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夢的故鄉

呂游

夜如望不到盡頭的黑色瀑布，從高天一直傾瀉到大地上，每一道嶺、每一條路、每一個城鄉都奔涌著黑色的洪流，都被一一淹沒了。

夜無情地收走了大地上所有的色彩。它像一支神奇的巨筆，將彩色的世界涂成了黑色，把各種顏料都變成了一種顏料。

夜是一盤最古老的棋局，每一顆星星都是一枚閃亮的棋子，任由月牙兒充當不知是合格還是不怎么合格的裁判。這盤棋已下了幾十億年了，誰輸誰贏也記不清了。不過，沒有一直的輸，也無永遠的贏，輸輸贏贏，也許這就是宇宙的一生，也是人的一生。

夜風也是黑的，雖伸手抓不住它，但能看見它漆黑的影子，它走到哪里，哪里便成了黑乎乎的一團。它越吹，夜就越黑了，似乎夜幕就是它一一拉上的。夜風吹了一夜，終于累趴下了，晨風趕來，又把夜幕拉開了。夜風，關上一個個過去；晨風，打開一個個今天。

夜幕是一床同天一樣大的黑色被子，胡亂地蓋在了大地身上。

在夜的被子里，一天的快樂、一天的煩惱與憂愁也悄悄睡著了。

到天再亮時，昨天的快樂蘇醒了，昨天的煩惱與憂愁卻沒有醒，不過誰也不愿意去叫醒它……

夜如一場黑色的大雪，紛紛揚揚，把整個世界都一一埋了起來，但“雪”再厚也埋不住時間。在黑的夜里，所有該黑的都黑了，不該黑的也黑了，只有那些白發仍然白著，白胡子仍然白著。夜再黑也改變不了時間的顏色。

夜是隱私。你在自己的夜里是絕對自由的，切不要去偷窺別人的夜。盡管有的夜幸福、快樂，有的夜孤獨、痛苦；盡管別人的夜與你的夜一樣，也不一樣。幸福的夜總是相似的，煩惱的夜各有各的煩惱。

夜是夢的故鄉。每人有每人的夢，我鉆不進你的夢里，你也進入不了我的夢鄉，夢與夢也不會相遇。再美的夢也只是一個夢，若真的想讓美夢變成現實，夢醒后得把夢種進勤勞的土地里。

夜是黑色的酒，夜越深酒越濃，大地、高山醉了，連天上的月亮也醉了，醉得在天空都有些站不穩了，搖搖晃晃的，差點掉進湖里。人也一個個醉了，夢也一個個醉了。夜深的大街上只有一座座樓站著、一個個家站著，似醉非醉。

夜是一張看不見的最寬大的床，大地在這張床上睡得最安詳。勞累了一天的半個地球趁機也睡上一會兒，醒后伸了伸懶腰，翻了個身，就是黎明。

彎月如刀，割掉了多少黑黑的夜幕。可剛剛割完，才過了一個短暫的白天，夜又長了出來，月刀只好繼續割，割了長、長了割，割了一夜又一夜，割了一年又一年，圓月割成了彎月，彎刀再換圓刀……夜能割盡，夜又割不盡；時間有盡頭，時間又無盡頭。

夜是一件沒有邊的巨大黑衣，月是扣兒，朝陽也是扣兒：每天扣上，就是黑夜；解開，就是早晨。扣上、解開，就是一天；天天解開、扣上，就是一生。

夜是一片深藏著思索浪花的大海。人思索，夜也思索；人困了，夜也陪你一起困。目垂為“睡”，夜的眼睛也垂下了嗎？

夜是一次無邊無際的長途旅行。今夜，你走出了你自己，只是回來時，再也找不到原先的路了。找不到舊的自己也不要緊，那就做一個新的自己吧！

滿天星星，都是夜的文字，一顆星球就是一枚璀璨的漢字，一團星系就是一本詩集，都是我與夜的一篇篇黑底白字的對白。

地球上絕對找不到這么大的書，即使有也沒地方放呀！

（葉雨摘自《思維與智慧》2023 年6 月上半月刊，本刊有刪節，冷冰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