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寧
一陣風壓低墳前的荒草
彎下的聲音,進入里面的耳朵
還容納花朵和淚水
而她始終沉默,在我記憶的風景中
這些空蕩的回憶向我造訪
悲傷的短語,用祖母的臉記憶我
而現(xiàn)在,我仿佛一棵沒有根的樹
在我生命的上半場。有一些落葉
先于我得知秋天到來
風。把她的名字吹醒
在我身后
好像有很多事物,又好像什么也沒有
用破衣服和繩子拼湊
拴在自行車后座,搬移黃昏
疾風一頭扎入曠野
將極少數(shù)的蝴蝶沖開
無解的事和鹽罐丟在山中
從最初的人群,走到一個人的墻壁
我必須靜下來向身后交出失眠
落日對應的道路
由鄉(xiāng)村拿到城市來寬恕繁華
隔著玻璃,身體布滿了各種裂痕
在滿大街風暴和驚恐面前
我更像一顆獨立的牙齒
西風吹,把墻吹到父親的背上
把父親吹到麥子里
挺拔和重量過招,若輸,就是一生
麥子收斂起一切表情
他徒手擲出云朵,裝進口袋
耳朵被鎖在風中
帶走聽到的一切和中年的磁場
風又近了。這一次來自身后
前面麥子越來越低
直到他眼中慢慢出現(xiàn)微駝的背
如一座山的行程委蛇而來
去大磁窯途中,心落著一層雪
越走越接近天空
該接過我們的炊煙送走黃昏
很多事從背后靠近
推到靈魂邊緣,推到喜鵲鎖上巢穴
經(jīng)過村莊,還有一盞燈明亮
他們圍著一張沉默的桌子
煙頭堆積起來像小的棺槨。祖母懸掛在墻皮
離我很近,那么近
仿佛我和她還在度過短暫而漫長的一生
她的身體荒廢一個出口
她會讓出口一直深下去
而時間會為她找到一塊麥田,或一面鏡子
我曾買下一座避風港
一些情緒都因此重新完整
我常和這里的風聊天,但聊著聊著
就換成了淚水
有一次,稻草碎屑把故鄉(xiāng)藏起
故鄉(xiāng)把祖母藏起。一切都被緊緊覆蓋
我問了很久,但沒有任何回應
后來,堅硬的風傾瀉進我的體內
的確。我很沉重
我的記憶充滿了不該忘記的忘記
下河灣放著被用過的祈雨儀式
是在泉眼旁燒裱紙、放炮
是磕頭聲接近真理,灰燼守著空的水渠
事后,他們把自己抬起
像一臺報過時的鐘,在行動后恢復平靜
所有人說過祝福的話,至今還在那兒
但沒有任何回應
在他們后面,水同樣是永恒的表達
每個夜晚,水里都會長出一個月亮
這一次,我和父親坐到天黑
說收成,說山羊
瘦小的雷聲落在他的額頭
想起他在地里,把自己從泥土拔出
結果滿身傷口
他說活的人在山上,死去的人站在河邊
一代就這樣盼著一代
面對大風。我們誰也沒有說話
消失的事物,重新回到我們中間
夕陽照進對面,這是整個下午
一個老人全部的溫暖
他的眼睛,裝著許多照片
花朵和失落
房間和天空,玻璃的
正面和反面。永恒與永恒之間的黃昏
黑鳥和紅鳥用相同的速度飛行
他戴著我父親的臉
同樣左手點煙。白色的頭發(fā)
不像慈祥,卻像一種侵入
春天,他的身子依舊很小
第一根冒出的草穿過玻璃
走的人多了,田野被打磨出一條直線
連接兩塊麥田,連接空蕩蕩的黃昏
那些麥子從這里割斷,裝車,然后大哭
整條路上,只有尾氣和新鮮的麥穗
風清掃著父親胸口粗糲的血塊
站在風口,也是讓自己清醒
賣了。賣了。他狠狠地抽幾口煙
吐出一大朵云和鹽堿的味道
順勢坐下,眺望漫長的生活和羊群
他的胸膛垂下遼闊的鄉(xiāng)愁
把他埋進閃電中,用一場暴雨
撫平腳下的顛簸和哀傷
春天之前,舉一把火。秸稈被嚴禁燃燒
可他還是做了
風把火推走,他從未如此決絕
等最后一朵火焰凋零
黃昏埋下這個秘密。他挖掘比孤獨還大的詞
在漫天黃土中,得到更多尊重
這塊空蕩的身體,準備了婚姻
說土還要深三尺
才夠放下雨水的高度,和一場睡眠
他在石頭上坐了一會
一個不大不長的影子。仰頭,還原故鄉(xiā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