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至少有兩首畢業歌

木一

每個人至少有兩首畢業歌，對應人生兩次重要的畢業，高中與大學。于我而言，一首為高中畢業時離開的家鄉，一首為大學畢業時離開的象牙塔。

離開家鄉的那些花兒

離開出生長大的小城三明時，我17歲，如今我34年的人生，恰好17年在福建生活，17年在上海生活。

那是2006年，還沒有幾小時就能從福建抵達上海的高鐵動車，只有慢悠悠的綠皮火車，以及聽起來已略顯遙遠和陌生的MP3播放器。那時的世界沒有像現在這么小，上海也沒有像現在這樣近，因此離開故鄉時，我最舍不下的就是即將各奔東西的好朋友們。

那段時間，腦中反復在播放的是樸樹的《那些花兒》。

“我曾以為，我會永遠，陪在她身旁……”

在故鄉的17年里，所相處的朋友隔一兩個人總能搭上些關系。那時的同學、朋友要么就是父母同事的小孩，要么就是隔壁鄰居親戚的小孩，大家處在一種親密度很高、連接成網的人際關系中，像一個放大版的家族。

這和后來在上海的感覺很不一樣。上海這樣的城市太大了，大到你隨時可以隱入人群，像一滴水墜入大海，沒人知道你從哪兒來，沒人知道你是誰的小孩——在這里，你不必在乎別人的眼光，你可以做自己。

小時候，我總是活在熟人的審視里，用他們的目光塑造我的樣貌。他們使我成為如今的樣子，而我追求自由的個性又驅使我想去更大更遠的地方看一看。

很多年輕人都是懷著這樣的期待，離開了家鄉。

高三畢業，在月臺送走一個又一個朋友，直到送走自己，“我們就這樣，各自奔天涯”。

這或許不是一首為畢業而寫的歌，但這首歌如此貼切地吟唱著我彼時的心情。我和朋友們約好要常聯系，定下無數個幾年之約，可是到最后，只有寥寥幾個依然在聯絡，其余人仿佛被歲月洪流猝不及防地沖散，不知去向。

“在我生命每個角落，靜靜為我開著”，我喜歡這首歌所用的“花兒”的意象，散落天涯，卻各自美麗，盛開在自己的生命里。有人去了上海，有人去了北京，有人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家鄉。雖然我們彼此分離，但我們依然彼此想念。或許我們想念的不是某個具體的人，而是像花兒般綻放在生命里的美好記憶。

我生命的前半段因“那些花兒”而格外絢麗。那些花兒是你們，那些花兒也是我自己。

踏入社會的前夜

真正的“畢業”發生在離開學校踏入社會的那一天。我因為讀研究生的緣故，最終在24歲迎來了這個時刻。

我的大學時代基本踐行了17歲時影響我的歌曲里流淌的價值觀——做自己喜歡的事，走不那么大眾化的路。在大家忙著攢實習經歷、為工作機會奮斗的時候，我學音樂、玩合唱、當志愿者……在別人眼里多少有些“不務正業”，但在34歲的當口回望，我卻無比感念那時的任性，冥冥中指引了我的人生軌跡。

若要為那時的自己選一首畢業歌，我會選《我有一個戀愛》。

這是一首合唱曲，由作曲家冉天豪根據徐志摩的詩歌譜寫而成。選擇這首歌絕非為了紀念什么刻骨銘心的戀情，在我看來，這首歌里所寫的“戀愛”，更近乎一種神圣的指引：

我愛天上的明星

我愛他們的晶瑩

人間沒有這異樣的神明

在冷峭的暮冬的黃昏

在寂寞的灰色的清晨

在海上，在風雨后的山頂

永遠有一顆，萬顆的明星

山澗邊小草花的知心

高樓上小孩童的歡欣

旅行人的燈亮與南針

萬萬里外閃爍的精靈

我有一個破碎的魂靈

像一堆破碎的水晶

散布在荒野的枯草里

飽啜你一瞬瞬的殷勤

人生的冰激與柔情

我也曾嘗味，我也曾容忍

有時階砌下蟋蟀的秋吟

引起我心傷，逼迫我淚零

我袒露我的坦白的胸襟

獻愛與一天的明星

任憑人生是幻是真

地球存在或是消泯

太空中永遠有不昧的明星

在這首詩里，他把所愛比作天上的明星，遙不可及卻帶來心中的光明；他在對所愛的思量中，覽遍自然的花草與都市的歡欣；在對所愛的追尋里，他嘗遍心碎的苦澀與人生的起伏；結尾點出“任憑人生是幻是真，地球存在或是消泯，太空中永遠有不昧的明星”——這寫的哪里是情愛，這寫的明明是人生中始終不墜的一線理想。

冉天豪的作曲完全貼合著詩句的美感，開頭澄澈透明，中間破碎時又寫入憂傷的和聲，唱到“不昧的明星”時，僅存女聲輕盈地飄蕩著，像一絲遙遠的星光。旋律與和聲的豐富色彩，讓詩里的畫面如此鮮明。

參加合唱團的那幾年，我在無數場合演唱過這首歌，在排練廳，在學校的禮堂，在雪天的教堂，在幾千人的音樂廳……無論唱多少次，每次唱到結尾我依然會被它深深打動。這種對理想執著、浪漫的追尋，深切撫慰著當時即將從象牙塔步入社會的我。

在那個人生階段，最艱巨的議題是理想與現實的沖撞——要面對工作與生計的考驗，面對職場上復雜的人際關系，遠不像從前在庇護自己的任性與情懷的校園里那樣平和。但這首歌給我安慰的地方在于，它流淌的浪漫情懷讓你相信，哪怕經歷再多苦痛，你心中依然可以保留一線光明，它甚至超越人生與宇宙，它因你而在。

在學校期間，有人勸我早些熟悉職場，我回應道，你的人生還有幾十年留給人情世故，何不在學生時代恣意做自己？

而今回望，我不僅仍要這樣說，還要加上一句，哪怕踏入社會，走進職場，你依然可以讓“不昧的明星”指引你去你想去的地方。正是這些對萬事萬物“戀愛”般的情懷，讓我們的人生不限于瑣碎的日常。

我們終會畢業，我們終會投入洪流之中，但總有那么幾首歌，會永遠銘記你的青春，定格獨屬于你的浪漫與自由的時刻，成為烙印在你靈魂里的畢業歌。

（本刊原創稿，菁菁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