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布盧之戰：法陸軍短暫的光芒

鴻 漸 陳 悅

法國軍隊在1940年夏天的大崩潰是法國軍事史上難以抹去的屈辱篇章，不過在比利時的小城讓布盧附近，一支法軍部隊曾在阻擊德軍的戰斗中展現出了勇氣與能力，只可惜，其光芒閃現的時間太過短暫……

比利時的防御真空

從一開始，西線戰事就大大出盟軍的意料之外。一群德國傘兵在1940年5月10日從天而降，一舉攻下了比利時堅固的埃本·埃馬爾要塞，從而為德國軍隊進入比利時開辟了道路。法國統帥部原本認為這座要塞至少能堅持5天，但現在德國軍隊來得實在太快。

德國在入侵法國和低地國家時兵分三路：A集團軍群通過阿登地區向默茲河發動襲擊，這路部隊集中了德軍11個裝甲師中的8個。C集團軍群中沒有任何裝甲師，負責向馬奇諾防線發動牽制性攻擊。而負責進攻荷蘭和比利時的則是B集團軍群，在傘兵攻陷埃本·埃馬爾后，這個集團軍群的前鋒由埃里?！せ羝占{中將指揮的第16軍一馬當先。

被遺棄于戰場上的法軍H-35輕型坦克

第16軍隸屬于第6集團軍，其主力為擁有大約700輛坦克的第3和第4裝甲師，此外還下轄第20摩托化步兵師和第35步兵師，可謂實力雄厚。在突入比利時后，霍普納的裝甲部隊直指讓布盧隘口，德軍所走的乃是一條從比利時攻入法國北部的傳統入侵路線。

讓布盧山谷隘口以附近的讓布盧鎮而得名，位于比利時東部平原的迪爾河和摩澤河之間，附近的地勢平坦、開闊，非常適合德國人的“閃電戰”。按照德軍的作戰計劃，第16軍將在沖破隘口后朝西北方向挺進，與其他德國裝甲部隊一起沖向英吉利海峽的海岸，從而切斷英法聯軍的退路。

此時，唯一能夠在讓布盧阻擋德國人的盟軍部隊是法軍第1集團軍，這支在喬治·莫里斯·布蘭查德將軍指揮下的部隊正匆忙進入因埃本·埃馬爾要塞突然陷落而留下的防御真空。西線戰事開始前，已經有一支法軍部隊進駐附近地區，那是由雷內·普里烏斯將軍率領的騎兵軍，由第2和第3輕型機械化師組成。而繼騎兵而來的第1集團軍其余兵力則包括第2北非師、第1摩托化師、摩洛哥師和第15摩托化師等，他們共同在讓布盧鎮附近建立了一條防線。

隨著德國入侵的開始和比利時邊防部隊的意外失利，第1集團軍的大批部隊開始涌入比利時。但是突如其來的急行軍讓這些士兵們疲憊不堪，亟需休息，然而當法國人滿以為能夠在讓布盧進入比利時人準備好的預設陣地時，卻吃驚地發現當地幾乎沒有任何像樣的防御設施。

就在法軍士兵抓緊時間構筑陣地時，霍普納的第16軍進逼而來，德軍擺出兩個裝甲師居中、第35師居于右翼、第20師摩托化師負責左翼的姿態，向讓布盧前進。與此同時，普里烏斯的騎兵軍從讓布盧前出至漢努特鎮，于是二戰期間的第一場大規模坦克交戰上演。

德、法裝甲部隊的優與劣

就1940年的實際情況來看，法軍裝甲部隊的實力并不遜于德軍，甚至猶有過之。當時每個德國裝甲師理論上有300至400 輛坦克，不過大多是舊式的I號和II號輕型坦克，裝甲和火力都極其薄弱——I號坦克只有2挺機槍，而II號的武器為1門20毫米火炮。在第3和第4裝甲師中，這些坦克占到近90%。

第16軍只有十幾輛新型的III號和IV號中型坦克。雖然比輕型坦克更有效，但與法國坦克相比，III號和IV號坦克依舊顯得裝甲和火力不足。III號坦克配備的是1門過時的37毫米反坦克炮，IV號坦克雖然改用1門75毫米炮，卻是短身管的低射速武器，其設計初衷是用來壓制固定目標和步兵的。

然而，德軍在裝甲戰術方面有著明顯的優勢，幾乎所有的德國坦克都配有電臺，這是一線作戰單位能夠實現指揮官戰術意圖的重要保證。而且，德國人更重視多兵種協同作戰，裝甲師編成內的偵察兵、步兵、工兵、炮兵、防空部隊和反坦克部隊與坦克共同行動，使整個部隊的作戰彈性大大增加，除此之外地面部隊通常還能夠得到來自空中的有力支援。

從表面上看，法國裝甲部隊是德國裝甲師的勁敵，但法軍最大的弱點是領導能力不足，總體上，法國軍隊被落后的戰術教條束縛著。

法陸軍有兩種裝甲部隊，一是裝備裝甲車、輕型坦克和中型坦克的輕型機械化師，法軍對這種部隊的理解就好像是在看待17世紀的騎兵，在很大程度上，法國人希望輕型機械化師發揮騎兵的傳統作用，比如偵察、掩護和側翼機動等。機械化師也編有自己的步兵和炮兵，但他們并不會像德國裝甲師中的不同兵種那樣融合互補。

另一種是裝備中型和重型坦克的正規裝甲師，其在法軍中更多是被當作預備隊，要么在適當的時候發動強攻，要么對敵人的突破進行決定性的反擊。聽起來，這也很像是拿破侖時代的胸甲騎兵。

從裝備看，法國的H-35輕型坦克配有1門37毫米低速火炮，火力和裝甲均優于同級別的德國對手。索瑪中型坦克裝有1門47毫米反坦克炮，其反坦克性能比IV號坦克的短身管75毫米火炮要好。定位為重型坦克的B1步兵坦克同時裝有1門47毫米炮和1門75毫米主炮，火力更為強勁。

雖然火力和裝甲均優于德國坦克，但大多數法國坦克沒有配備電臺，因而無法執行復雜的戰術指令或有效協同，在戰斗中，坦克車長們經常要暴露在炮塔外，使用旗幟和手語信號彼此溝通，這當然是極度危險的。

與其他型號坦克相比，德軍的Ⅰ號坦克是十足的“輕型”坦克

幾輛Ⅰ號和Ⅱ號輕型坦克正突入火起煙發的小鎮

坦克對坦克

1940年5月12日，德軍第3裝甲師和第4裝甲師開抵漢努特附近，此地大致位于埃本·埃馬爾和讓布盧的中間位置，普里烏斯騎兵軍的輕型偵察部隊正好也來到了這里，于是一場激烈的沖突一觸而發。

在幾門25毫米反坦克炮的支援下，法國裝甲車率先開火，而配有37毫米反坦克炮的德軍裝甲車隨即還擊。當戰斗在比利時的鄉村展開后，雙方的主力部隊隨后跟進，這是二戰中的第一場坦克之間的可觀對決。

坦克和坦克的交戰開始后，德法兩軍對于坦克設計和戰術理論的差異便開始顯現出來。法國坦克更傾向于移動到固定的位置，然后像中世紀的騎士一樣，等待他們的挑戰者上前，準備依靠裝甲和大炮的優勢展開靜態阻擊。而德國坦克則在戰場上靈活行進，以小編隊分割孤立法國坦克，迫使后者陷入各自為戰的境地。再加上法國坦克本來就缺乏無線電通信手段，而手語和旗幟信號又被灰塵和硝煙所遮蔽，法國坦克手的處境變得越來越困難。

握有戰術、通信和空中優勢的德國人占據了上風，不斷擊毀落單的法國坦克。德國坦克手后來指出，H-35和索瑪坦克朝自己開火的頻率很低，而且打得很不準，這正是坦克在落單時的必然結果。與此同時，德國坦克的射擊則顯得有效得多。

然而，漢努特坦克戰并不是一邊倒的。當索瑪射出的47毫米炮彈擊中I號或II號坦克時，其結果可能是災難性的，而即使是III號和IV號中型坦克，對法國坦克的炮擊也沒有“免疫能力”。在這種情況下，德國人無法取得顯著的進展，加之普里烏斯能夠及時投入后續兵力，雙方在漢努特的對抗一直持續到了5月14日。

14日這天上午，連續阻擋了德軍多日的法軍部隊才奉命后退，加入到第1集團軍在讓布盧周圍構筑好的防御工事中。漢努特的戰場上停放著數百輛中彈被毀或無法行動的德法兩軍的坦克及裝甲車，其中有不少法國坦克僅僅是耗盡了燃料，但坦克手們也只能無奈地放棄了他們的裝備。據估計，法軍在此戰中損失了約30輛索瑪中型坦克和60輛H-35輕型坦克，相當于1個輕型機械化師實力的三分之一。

德軍的損失更大，大約有150輛坦克和裝甲車被擊毀。但是，得益于高效的戰場后勤保障系統，德國人能夠對不少受損戰車展開搶修，并使很多坦克和裝甲車能夠重回戰斗，從而讓裝甲師繼續保持足夠的戰斗力。

“炮兵征服”

盡管發生在漢努特的戰斗非常激烈，但這只是讓布盧戰斗的開端。普里烏斯所做的努力，讓第1集團軍的主力部隊能夠在13日和14日進駐讓布盧周邊的防御陣地，并在這里為接下來的戰斗做好準備。

布蘭查德將軍把附近的那慕爾-布魯塞爾鐵路作為主要的防御依托，在沿線布置了多樣化的反坦克障礙。第2北非師部署在迪爾河西岸，與英國遠征軍的側翼相接，而第15摩托化師、摩洛哥師和第1摩托化師則占據從讓布盧東郊延展開去的陣地，同時要負責讓布盧本身的安全，這些部隊將會承受德軍的重擊。

從防御配置來看，法軍的陣地足夠立體。在用地雷加固的鐵路障礙四周，布下了由反坦克炮、迫擊炮、機槍和散兵坑構成的阻擊陣地；輕型坦克分隊可以隨時向前提供火力支持；多個75毫米野戰炮兵連向前部署，也作為反坦克炮使用；在步兵身后，每個師至少有60門大口徑野戰炮可用，而軍級炮兵預備隊還擁有額外數量的重型火炮。

一隊法國坦克行進在比利時的田野中

當普里烏斯的騎兵軍退下來后，在漢努特損失頗重的輕型機械化師被安排為預備隊，同時派出一些坦克和裝甲車負責偵察和襲擾。最后，在法軍統帥部的直接安排下，擁有B1步兵坦克的第1裝甲師也配屬到第1集團軍的戰區，作為對抗德軍的最后手段。

5月14日下午，盡管事前進行了空中偵察，但當德軍第4裝甲師的前部人馬在讓布盧西北約3千米處撞上一道法軍防線時，仍然感到出人意料——自負的德國人原本認為法軍的主要防線還在更遠的西面。

當地的守軍立即展開了抵抗，從第一線的25毫米反坦克炮到后方陣地上的155毫米榴彈炮，輕重火炮一起向德軍裝甲部隊開火。I號和II號輕型坦克在彈雨下顯得脆弱不堪，一些坦克和裝甲車在試圖越過鐵路路堤逃離時反而被卡住，繼而被法軍炮火摧毀。

在攻擊陷入僵局后，德國人試圖在遠離鐵路線的地方重新集結，但是法軍的炮擊尾隨而至，讓德國人遭受了新的損失。第3裝甲師的一部兵力到場后，試圖繞行第4裝甲師的右翼進擊，但德國坦克很快就與法軍的中型坦克展開了新的交戰，而很快第3裝甲師也嘗到了法軍猛烈炮火的威力。一名德國軍官后來將讓布盧外圍的炮火描述為“毀滅性的”。

法國人很喜歡說“炮兵征服、步兵占領”，這反映了法國人素來對炮兵的重視，而在5月14日讓布盧的戰斗中，這句銘言在戰場上得到了恰當的體現。

正在駛過浮橋的德軍Ⅳ號中型坦克，坦克配備1門短身管火炮

都在后退

德國人開始召喚飛機，一波又一波斯圖卡俯沖轟炸機趕來投彈，讓布盧外圍地區烈焰熊熊，法軍的炮兵陣地也遭到了空襲。在空中掩護之下，德軍坦克和步兵再次試圖打穿法軍的防線，偶爾有幾輛裝甲車取得了突破，但旋即就被迎上來的法國輕型坦克擊毀，更不用說還有無處不在的反坦克火力。日暮時分，苦戰后卻一無所得的德國人選擇了退卻。

整個夜里，法國炮兵繼續朝德國人的集結區發射炮彈，令后者苦不堪言。而與此同時，由古德里安將軍所指揮的另一支德軍裝甲部隊卻在南面的戰場上取得了顯著成功，霍普納將軍接到第6集團軍司令瓦爾特·馮·賴歇瑙將軍的嚴令，要求他必須在15日取得突破。

15日的戰斗節奏與前一天相似，但更加激烈。為了支援第16軍，第6集團軍還向讓布盧投入了更多步兵師，隨著德國人投入更多的兵力，法軍第1集團軍的各師都陷入了苦戰，戰火在從迪爾河岸到鐵路堤道之間的大地上肆虐著。

在尖嘯著俯沖的斯圖卡的支持下，德軍坦克和步兵逐步占據了幾處法軍的陣地，但法國人隨后就對取得進展的德軍部隊發動了堅決的局部反擊，而法國坦克和步兵仍能夠得到本方炮火無情的支持。

當天中午，交戰雙方繼續糾纏著，法軍和德軍已經向戰場投入了數百輛坦克和裝甲車，各種炸彈和炮彈的爆炸此落彼起，讓布盧之戰發展到了最高峰。令人難以置信的是，法軍士兵仍將防線堅守在他們的陣地上。

戰斗進行到下午時，霍普納的部隊已經明顯后勁不足，如果當時法軍能夠投入生力軍發起反擊，德國人很可能被徹底擊敗。布蘭查德將軍很想這么做，但卻無能為力——之前法軍統帥部已經從讓布盧調離了強大的第1裝甲師，理由是“另有它用”。

到了這天晚上，法軍第1集團軍不得不從讓布盧主動收縮，放棄了他們曾為之堅守的陣地。不過布蘭查德將軍也已經別無選擇，盡管他的部隊打得很出色，但是在漫長戰線上的其他地方，別的法軍部隊已經支撐不住了。于是在15日深夜，交戰雙方都在從讓布盧后退，德國人退卻是因為他們在讓布盧被擊退了，而法國人退卻則是因為他們的戰友在其他地方被擊退了。

從第二天開始，德國第16軍恢復了行動，但在推進中仍保持著足夠的謹慎。而法軍第1集團軍的各師也保持著相對良好的撤退秩序，并不斷對追擊的德國人實施阻擊，他們最終對英國遠征軍和數千名法國軍隊從敦刻爾克的成功撤退做出了貢獻。

后來，不少歷史學家在研究后認為，讓布盧之戰表明德軍在二戰初期賴以取勝的“閃電戰”是可以被地貌障礙、深度防御、堅定的步兵、裝甲預備隊以及有效的炮兵火力聯合阻止住的，只是對于1940年的法國戰局來說，這些經驗全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