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的錯誤婚姻登記終于撤銷了

口述｜趙剛

整理｜朱成興

在處理這件事的過程中，趙亮始終堅持依法維權，這份對法律的樸素信仰，讓我倍感責任之重，也讓我下決心必須辦好這起案件

7月13日是河南省內鄉縣馬山口鎮馬坪村42歲村民趙亮的大喜日子，他牽著女友的手來到縣民政局婚姻登記處終于辦理了結婚登記手續，成為一對合法夫妻。

“今天是我20年來最開心的一天，我無比開心，從此就可以踏踏實實地過日子了。”拿到結婚證的那一刻，趙亮難掩激動心情，第一時間給我發來他領取結婚證的視頻，讓我和他一起分享他的幸福和快樂。看著他那開心的表情，我從心里默默地祝福他。

新娘出走20年

2003年，趙亮在河南鄭州打工期間，認識了同在鄭州打工的一名許昌女孩，對方說自己叫王娟，兩人很快確定了戀愛關系。不久，兩人就在趙亮的老家內鄉縣登記結婚。

結婚登記時，王娟稱她的身份證丟失，還沒來得及補辦，而且也沒有帶戶口本。婚姻登記部門的工作人員在王娟沒有出具身份證、戶口本，僅自行書寫了一份關于其姓名、年齡和家庭住址（寫的是內鄉縣王店鎮薛河村）證明的情況下，就為兩人辦理了結婚登記手續。

沒想到，婚后不到一個月，兩人就因經濟開支問題發生矛盾。2003年9月，王娟離家出走，從此杳無音信。王娟出走后，趙亮專程到鄭州尋找，但沒有找到人。之后十幾年，趙亮一直沒有王娟的任何消息。

趙亮曾到公安機關報案王娟詐騙，但警方認為，趙亮提供的結婚證為民政局頒發的合法結婚證，且沒有任何證據證明王娟具有詐騙事實，因此不予立案。立案不成，趙亮接著向民政局申請撤銷結婚證。

民政局對趙亮解釋說，依據《婚姻登記條例》規定，受脅迫登記的才可撤銷，而趙亮與王娟登記結婚沒有受脅迫的情形，不可撤銷。趙亮又去法院起訴離婚，想結束這段名存實亡的婚姻。可當他去法院起訴，查實王娟個人信息時，他又傻眼了。原來當年王娟在結婚登記申請書上填寫的身份信息是虛構的，公安機關查無此人。

因為沒有明確的被告，無法通過民事訴訟送達解除婚姻關系，2023年5月，趙亮向法院提起行政訴訟，要求法院依法撤銷民政局為其辦理的婚姻登記。但由于起訴已經超過法律規定的5年起訴期限，法院裁定不予受理。趙亮不服，提起上訴，南陽市中級法院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裁定。長達20年，趙亮的訴求始終未能得到實質性解決。

監督阻止程序空轉

一次次維權，趙亮一次次失望。但是后來，他找到了一位女友薛小蕊，兩人相處很好。很自然地，兩人就想走進婚姻的殿堂，好好地過日子。

2023年6月中旬，趙亮抱著最后一線希望向內鄉縣檢察院申請檢察監督，終于迎來了希望。

“當時，我就想著無論如何也要給她一個名分。”初見趙亮，他激動地對我說，“這件事給我造成的影響太大了，我都這么大年紀了，談了個女朋友不容易啊，如果沒有法律上的名分，以后孩子也無法落戶上學……”

在處理這件事的過程中，趙亮始終堅持依法維權，這份對法律的樸素信仰，讓我倍感責任之重，也讓我下決心必須辦好這起案件。我決定受理他的申請，盡量幫助他走出困境。

我詳細地記錄了他的陳述，當晚就認真地查閱了有關法律文書和司法解釋。我初步審查認為，法院以沒有明確被告和超出法律規定的起訴期限為由兩次對趙亮的起訴裁定不予受理并無不當，但是當事人的訴求也具其有正當性。趙亮的現實困難從某種意義上說是不規范的行政行為造成的，行政機關不規范辦理婚姻登記，存在一定責任，如果只是簡單地作出不予立案監督的決定，結果仍舊是“程序空轉”，當事人會繼續陷于訴累之中。

“該案確實沒有明確被告和已經超出法律規定的起訴期限，法院裁判也無不當，監督難點明擺著。但根據《人民檢察院開展行政爭議實質性化解工作指引（試行）》的相關規定，對于法院生效裁判并無不當，當事人提起的訴訟因超過法定起訴期限等原因未進行實體審理，無法通過訴訟實現受損合法權益救濟的，檢察機關應當扎實開展行政爭議實質性化解工作。我認為應該走檢察機關行政爭議實質性化解路線解決此案。”相關會議上，我介紹了趙亮的案件申請，并提出了自己的意見。為了避免當事人因程序空轉遲遲無法維護自身合法權益，我院第四檢察部決定由我負責從行政爭議實質性化解的角度辦理此案，努力解決當事人的實際問題。

我和另一名同事組成辦案組，決定重點圍繞涉案婚姻是否假名登記問題開展調查核實。我們約見趙亮了解案情和訴訟過程，從法院、民政局、公安機關等單位查詢和調取案件相關材料。

2023年6月27日，我們到王娟結婚證上的登記地址——內鄉縣公安局王店派出所查詢，卻沒有找到符合“王娟”登記內容的任何信息，從而證實結婚登記檔案中王娟的身份證明和戶口本均為虛假證明。后來，我們通過結婚證上的照片進行戶籍系統人臉比對，依然無果。綜合調查情況，我們認為，內鄉縣民政局在未核準女方真實身份的情況下就辦理結婚登記，缺乏對當事人要件的合法審查。

“雖然，該婚姻登記錯誤系由于全國聯網查詢信息化建設滯后及民政局難以進行實質審查的客觀條件所致，但對于現已查明客觀存在且對當事人造成重大影響的婚姻登記錯誤，應予以糾正。”查明案件情況后，我就此案結論再次向單位提交討論。

插畫：趙立榮

舉行公開聽證

為盡快促使該行政爭議得到實質性化解，在厘清事實基礎上，7月10日，內鄉縣檢察院舉行公開聽證，聽取作為聽證員的人大代表、政協委員、法律專家及相關職能部門、當事人的意見。聽證會上，我詳細展示了案情、趙亮維權情況和檢察機關調查的事實和證據。經過發表意見、舉證質證后，大家一致認為，錯誤婚姻登記應予撤銷，不能讓趙亮的“缺位”婚姻登記繼續下去。

“撤銷結婚證是有錯必糾的體現，即使法律對錯誤頒發的結婚證如何撤銷沒有具體操作規定，但民政局的先前行為導致當事人陷入困境應予糾錯。”聽證會上，我進一步釋法說理。

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民政部于2021年11月8日聯合印發的《關于妥善處理以冒名頂替或者弄虛作假的方式辦理婚姻登記問題的指導意見》第2條第二款規定，人民檢察院根據調查核實認定情況、監督情況，認為婚姻登記存在錯誤應當撤銷的，應當及時向民政局發送檢察建議書。

根據公開聽證記錄意見，7月11日，內鄉縣檢察院向內鄉縣民政局發出檢察建議，建議內鄉縣民政局撤銷趙亮和王娟弄虛作假的婚姻登記。內鄉縣民政局在收到檢察建議后，于7月13日依法撤銷了錯誤的婚姻登記。就在當日，當事人趙亮也和現任女友薛小蕊到民政局正式領取了結婚證。

至此，困擾當事人20年的“缺位”婚姻登記行政爭議糾紛就此了結。7月17日，趙亮夫婦到內鄉縣檢察院致謝，那一刻，我感到無比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