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初心

丁汪敏

古往今來，賞桃之人不計其數，而論懂桃者，必有劉夢得。

“山桃紅花滿上頭，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春日晴好，劉禹錫行至山前，放眼望去，桃花正紅，開遍山野，春之氣息撲面而來。彼時，夔地盛傳民歌，刺史劉夢得興致勃勃，一首竹枝詞隨口詠出。旖旎風光之下，未必是美麗和愉悅，也可能是某位癡情女子的愁悶與離怨。

夢得寫竹枝詞，存世十余首作品。他偏愛桃花，除了以桃寫思女，以桃寫時光，也寫人間生活味兒。“山上層層桃李花，云間煙火是人家。”這一次，劉禹錫行至山腳，看到滿山繁盛后，不由地欣喜起來。南國風土，激蕩詩情，劉禹錫原是被貶夔州，卻意外結緣蜀地山水，親近巴東人煙，這才有了竹枝詞傳唱于后世，也才有了山野桃花留存書箋，粉香了整個文壇。

夢得寫桃花，并非只言他意，也有表達己心。

元和十年春，劉夢得結束外放生涯，奉召回京任職，本以為苦盡甘來，不承想因為桃花，觸怒權貴，再度被貶。“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觀里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后栽。”長安城南，崇業坊內，千萬株桃樹競相開放，爭春斗艷，引得無數人前來觀賞。可如此繁盛的桃花并非早先就有，而是在劉郎被貶逐出京后，才陸續栽種起來的。光陰荏苒，十載未見，桃樹已成，看到此景，怎不令人生情？樹且尚此，人何以堪呢？眾多桃樹栽植于劉郎離京之后，而如今的當權者們，也基本都是此十年間提拔起來的，至于那群賞花之人，不過是巴結迎合某些權臣的奸猾之徒罷了。如此譏諷必然招致災禍，此詩一出，劉禹錫又被貶逐嶺南。

人生的高高低低，命運的分分合合，在劉夢得的官場仕途中，體現得淋漓盡致。但是非對錯總有明朗之時，十四年后，劉禹錫應召回京，復為主客郎中。大和二年春，他再游玄都觀，又賦詩一首：“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凈盡菜花開。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遙記去時，玄都觀里滿目桃華，往來賓客絡繹不絕。而今重游，春風依然，桃花無存，青苔染階。那位辛勤種桃的道士不知所蹤，那些曾有過煊赫聲勢的賞桃之人，亦不知所終了。而憂國者仍舊傲挺于世，為民者依然敢于發聲。

桃花無主，人各有命。生于天地間，萬物生靈在自然和時運面前，都一樣渺小，也都一樣強大。縱觀劉禹錫的一生，跌跌撞撞，起起落落，曾有意氣風發時，曾有艱難苦恨時，但不論身處何種境地，他都直面挫折、勇于進取，即便臨近晚年，依然風骨清新。他用一生印證了“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本刊原創稿，文心一格AI制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