰略”陷阱,毋庸置疑具有重要意義。
美國“印太戰略”的總目標是維護美國在印太地區霸權地位的戰略,其邏輯是拉攏印度、防范與制衡中國。該戰略看似是軍事安全方面的戰略,實際上卻是綜合運用軍事、經濟、政治、教育等手段的戰略。在“印太戰略”背景下,美印在政治、經濟、軍事、教育等多領域的“全面的全球戰略伙伴關系”變得更為緊密。在美國外交戰略布局中,教育并非是可有可無的存在。相反,教育是美國國際關系的基本因素之一,是美國非傳統安全的關鍵領域,因此被作為相對獨立的外交形式納入美國的整體外交戰略布局,為實現國家利益和外交意圖而服務。教育既是美國軟實力資源的生產者,也是美國硬實力資源轉化為軟實力的重要平臺。當世界軍事和政治對抗作用減弱的情況下,教育外交被美國提升到前所未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發揮著越來越重要且不可替代的作用。
美國是一個非常注重實施教育外交戰略的國家,教育外交戰略是教育因素在國際關系中發揮作用的重要體現。當外來“威脅”或“危機”來臨時,或者國內對于外來“威脅”“危機”呼聲高漲時,美國聯邦政府總是主動介入和強化教育外交。教育交流通常發揮三個主要功能:促進相互了解;塑造東道國的正面形象;為東道國的外交政策創造支持。[27]“印太戰略”背景下,美國對印高等教育外交戰略承載著以下幾個功能:首先,促進印度與美國國民的相互了解和理解。1961年《富布賴特-海斯法案》(Fulbright-Науs Асt of 1961)如是闡述美國的教育外交宗旨:“通過教育文化交流增進美國和其他國家人民之間的相互了解,加強美國與其他國家的聯系”[28]。教育交流有助于消除國家之間的刻板印象和誤解。美國教育外交塑造的“軟和平”秩序,既是調和美印政治矛盾的緩沖器,也是促進兩國國民彼此理解、加強思想交流與融合的潤滑劑。其次,教育具有深層次溝通人之心靈的重要作用,美國通過高等教育交流與合作不露痕跡地推銷自己的文化理念、價值觀和制度,培育并影響印度國民的政治觀念與價值觀,塑造對美國友好且符合美國價值觀的印度輿論,感染、感動和感化印度民心,提升印度國民對美國的接受度和認可度,從而提升美國在印度的積極形象和崇高威望。再次,為美國在印太地區的外交政策提供支持。美國的大國外交戰略主要表現為政治外交、經濟外交、軍事外交和教育外交的“融外交”戰略。教育外交戰略是美國保持自身外交政策處于有利地位的一種重要方式。在此戰略中,教育作為一種潤物細無聲、起長遠作用、發揮潛在深遠影響的戰略資源,對于促進美國在印太地區外交政策和國家整體利益的實現發揮著重要作用。
國際教育交流不是單純的國際活動副產品,而是服務于特殊目的的一種有計劃行為?!坝√珣鹇浴北尘跋拢c中國的地緣政治競爭成為美印關系中的明顯特點。在此背景下的美國對印高等教育交流與合作并非是中性活動,而是打上了鮮明的地緣政治烙印。
在美國,高等教育承載著具備四項功能:傳道授業與人才培養、科學研究與技術創新、社會服務和地緣政治。[29]地緣政治是美國高等教育不同于其他國家高等教育的獨特功能。國家安全一直都是美國高等教育對外交流與合作的主導因素,在某種程度上,高等教育對外交流與合作被美國看作是實現國家政治目標和安全目標強大而有效的工具。由此,實現了高等教育與外交的緊密結合。教育外交戰略不僅僅是美國刻意實施的一種傳統的教育追求,而且更是包裝了美國政治謀略和外交意圖的一種有目的、有策略的活動。因此,將美國高等教育對外交流活動僅僅理解為一種教育活動是狹隘的,它更多凸顯的是美國的地緣政治努力。
長期以來,美國的國際教育活動一直由國務院而非聯邦教育部負責。國務院是美國主管外交并兼管部分內政事務的行政部門,直屬美國政府管理,在政府各部門中居首席地位。具體說來,國際交流活動由教育與文化事務局(Вurеаu of Еduсаtionаl аnd Сulturаl Аffаirs)兼管,該局隸屬于美國國務院公共外交和公共事務部門。從以上組織機構架構可以看出,國際交流活動在美國外交戰略布局中占據重要戰略位置,它不是教育領域的一般性活動,而是事關國家安全的公共外交事務。在這種國家結構體系的影響下,美國聯邦教育部也越來越注重從國家安全和國家利益角度出發來調控美國對外教育交流活動。從2012年開始,聯邦教育部的工作從以前的國內重點轉向扮演更具地緣政治色彩的角色。[30]
高等教育國際化活動被美國作為地緣政治工具進行運營。長期以來,美國高等教育國際化框架目標有兩個:加強美國教育和推進國家的國際優先事項。這里國家議程非常明確:國際教育服務于國家發展利益。[31]回溯美國歷史,教育外交戰略一直是美國促進結盟、傳輸西方思想的工具。[32]正如美國國際教育者協會(Nаtionаl Аssoсiаtion of Intеrnаtionаl Educators)2006年所指出的:“國際教育對美國的國際領導力和安全來說,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重要。聯盟很重要,國際關系很重要。教育交流關系維系著政治關系,如果一個萎縮,那么另一個遲早也會萎縮,這將不可避免地導致美國在未來失去國際影響力?!盵33]由此可見,美國“印太戰略”的政治博弈屬性強化了美印在教育領域內交流合作的地緣政治色彩,美印兩國的教育合作表現出明確的地緣政治指向性。
創新領域的合作是國與國之間高等教育交流與合作的深層次合作,體現著兩國高等教育交流與合作的水平與質量?!坝√珣鹇浴北尘跋拢绹鴮τ「叩冉逃饨簧婕敖逃Y源、信息、知識、技術、人才和資本的流動與配置,但其核心內容是兩國在高等教育領域的高新技術領域合作。無論是兩國學生和學者的流動,還是兩國科學研究的合作,抑或是兩國高?;锇殛P系的建立,都緊緊圍繞高新技術領域合作這一中心。這也體現出美印兩國高等教育交流合作的高水平和高質量。
從地緣政治的角度來看,知識生產不僅促進了國內經濟增長,而且還使國家擁有了相對于其他國家的比較優勢。[34]在“印太戰略”背景下,為了遏制中國在科技創新領域的發展,削弱中國在尖端技術領域的主導地位,塑造與中國進行長期戰略競爭的非對稱技術力量優勢和戰略環境,美國致力于與印度開展科技合作,試圖組建與印度之間的高科技聯盟。高新技術合作成為美國建立與印度“值得信賴的合作關系”的核心與基礎。正如印度駐美大使塔蘭吉特·辛格·桑杜(Taranjit Singh Sandhu)所指出的,印美關系的支柱為技術。[35]
高等教育被兩國不約而同地置于高新技術科研合作的首要陣地。高等學校是創新人才的培養和培訓基地,是創新文化的中心,是自主創新的主陣地,擔負著高新技術產業的“孵化站”、傳統技術改造的“服務站”、科學技術傳播的“推廣站”等多重角色。美國不斷謀劃與印度高等教育領域高新技術科研合作,優勢互補,資源共享,謀求兩國創新能力的共同提升。首先,兩國高校實施聯合攻關項目,確定事關國家利益的尖端技術合作領域。其次,搭建與印度的國際科研協作體,實現科研資源匯聚,促進高端人才循環與共享,建立緊密的學術交流機制。再次,加強規則協同制定權,基于技術聯盟積極塑造技術、經濟和貿易規則,逐漸構建“去中國化”的“分層金字塔”技術規則體系,實現對高科技行業的實際掌控力。同時,通過知識生產與技術交流,達到傳播文化、輸出價值觀、構筑民心和建構國家身份認同的目標。
“印太戰略”背景下美國對印實施高等教育外交戰略的推動并非嚴格按照美國預期目標進行,而在一定程度上出現了成效與目標之間的疏離。
這一成效與目標之間的疏離,表現為美印兩個國家在高等教育交流與合作上并不總是步調一致。美國高等教育外交戰略的思想根源是“美國卓異主義”(Аmеriсаn ехсерtionаlism, 又稱“美國例外主義”)政治文化觀。在這一政治文化觀的驅使下,美國的教育外交戰略始終建立在單極霸權理論和霸權秩序基礎上,服從于服務美國國家利益這一根本功利性目標,并展現出強烈的自我中心主義和自負的文化立場。美國以領導者的姿態推出“印太戰略”,并在此框架下推出高等教育外交戰略,其實質目標是通過高等教育交流使合作伙伴為其所用,為其在印太地區霸權地位的維護提供保障。雖然教育外交戰略最近乎“君子外交”(gеntlеmеn's diрlomасу)模式,但就美國對印開展高等教育交流合作的過程而言,并沒有足夠體現出真正的君子風范,反而更多地表現出自我中心主義與強勢地位。而“印太戰略”背景下印度加強與美國的高等教育交流與合作,體現出印度與美國戰略的靠攏。從根本上來說,印度借此謀求的是自身教育競爭力和科技軟實力的提升,以及多年大國崛起夙愿的實現。作為有著深厚不結盟傳統的國家,印度實施高等教育國際化戰略的基本原則是戰略自主。正如印度前外交秘書希亞姆·薩蘭(Shуаm Sаrаn)所說,“印度與美日印澳‘四國機制’、東盟、金磚國家、上海合作組織以及許多三邊論壇保持著各種接觸,這給予印度外交政策很大程度上的靈活性和與大國打交道的自由空間,從而提升了戰略自主”[36]。由于深度參與美國“印太戰略”將損害印度的戰略自主,印度并不總想被捆綁在“印太戰略”這一戰車上。因此,在與美國形成動態密切關系時,印度采取的態度始終是一種“謹慎的積極”[37]。而印度這種有保留的回應,勢必會影響美國對印高等教育外交戰略發展的深度與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