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潭印象

裴元正

一場春雨過后，山中清泉四溢，然后吟唱著歡快的小曲，奔赴山外去了。

空氣是濕漉漉的，山腰上竹林里升騰起縹緲的水煙，野花浴著細露，花蕊在一夜之間釀造出一壇蜜甜的“一滴香”。山風掀開濃密的綠葉，露出壘在枝頭的半個鳥巢，峽谷幽深，一聲鳥啼千處響，也不知清亮如泉眼、婉轉如絲帶的音樂從哪片林子里淌出，眸子清凈明潤的山麂靜伏在潮濕松軟的積葉上，心里被纏得癢癢的。行人的足音在空山中不絕地回響，驚飛路邊灌木叢中正在孵卵的雉雞，凌空的羽翼繽紛艷麗，呼扇著清芬的空氣咯咯地向山林深處隱去。

溪澗逐漸瘦了下去，深了起來，峰勢愈來愈險，水霧愈來愈低，人仿佛在濕畫法繪制出的水彩中漫游，山肩爬上半輪太陽，露出蛋黃似的稚臉，開始耐心地稀釋著凝滯的山嵐，流動的嵐氣像一群裙裾飄拂的玉女在輕歌曼舞中冉冉升天。混沌的山林逐漸清晰有序起來，首先露出有特征的樹石，接著是山腰上的一片裸露的墾地，墾地旁林蔭內閃露出幾堵零星的赭黃色的泥墻，幾抹黛青色的瓦，最后來客情不自禁地驚呼那是山里人住的土房，門前，還種著一塊抽了穗的麥子哩，地上一粒“人”狀的黑點，胳肢窩里夾著一根木棍子，在天地之間一俯一仰。

這時，遙遙相對的山中吆喝起來，聲音如山頂滾落的巨大圓石，一瀉無礙，余音縈繞，山這邊的“黑點”昂起剛俯下的腰肢，也用同樣的音色交流，一對一應，一回一答，勢若雷霆，在山谷間轟轟然來回地滾動。

山路似根紅藤，纏在大山身上，有時候隨意地打上個結。半山腰的一塊坦地上，三四間泥墻依勢筑在山的向陽面。水口左右，生著兩棵千年古松，莽鱗纏身、虬枝舒展、針葉蒼翠、氣質清奇。屋側有一飯甑粗的皂角樹，枝頭零散地掛著紫黑色的陳年皂角。散居在屋后的是一些桃李之類、桂榛之屬。門前排列著近幾年剛栽下的開著白色小花的胡柚。

院子里鉆出一只肥健的老黃狗，見有生人來訪，便汪汪地狂吠不停。粗糲的板凳上坐著一清瘦老漢，履布鞋、著青褂，正小心翼翼地修理著土銃與鐵弓，見有生人來訪，便撂下手中的活計，站立起來，忙著招呼問候，視生客如多年不見又意外重逢的故友。

堂屋里，置一桌四凳一香案，皆厚重樸拙狀，正堂的墻上供奉著一張漶漫發黃的偉人畫像，左右側壁各掛幅木制的相片框架，里面嵌滿了五顏六色的照片，男的大多強悍壯實，女的一般都很清秀活潑，衣著皆新潮時髦，老漢向來客介紹，這些相片是外出務工的兒女們寄回的。

老漢性情開朗健談，笑逐顏開，說起今年縣里決定在山村里修建雙港口水電站時，他興致勃勃地捧出幾封家書告訴客人：“等電站落成了，俺兒子要回鄉辦個木材加工廠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