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粽子

華霞云

小時候家里窮，總覺得肚子里沒貨，餓得慌，因此，童年記憶大多和吃食有關。這不，端午節(jié)快到了，我又想起偷吃粽子的事兒。

五六歲的年紀，啥都不懂，成天就知道玩，玩累了，要么睡，要么吃。睡覺容易，自個兒爬上床，或在靠墻的板上一躺就行。要找吃的就要看機會了，最好是父母不在家的時候，否則就沒有空子可鉆。肚子里似乎盤踞著一條貪吃的蛇，整天嘰里咕嚕。可是，除了一日三餐，沒有啥吃的，不像現(xiàn)在零食外賣隨便吃。沒有油水的肚子成天抗議，所以只要有好吃的，對我來說，就是天大的歡喜了。

端午節(jié)快到了，母親決定包些粽子。一來是為了過節(jié)應應景，二來是農活忙，沒時間燒飯的時候，一只粽子是不錯的墊饑食物，方便快捷。于是草草扒拉幾口晚飯，就帶著我去河邊掰粽葉。嚴格意義上來說是掰蘆葦葉。那時河邊有許多蘆葦叢。不過，母親早瞅好了一處，在橋洞邊上，那里的蘆葦茂盛得很，葉子油碧碧的，葉面比較寬，是包粽子的好材料。“你拎好籃子站在那里，不要過來，掉下去可不得了的。”母親大聲囑咐著。我連忙點頭，站著不動，滿心歡喜地看母親采粽葉。母親探著身子，手起葉落，很快一把粽葉放進了籃子。河邊蚊蟲特別多，我被咬了好幾個包，但是我一點都不惱，這些和誘人的粽子比起來，都可以忽略不計。

采回粽葉，母親清洗后就開始煮。我著急道：“還沒包嗎？”母親告訴我粽葉要煮后才能用的。反正大人說什么是什么，我只能眼巴巴地等。而后，還要浸泡赤豆、糯米，煮稻草作捆扎之用。直到第二天吃過午飯，才開始包粽子。

“多放點紅豆啊！”

“那個尖角處要先放一顆棗子，那樣好看！”

“多放點，多放點，要很大很大。”

“去去去，一邊玩去。”母親終于受不了我的嘮叨下逐客令了。不過，趕也沒用，我仍站在一旁，像個小監(jiān)工。看著盆里的粽子漸漸多起來，堆成小山，我的歡喜也在瘋長。終于包好了，母親直起腰，手在衣角處隨便擦幾下，端著盆子來到鐵鍋旁，把粽子一個個放進去。玲瓏碧綠的粽子是多么可愛啊，碼得整整齊齊，滿滿一大鍋。加水，又洗了幾個鴨蛋、雞蛋放在粽子上面，蓋上鍋蓋開始燒。等鍋蓋四周水汽升騰的時候，一股粽子特有的清香彌漫開來，真香啊！我寸步不離地等，可是母親說必須等到明天早上，那時的粽子才會又香又糯。我只能就著香氣，咽著唾沫，強逼自己睡覺。

天際發(fā)白，我就醒了。終于吃上心心念念的粽子了。第一口先咬那個小尖角，仔仔細細嚼著，甜甜糯糯，世間美味。吃了一只，母親就不讓吃了，說吃多不好，要傷胃的。然后把剩余的粽子裝進籃子里，掛在小屋子的梁下。掛就掛吧，還“吧嗒”一聲落了鎖，然后叮囑我?guī)拙湟园∩兜模涂钢F耙下田去了，家里剩下了姐姐和我，姐姐和巷子上的小伙伴玩去了。我看了一會兒螞蟻，覺得好無聊啊，螞蟻都在搬東西吃了。我要吃粽子，不給我吃，我就去偷。

翻來找去，把母親掛著的衣服口袋都捏遍，不見鑰匙。我又去枕頭底下摸，甚至連母親常穿的那雙鞋子也沒放過，可就是找不到，估計母親帶身上了。怎么辦呀，那籃子里的粽子在向我招手。

我來到門前，這門和我們現(xiàn)在常見的不同，是用葦稈編扎而成的。父母白手起家，造房子已經(jīng)借了好多債，能省就省，這個小房間就是用蘆葦在廳里隔出來的。可是即便是蘆葦，對于幼小的我來說也是銅墻鐵壁。

透過縫隙，我死盯著籃子，恨不得眼光能變成鉤子，把籃子勾過來。望而不得，是多么沮喪的事啊。不過，我很快發(fā)現(xiàn)門底部參差不平，有一個地方不知啥時斷了兩根，形成了一個稍大的洞，小貓小狗進出綽綽有余。我趴下身子，試探著比試一下，如果用力擠一下，頭應該能伸進去，但是那尖尖的葦稈像把劍，很容易劃傷。怎么辦呢？索性把洞再弄大一點，我就用腳去踢蘆葦稈，誰知踢不斷。我又彎下腰用力去掰，也掰不斷。力氣太小，怎么辦啊？想找姐姐幫忙，一想不行，她吃東西像要她命似的，又是個最聽父母話的主兒，鐵定不會幫我“為非作歹”，弄不好還會去打小報告，那我就吃不到粽子了。不行，還得自己想辦法。突然靈機一動，既然掰不動葦稈，那挖泥土呢？那時地面沒有澆水泥，給了我便利。我忙找來小鏟子，奮力挖了起來。

挖呀挖呀挖，門下面出現(xiàn)了一個小坑，我真是天才啊。丟開鏟子，趴下身子，匍匐前進。小心地將頭伸了過去，成功了。可還沒等我笑，發(fā)現(xiàn)肩膀那兒卡住了，過不去。我用力往前擠，可是無濟于事，肩膀處一陣疼痛，估計被葦稈劃傷了。我決定退出去，誰知，根本退不回去。就像你拿那個痰盂罐子套頭，套下去很容易，拔出來卻不行的。現(xiàn)在就是這個情況，一下子進退兩難了。我心里慌亂起來，這樣卡著不是辦法呀。我再次嘗試，將臉盡量貼著地面，結果蹭了一鼻子灰，臉上沾滿了泥土，仍是不行。我恐懼起來，感覺要窒息了。哇哇大哭，眼淚鼻涕和著泥土，成了個大花臉。

哭聲在寂靜的家里回蕩，沒有人聽到。大人們都出去干活，也不會有人來串門。我哭得嗓子都啞了，臉漲得通紅，筋疲力盡。不知過了多久，終于聽到姐姐的聲音，她看見我的樣子呆住了，很快反應過來，就抓著我的腳往外拉，試圖把我拉出去。結果我的脖子卡住了，差點翻白眼。她慌了，說去找媽媽來救我，我真怕她騙我，一出門就忘了，或是找不著媽媽。怎么辦？為了偷吃個粽子，死了多不值得啊，還會被別人說是個貪吃鬼。越想越傷心害怕，我感覺胸口憋悶，也哭不動了，只能抽抽。

媽媽急匆匆趕回：“要死了，怎么會鉆進去的啊，死丫頭！”邊說邊開門，結果發(fā)現(xiàn)也不行，門一開，我的頭還是卡在里面，再次把我弄疼了，我哇哇大叫起來。“哎呀，怎么辦啊？”母親慌了，我更恐懼了，拼著命地叫喊起來。母親急忙跑出門去搬救兵，一會兒村上的劉阿叔來了，彎著腰探著頭研究了許久，決定把葦稈鋸掉。他找了一把鋸子，讓母親握住稈子，小心地鋸起來，一根，兩根，三根，我終于脫險。

事后，我吃到了粽子，也成了全家人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