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而能出”與“往而不返”

繆鉞

昔之論詩者，謂吾國古人之詩，或出于《莊》，或出于《騷》，出于《騷》者為正，出于《莊》者為變。斯言頗有所見。

蓋詩以情為主，故詩人皆深于哀樂，然同為深于哀樂，而又有兩種殊異之方式，一為入而能出，一為往而不返。入而能出者超曠，往而不返者纏綿，莊子與屈原恰好為此兩種詩人之代表。

莊子持論，雖忘物我、齊是非，然其心并非如槁木死灰。唯莊子雖深于哀樂，而不滯于哀樂，雖善感而又能自遣。屈原則不然，其用情專一，沉綿深曲，生平忠君愛國，當遭讒被放之后，猶悱惻思君，潺湲流涕，憂傷悼痛，不能自已，故卒至于自沉。

蓋莊子之用情，如蜻蜓點水，旋點旋飛；屈原之用情，則如春蠶作繭，愈縛愈緊。自漢魏以降之詩人，率不出此兩種典型，或偏近于莊，或偏近于屈，或兼具莊、屈兩種成分。而以近于屈者為多，如曹植、阮籍、謝靈運、謝、張九齡、杜甫、柳宗元等皆是，故論者謂吾國詩以出于《騷》者為正。

（摘自《詩詞散論（增訂本）》，北京大學出版社，桃&桃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