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朝生暮死，也要衣裳楚楚

《詩經·國風·曹風》中的《蜉蝣》這樣寫道：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於我歸處。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憂矣，於我歸息。

蜉蝣掘閱，麻衣如雪。心之憂矣，於我歸說。

蜉蝣是最原始的有翅昆蟲，體形纖弱細長，生命短暫，卻依然竭力展現美麗的羽翼。對于《蜉蝣》一詩，有不同的解讀。傳統的說法認為這是一首感懷詩，作者是曹國貴族，生逢亂世，感傷悲嘆，警告那些不知國破家亡將至的曹國貴族，不要像生命短促的蜉蝣一樣炫耀自己的錦衣華服，而要及早為將來打算。朱熹則認為這首詩是勸人不要做“玩細娛而忘遠慮者”。這些解讀也許都有道理，但是我讀到的意思卻沒有如此宏大的家國情懷，作者也許并無勸世說教之意，只是一種純粹的自我感悟。

蜉蝣朝生暮死，卻依然衣裳楚楚，注重儀表，這何嘗不是一種對生命的尊重，對命運的敬畏。

孔子的學生子路，在被士兵亂刀砍死之前，一邊整理冠帽，一邊對這些士兵開口喝道：“君子死，冠不免。”人不可能為了生命本身而保持生命，否則活著本身就是等死。人總要為著生命以外的存在而活著，人生的意義只在人生之外。

公元前213年，羅馬大軍兵臨敘拉古城，羅馬統帥認為區區小城五天即可攻破。但是敘拉古有阿基米德，他利用數學知識設計出很多奇奇怪怪的武器，徹底打亂了羅馬統帥的計劃。戰爭持續了八個月，當羅馬大軍攻破敘拉古城，阿基米德正在實驗室里畫他的圖形，士兵的腳步聲驚擾到阿基米德。阿基米德怒斥道：“離我的圖遠點！”隨后，阿基米德死于刀下。

數學對于阿基米德而言，就是短暫生命的采采之衣。“衣服”代表著人類的尊嚴，這種尊嚴讓我們對抗世間的嚴酷，在忍耐中學會從容。我們渺小的生命終歸會走向終點，我們無法左右明天，心之憂矣，也無濟于事，我們只能在生命的每時每刻，負責任地過好當下，有尊嚴地面對未知的一切。

“蜉蝣掘閱，麻衣如雪”。“掘閱”意味著“掘穴”，即從地底鉆出。當我們走出洞穴，從黑暗進入光明，陽光下白衣如雪，朝聞道夕死可矣。即便朝生暮死，也要衣裳楚楚。

（摘自“羅翔說刑法”微信公眾號，小栗子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