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好那些事兒

嘟嘟

（一）

秋日，陽光和煦。金黃色的蘆葦在河邊隨風搖擺。

一個扎著總角的男孩在石橋上奔跑。他跑到橋的另一頭，神氣活現地朝趕來的小伙伴們做鬼臉：“你們真慢，先生要等不及啦！”

“都是你不好好聽課，非要先生說故事，先生竟容得你胡鬧。”橋中央，一個圓臉男孩氣喘吁吁地停下。

“你們慢些呀，我還抱著阿花呢。”清脆的聲音在后面響起，抱著鵝的小姑娘累得直嘆氣，“先生為什么要我帶阿花去？”

“一定是先生不想上課，想拿阿花糊弄我們呢！”小姑娘身后，一個高個子男孩追上來。

聽見他的話，三人頓時不樂意了：“不許說先生壞話！”

遠處青山連綿起伏，一座清幽的書院坐落于山腳。

書院外，一池碧水清澈見底，水中游魚往來。一名中年男子眉頭緊鎖，神情凝重地望著匾額上“敬一書院”四個大字，似乎在思考著什么憂國憂民的大事。

四個孩童剛靠近，就聽到他摸著胡須道：“這羊肉，到底是涮著好吃，還是烤著好吃呢？”

“哈！先生果然不想上課！”高個子男孩大喊起來。

先生瞧見他們，連忙正色道：“胡鬧！老夫等候你們多時了，快快入座吧！”

先生坐到桌后，一手打開折扇，一手將醒木一拍：“歷史長河滾滾，文人墨客不計其數，有人青出于藍，有人開宗立派。但須知，再驚世的天才也是從普通人過來的。今日，咱們就來說說他們作為普通人的一面，就……從眼前這只大鵝說起吧！”

（二）

池塘邊，秋風蕭瑟。一個身穿寬松外袍、頭戴葛巾的男子呆呆地望著水面上的落葉。

“唉，唉！”他不住地嘆氣。

距他不遠處，有兩個年輕男子一會看看手中的鵝腿和鵝翅膀，一會看看他。

“咱們是吃，還是不吃呢？”拿鵝腿的男子猶豫道。

“大娘一番心意，不吃，多過意不去！”拿鵝翅膀的男子咽了咽口水。

“可……右軍喜歡的是活蹦亂跳的鵝啊！右軍愛鵝，最擅長從鵝的體態中悟得書法之道。他聽說會稽山有位大娘養的鵝體態優雅，鳴聲響亮，特意駕車帶我們來觀賞，誰知……”

“誰知大娘太過熱情，聽說右軍喜歡鵝，特意將家里那只大鵝燉給咱們吃。”

王羲之聽見兩人的交談，沒忍住，號啕大哭。

“右軍別難過，我聽說這附近山上有座道觀。那里的道士養的鵝，才叫一個好呢。”吃著鵝腿的年輕人安慰他。

“那還等什么！”王羲之一躍而起，“咱們這就去！”

半山腰，王羲之走在最前面，累得滿頭大汗，卻不忘鼓勵兩位朋友：“只剩下一半路程了，道觀就在山頂。方才我仔仔細細打聽過，大家都說這里的鵝羽毛潔白，體態雄壯，極適合觀賞！”

“能不雄壯嗎？這么陡峭的山，每天跑來跑去，多鍛煉鵝啊！”兩人忍不住吐槽。

道觀外，幾只白鵝悠閑散步。

王羲之滿臉興奮：“鵝！”

白鵝眼神銳利：“嘎喔！”

見到陌生人，大白鵝迅速飛起，領著鵝群直奔三人而來。有的鵝跳到他們的頭頂，有的鵝追著他們啄，唯有王羲之試圖和大鵝交流：“鵝兄好臂力！”

這時，一位仙風道骨的道長走出道觀，輕嘆一口氣，拿起門旁的掃帚追著鵝群就打：“讓你們欺負客人！”方才還耀武揚威的鵝群頓時失了氣勢，如乖巧的鵪鶉縮在角落。

王羲之不好意思道：“道長，我素來愛鵝。聽聞此地的鵝高大威猛，特來一觀。道長若能賣我一只，王羲之感激不盡。”

道長驚訝道：“你是王羲之？”

王羲之拱手：“正是。”

道長神色猶豫：“可這些鵝，我愛護它們如自己的孩子啊。”

“要不是剛才親眼看見道長用武力鎮壓鵝群，我們差點就信了。”另外兩人嘟囔著。

“道長，我愿用千金購買一只白鵝。”王羲之誠懇道。

“修行之人，豈可輕言俗物！”

“那……道長可有心愛之物？我愿為您尋來！”

“貧道聽說，有的書法家用筆輕重自如，抄本意境深邃，觀者甚至能從筆墨中看出自然萬物的形態。唉，不知有生之年貧道能否有幸一觀？”

王羲之興奮地舉起手：“我最擅長寫字，道長，看我的！”

“就這樣，王羲之用手抄的經書換來了心愛的白鵝。”先生捻著胡須，緩緩說道。

小姑娘興奮地鼓掌，懷中的阿花也驕傲地抬起頭，似乎與有榮焉。

圓臉男孩若有所思：“千金難買一字的大書法家，為了心愛的鵝獻上墨寶；修行的道長為了心儀之物，提出了交換要求。看來，每個人都會為熱愛的事物做出改變啊。”

先生淡淡道：“這世上更多的，卻是為了自己的喜好而強迫他人做出改變的人啊。”

（三）

庭院內，兩個仆人拿著抹布圍著一棵樹奮力擦洗著。

一個仆人為梧桐樹打上皂角，樹皮上隱約可見幾個泡泡：“難怪別人都說倪瓚老爺愛潔成癖，給樹洗澡，這叫什么事嘛。”

另一個仆人拿著抹布擦干濕漉漉的樹皮：“這才哪到哪呢。看見旁邊那棵樹沒？已經洗死啦！老爺說院子里灰塵多，兩棵梧桐樹必須早晚各洗一次。”

仆人憐憫地拍了拍樹干：“看來這棵樹也離死不遠了。”

這時，一個管事模樣的人匆匆趕來，著急道：“快快將樹擦洗干凈。今日老爺的朋友來訪，客人要夜宿家中。你們動作快些，老爺出來時不能見到一粒灰塵。”

夜晚，倪瓚在床上翻來覆去，忽然起身大喊：“來人！”

仆人匆匆進屋，倪瓚慌忙問：“客人洗過澡沒有？洗了幾次？有沒有洗干凈再上床？”

“客人洗過一次澡，方才入睡。”

“只洗一次澡如何能潔凈身體？”倪瓚大怒。

“您以為誰都像您，洗澡水要換十幾次才滿意？”仆人嘟囔著。

倪瓚越想越不放心：“不行，我得去看看。”

客房外，倪瓚小聲問仆人：“你聽見什么動靜了嗎？客人打不打呼嚕，有沒有將被子踢下床？”

仆人無奈搖頭：“都沒有。老爺，客人睡著了，您快些回去休息吧。”

倪瓚回到房間，還是不放心：“來人！”

仆人匆匆進屋，倪瓚忙問：“客人起夜沒有？你有沒有告訴客人，這里的廁所是我親自設計的，外部用香木建造，內里鋪滿鵝毛？他可千萬要保持干凈啊！”

“回老爺，客人還在睡呢。”

倪瓚卻搖搖頭：“不行，我得去看看。”

客房外，倪瓚小聲問：“你說他什么時候起夜？我就在這等著，親自帶他過去。”

“老爺，您消停會吧。”仆人無奈道。

可倪瓚回到房間，怎么都睡不著：“來人！”

這回，仆人干脆道：“老爺，客房這邊請。”

客房外，倪瓚繼續聽著動靜。忽然，屋內傳來一聲咳嗽。倪瓚瞪大了眼，滿面驚恐：“他、他竟然在我家中咳嗽！”

（四）

“倪瓚的潔癖也為他帶來了大麻煩。朱元璋召倪瓚入職，他回詩說自己不愿意沾染塵世俗氣，氣得朱元璋將他捆在臟污之處。”書院內，先生拿著折扇悠悠道，“知不知道我為何要講這兩個故事？”

“先生是想告訴我們，做人不能太愛干凈！”圓臉男孩搶先舉手，先生立刻用折扇敲他的頭。

“先生的意思是，如果因為自己的清高就將他人視為濁物，那這個人也算不得高雅。”小姑娘思索著。

“我猜先生是想告訴我們，像王羲之那樣的愛好是可愛的，像倪瓚那樣的愛好就是怪癖！”扎著總角的男孩做了個鬼臉。

“你們說得都不對。”高個子男孩說，“先生想說，天才也不過是從普通人變來的。一個人若是能將愛好運用得當，就有可能在此領域深耕，成為當世大才，否則就會為自己帶來禍患。”

先生滿意地點點頭：“人人皆有喜好，有人因為一時的喜好而走向極端，有人卻能從喜好里勘破自然。最重要的，是身為普通人的我們，該如何把握這個度呢？”

四個孩童若有所思。

“今天的故事說完了，想必你們都有所感悟。這樣吧，每人交三千字的……”

“我忘了阿花還沒吃飯！先生再見！”小姑娘抱著阿花就跑。

“哎呀，我突然發現自己今天還沒洗澡。”圓臉男孩緊隨其后。

“唉，天才的想法和我的想法真是太不一樣了，我要獨自難過一會。”扎著總角的男孩腳步飛快地往書院外走。

高個子男孩憤憤不平道：“他們這是在偷懶！先生別急，我追他們去。”

先生氣得直吹胡須：“這群小鬼！糟糕，最重要的事情忘記問，羊肉是涮著好吃，還是烤著好吃呢？都別走，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