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我怕忘記您的模樣

李杰

父親，您離開你的兒女已經快三年了。在整理手機舊資料的晚上，我突然看到了我用手機拍攝您和母親在一起的視頻。在視頻中，大姐正讓康復中的母親動手抬腳，舒活筋骨，背乘法口訣，防止老年癡呆。一個月前， 母親下床暈倒摔斷股骨， 做完手術后， 回到家中臥床靜養。母親年歲偏高，損傷愈合慢，父親，您除了日常端尿端屎外，還為她翻身換位，搓揉按摩，擦洗身體。這段時間，您學會了買菜做飯，學會了說笑話逗她開心，還不厭其煩地叫我們領著兒女多來看看母親。

父親，我知道，您和母親原來一向是不合的，爭執和打鬧是我們從小生活中的家常便飯。

然而，老年后的病痛和相互體諒，讓你們的任性和火爆，變了模樣，你們逐漸讓我們懂得了：什么叫相互疼愛，相互理解；什么叫彼此尊重，呵護余生。在那段時間里，您付出了很多，也拖累了您的身體。

好久沒見到您和母親，2019 年的中秋節假日，我帶著妻兒去看望你們，進到家里卻見不到您二老的蹤影，打電話才知道大哥已順路帶您二老回老家的大姐家走親訪友，休養身體去了。由于屬于臨時決定打條，你倆還沒有提前給我打電話說明情況。

在老家賦閑時，有一天，大姐突然打電話告訴我說：爸爸陪母親散步時 不慎跌了一跤，但您卻打電話和我說無恙。有一天，您突然給我打了好幾次電話，說想回楚雄了， 讓我來接你們倆，我卻因各種原因，忽略了您的囑托。

大哥把您接回家時，那是 12 月份的一個下午，當我回到楚雄瑪瑙園區推門而入時， 您和母親正在休息，驚醒后的您急忙起身下床，笑瞇瞇地靠近我說：哦，回來了！我轉身又去了母親的寢室，但她卻正在酣睡，可能太勞累了！我悄聲告訴您，別吵醒母親，讓她多睡一會兒，我和你們相約周末見，您微笑著答應了，我也就匆匆離開了。

兩個星期后，全家人歡聚一堂，您滿臉笑容和您的子女笑談，和您的孫男孫女嘮嗑， 您甚至大方地掏出現金，獎勵您的孫男孫女好學上進，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 飯桌上，母親說了幾句話 ， 大意是 ： 娘想兒來 ， 路來長；兒想娘來，扁擔長。我記得那天，我們父子說了好多話，大家都喝酒了！

三天后，凌晨三點多鐘，我在睡夢中， 恍惚之中聽到了雞鳴。清晨七點半，在送兒子進校門后的路途中，從母親口齒不清的電話中，我得知母親一直叫不醒您，也推不動。我猜想，您或許太累了，睡沉了，所以叫不醒、推不動。可是，那是怎樣的一種心存僥幸和驚慌失措！我和大哥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您的床前，撫摸您的手腳，體溫猶存，但面色酡紅的您， 任我們嗓子喊啞， 淚眼枯干， 您卻再也醒轉不過來了！

120 來了，醫生搖頭走了！老家的大姐、遠道的二哥趕回來了！您最疼愛的外男孫女， 趕回來了！您最惦記的 70 多歲的侄女們，趕回來了；想最后看您一眼的礦山遺老，因擠不上載滿親朋好友去殯儀館的專車，只能扼腕嘆息，深情目送您的遺體！

追悼會上，前來吊唁的人群攢動，一隊隊躬身伏地恭送您的親人，是怎樣的一個泣不成聲！在您的墓碑前，您的孫子把您的遺像高高舉起，您的碑文赫然寫著：

家境貧寒，少年立志；意向堅定，勤奮鉆研；才華初露，位卑憂國；心存理想，為人忠厚；襟懷坦蕩，謗而無怨；無私無畏，謙遜親切；惠人無數，一生謹慎；知書達理，溫文爾雅；節操高標，懿范長存。

從不輕易掉淚的母親，在送別您的那天晚上，臉上掛著淚痕，她顫聲對大姐說：您爸爸，這一輩子，對我還是好的！左鄰右舍的老人安慰道：您是老好人，無疾而終，好人有好報！

然而，敬愛的父親，在處理完您的后事后， 我卻時常找不著您了，我找不到您的身份證，我找不到您逝世前的慈愛照片，您像一縷青煙，一燒即化；您像一顆流星，一滑即落；您像一粒塵土，一吹即散；您的模樣在我眼前越來越模糊，越想您，我越找不著您的影像和印象，我越是思索，你越是模糊，我甚至想不起您的輪廓、模樣和細節，但是，找您的想法， 卻越來越清晰，您在我心中的分量， 越來越沉重了，有時，甚至會讓我抓狂，夜不能眠！

我經常到您散步的地方去找您，我經常到您乘坐的公交車上去找您，我經常到您讀書看報的圖書館去找您，我還到您曾經實習和工作的礦山去找您，然而，天地蒼茫，陰陽兩隔，冥崖極地，鶯飛草長，煢煢孑立， 形影相吊，見不到您的日子，我是多么的無奈與無助！

慈祥的父親，也許您在冥界已經快把我忘懷了，但是，我卻永遠也忘記不了您！因為，您是我的父親，我是您兒子！

親愛的父親，慈祥的父親，我的視線現在已經越來越模糊了，我時常看不清楚書上的字跡，我已經無法幫助母親穿針引線，在夢里，我似乎越來越看不清楚您的模樣，醒來時，卻是淚沾青衫濕。也許是巧合，或許是暗寓，今夜，我卻有幸運見到了您，在這段彌足珍貴的視頻中，在淚跡模糊的視線中， 我看到了您關切的眼神，看到了您滿滿的笑靨，聽到了您輕聲的呼喚，呼喚孩兒的回眸、回歸與回想，您仿佛又回到了我的身邊，和我促膝而談，在輕聲慢語中，您詢問我的近況，您關心著母親的病痛，您惦記著孫男孫女的學習和成長，您牽掛著您的家人的幸福與安康，您還教導我直面生活、勇毅前行！

壬寅年農歷十一月廿三，今夜注定無眠！我的父親，我和您相見，枕著您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