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入山林

☉〔韓〕洪信子 ◎李晶 〔韓〕黃芝美 譯

我現在住在森林里。

事實上，我的住地并不固定。因為我有時會去紐約、首爾或者其他地方，我的生活帶有一些流動性。可是，無論去哪里，最后我總要回到夏威夷的火山口森林。在這里，我永遠有一種“回家”的感覺。

我自己搭了一個小窩棚。不過，我在那里沒住多久，便出了問題。一天下午，我在窩棚后邊散步，發現一些跟鳶尾花十分相似的野花，色彩斑斕，非常可愛。于是我背著手，一邊踱步一邊欣賞。雖說它們是一年生草本植物，但它們鮮艷的色彩和外形如此動人。幾個小時后，我直起身看看四周，忽然發現小窩棚不見了，而我已經找不到方向。此時已近傍晚，我知道，我迷路了。

其實這里并沒有路，到處是草叢樹叢，我是撥著野草和樹枝來到這里的，并沒有留下任何來時的痕跡。意識到自己真的迷了路，我心里非常著急，于是急匆匆地朝一邊尋去，發現不對，再轉到另一邊，也不對，很多大樹都顯得陌生，于是又去尋另外的地方……這時，天色漸漸暗下來，遠處的樹木已經看不清，只能依稀看到眼前的景物。

我越發慌起來，像一只野獸不停地轉來轉去，大聲呼救：“救救我！”希望有人能聽到我的叫喊，但在這里顯然不可能。過了一會兒，我冷靜下來，開始思考到底發生了什么。我問自己：

“你有什么急事嗎？”

“沒有。”我回答自己。

“你怕嗎？”

“不怕。”

“你冷嗎？”

“冷……”

我確實感覺有點兒涼。雖然夏威夷地處熱帶，但這里屬于高地，氣候不同于熱帶與亞熱帶，倒很像溫帶，一到夜晚便開始降溫，令人覺得有些涼，但不是冷。

我好像想通了，于是坐在一棵粗大的樹下，靠著樹干閉上了眼睛。這時，整片森林都靜悄悄的，白天那些嘰嘰喳喳的鳥兒都歇息了。不知從哪兒傳來一些細微的聲響，我想那一定是蜥蜴在爬行。

我的意識隨著呼吸流動。我想，我住在這里是因為我想面對自己。我想過一種悠長而無擾的日子，在這兒，沒有誰能妨礙我，也沒有什么能激起我對生活的各種欲求。我處于平靜中，除了我沒有第二個人，因此我唯有自己面對自己。我可以悉心審視自己在煩囂的城市中不知不覺滋生出的自我。我閉著眼睛，無法停止對往事的回想，腦海中浮現出一幅幅畫面。

我是世界著名的舞蹈家洪信子，我以為我所做的一切都有很大的意義，都會受到他人的尊重。同時，我也看清了自己的虛假和偽善……我意識到，我在面對兩個不同的我。不知過了多久，我在一種無法言喻的喜悅中慢慢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坐在潮濕的樹叢中，四周一片漆黑。

我之前沒有察覺而此刻卻發現，就在我前面不遠處，一絲光亮正在樹枝的間隙閃爍著。難道那兒就是我的家嗎？我想起來，我白天忘記關燈了。因為一開始迷路太著急，慌亂的感覺遮蔽了視線，所以我才看不到那燈光。

我緩緩起身，以目光測量到家的距離有多遠。我把那燈當作燈塔，一步步數著往家走去。原來如此之近，還沒有三十步哩。居然在離家這么近的地方喊起了救命，我暗自發笑，心想，在家后院迷了路，這就是森林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