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和偉：忘掉自己是高手才能成為高手

文 余馳疆

“演員到最后就是看你的個人表現力、個人魅力，或者說個人修養。臺詞每個人都會說，但怎么說，說出來怎么樣，就取決于演員的理解能力了。”

2023年國慶檔，電影《堅如磐石》眾望所歸拿下票房冠軍。影片口碑最佳的部分，是演員表演，而一群實力派中表現最耀眼的，無疑是于和偉。52歲的于和偉再一次讓觀眾見識到“千人千面”的表演魅力。

將一個“反派”立體化

電影《堅如磐石》中于和偉飾演的黎志田，既是呼風喚雨的執棋人，又是身處利益旋渦的棋子。這是一個充滿反差的角色，而于和偉的每次出場，都將這種反差演繹到了極致：在下位者面前，他不怒自威；在掌局者面前，他進退有節；政商渾水里，他勾結官員、非法經營、殺人放火；但面對女兒，他又成了溫柔慈父，恨不得將所有愛傾注到女兒的身上……

“黎志田算不算是你演過最壞的角色？”記者問道。

“不算。我演反派有個特點，總會在普通人的心理和人性上，尋找到那么一個點，讓觀眾動容的點。”于和偉一直試圖在“壞”中，尋找某種合理性和真實性——不是只有兇神惡煞或者奸佞模樣才能詮釋壞，“壞人往往不認為自己壞，也不會讓人看出他很壞”。

他向記者舉例《歷史的天空》中他所飾演的萬古碑，不擇手段、自私卑鄙，影評人毛尖稱其“新革命歷史影視劇中最令人討厭的角色”。但當時三十出頭的于和偉，設計了一場萬古碑在心愛的女人墳前唱歌的一幕，將絕對反派內心中的白月光灑在了鏡頭前——因為他相信，人都會有感情的。

“再美好的靈魂，里面也會有那么一處污點；再骯臟丑陋的靈魂，里面也會有那么一處潔白。”于和偉說，“一個角色到底好看與否，或者能不能讓觀眾留下印象，取決于他內心的撕裂程度和矛盾程度。”

黎志田最“撕裂”的一場戲，莫過于女兒生產時。一面，他要緊握女兒的手，焦急又溫柔地撫慰她，女兒難產時他甚至雙手合十祈求上天；另一面，他又要在電話里指揮黑社會去砍殺雷佳音和周冬雨飾演的警察。等到女兒睡下，他被副市長安插的耳目刺傷，搏斗中依然不敢出聲，只是怕吵醒女兒。在這一大段的高潮戲中，于和偉幾乎像變臉一樣，來回游走于大惡和大悲之間，成功將一個“反派”立體化。

跳出舒適圈會更舒適

都說現在是大叔演員們的黃金時代，而于和偉無疑是“叔圈頂流”之一。在電視和手機移動端，他都有屹立不倒的代表作。1999年，他在電視劇《曹操》中飾演荀彧；2001年，他又在《臥龍小諸葛》中飾演魯肅；緊接著，是《三國》和《大軍師司馬懿之軍師聯盟》，他分別飾演劉備和曹操。網友評價：于和偉，一人能演一部三國。而在手機移動端，他更是國民級別的“表情包和素材庫”，劉備一句“接著奏樂接著舞”，讓他成為多少Up主的靈感來源。

除了演過四次三國，于和偉還演過三次陳獨秀。最后一次是在為他贏得無數贊譽的《覺醒年代》，還為他贏來了第一座白玉蘭獎最佳男主角獎杯。這部劇中，他不僅演出了陳獨秀的狂狷、通達、特立獨行，也演出了歷史人物的煙火氣和親切感。

然而，當所有人以為于和偉會在正劇的世界扎根時，他突然出現在《一年一度喜劇大賽》的舞臺上。對于和偉來說，參加《一年一度喜劇大賽》，既是專業層面的工作，也是一趟感受行業、感受生活的探索之旅。

他自認是個有幽默感的人，著名的案例包括寫畢業論文，第一句話就是“我上了賊船”——當時，他的畢業大戲剛結束，滿場的掌聲鮮花讓他第一次感受到表演的樂趣。但是，這種幽默僅限于熟人。2011年徐崢拍《泰囧》，最先考慮的演員人選就是他。徐崢帶于和偉去見投資人，極力推薦他演喜劇。結果，于和偉半天也沒說幾句話，投資人盯著他看了許久，結論是于和偉毫無喜劇色彩。

但在《一年一度喜劇大賽》，于和偉喜劇了起來。他不僅和選手們探討喜劇表演的方法，還和導師們斗嘴起哄；會在黃渤丟包袱過來時發揮東北人的幽默天賦，也會在聽到選手的淘汰感言后躲到桌下哭……“現在，我越來越覺得跳出舒適圈才會讓自己更舒適，我們做這行的意義不就在于探索嗎？”1992年，于和偉剛進入上海戲劇學院時，老師就對他說：“神仙老虎狗。”“意思就是演員什么都要去經歷、去感受、去扮演，這才是豐富人生的手段，才是做演員的意義。”

《一年一度喜劇大賽》結束沒多久，于和偉又一次“跳圈”了——電視劇《三體》。演員陣容公布之初，許多人對于和偉扮演的史強抱有疑問，連導演楊磊都坦言，一開始他也認為史強是一個粗獷的人，但看完于和偉的表演之后，他忘掉了曾經自己心中史強的形象。

“我覺得史強身上有著很強的反差感，比如說性格上粗中有細，看似‘混不吝’，其實內心有很溫柔的東西。”在于和偉看來，神似遠比形似重要，“另外，我覺得科幻作品講故事更需要接地氣，從我們身邊熟悉的生活講起，這樣更容易讓觀眾產生信任感。”

《三體》中不少表演的高光時刻都來自即興和微表情表演，它們很大程度上給科幻作品帶來了生活感。比如，“不打不相識”的史強、汪淼在作戰中心互相試探，于和偉慵懶地靠在沙發上，貌似云淡風輕，余光卻緊跟汪淼的一舉一動，連汪淼在科學家名單上哪一處停留都能發現；還有汪淼被倒計時折磨得崩潰時，史強請客吃飯，毛肚配二鍋頭，于和偉一頓霸氣又幽默的輸出，如同每個人生活中都會存在的鐵哥們兒。

于和偉坦言，演出文本里的史強只是形似，但要找到人物的精氣神才是關鍵。“他的身上有一種俠氣，這是我想要表達出來的。”

從不覺得自己是高手

似乎大眾知道于和偉時，他已經是個很會演戲的人了——盡管他說了許多遍自己的出道糗事。1990年，他參演電視劇《俏媳婦》，緊張得肌肉痙攣，張口一股大碴子味。吃飯時，副導演問他，話劇團是專業單位，你怎么連普通話都說不好？導演讓于和偉說一個“四是四，十是十，十四是十四，四十是四十”。于和偉說不出來，筷子一放，走了。從此，他就日日揣著《新華字典》，花了兩年練普通話。

從上海戲劇學院畢業到南京軍區前線話劇團，再到北漂拍戲，等到在導演高希希的《歷史的天空》中登場時，于和偉已經是個相當成熟的演員了。只是長達20年的時間，他是大眾眼中“戲紅人不紅”的代表。他與高希希合作了8部戲，高希希對他說：“你就是不會宣傳。其實你在我8部戲里的這8個人物，單拿一個出來說，就足以讓人銘記。”

于和偉自己也困惑過、迷失過，后來姐姐一句話提醒他：“不要把自己當回事，要把干的事情當回事。”他想開了：“我很享受這樣的自由狀態，不想給自己貼標簽。”

正因這種自由，讓于和偉有了更多心思和精力提升自己、充實自己。“演員還是要多閱讀，豐富閱歷，做一個有趣味的人。”他說，“演員到最后就是看你的個人表現力、個人魅力，或者說個人修養。臺詞每個人都會說，但怎么說，說出來怎么樣，就取決于演員的理解能力了。”

如今，于和偉不管到哪個劇組都會被冠以“戲骨”之名，但他深知這并非好事。“到現在我都不承認自己是高手，只能說掌握了一些專業方法。我時刻提醒自己，不要沉浸在某種東西里面，人若沉浸在某種意義中，其實就是束縛，會變得不夠勇敢，不夠自由。”所以，每開始一個新角色，于和偉都會先花一段時間徹底了解角色，研究角色，成為角色，再花一些心思忘掉角色，更重要的是忘掉“我是高手”這樣的評價和認知，“這些東西都是雜念”。

就像他最喜歡的金庸小說里，張三豐教張無忌太極劍的過程，別人都在記招數，張三豐卻要求張無忌看完后忘掉劍招，最后只剩下“神在劍先、綿綿不絕”之意。

對于和偉而言，表演也是這樣，忘掉自己是高手，才能真正成為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