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的時間性
——基于ChatGPT的加速機制

陳 翔

技術是人類與時間之間的關聯的證明，技術因此成為一種重要的時間敘事方式(1)基思·特斯特：《后現代性下的生命與多重時間》，李康譯，上海文藝出版社，2020年，第111-143頁。：時間能更好地理解技術。時間所發揮的作用在于：技術不斷提供的可能性，成為現代社會結構性變革的關鍵動因，其中尤為顯著的是，技術與時間的疊合性愈加緊密并且相互加速。已經處在變革臨界的人工智能(AI，Artificial Intelligence)在社會加速的語境中擴張出來的想象被時間重新設計出坐標，時間的可塑性就要通過技術來完成。社會加速，時間的載體性功能與AI的介質裂變形成深刻互動，一方面，時間周期被壓縮就意味著AI單元被“加速放大”，因為AI匹配著現代社會時間的屬性，時間成為理解AI的一個重要維度；另一方面，AI已經“成為一種重要的新興社會力量”(2)張凌寒：《算法權力的興起、異化及法律規制》，《法商研究》2019年第4期。，它以其巨大而又專業的信息交互能力深刻參與到社會內容、模型、結構、邊界的重塑中，更為重要的是，在時間之中，AI的語言性使其成為一種社會流通、交往、儲存、管理、反饋的媒介，對現實世界中的傳統定義具有超越性。也正因為時間載體性與AI媒介性的雙重交互，時間催化的AI爆發呈現出既超常又失控的態勢，AI對人類知識的訓練和學習在社會加速的邏輯下對既有社會秩序構成強烈沖擊甚至對抗。ChatGPT作為當下AI的杰出代表，擁有億萬級的數據和權重，其技術思維、模型、機制、議程、文化等方面的多輪創新，對社會現有框架產生了“足夠大的操縱性”，尤其是追求技術壟斷之后形成絕對優勢的“時間割據”，不斷向社會釋放壓力，構成了多重擔憂而被質疑。如何應對ChatGPT技術的、市場的時間突破和競爭加速，深刻地放置在了社會治理的前沿，需要我們對“AI困境”進行檢閱和批判，理性探討AI的現實和未來。

一、“加速回報”：“AI時間”進入矢量性的垂直曲線

基于存在機制的支配，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說“任何一種存在之理解都必須以時間為其視野”(3)馬丁·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陳嘉映、王慶節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6年，第1頁。。基于對“社會加速理論”的思考，哈特穆特·羅薩(Hartmut Rosa)認為“時間是社會發揮作用的根本范疇”(4)哈爾特穆特·羅薩：《加速：現代社會中時間結構的改變》，董璐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1頁，第19頁，第6頁，第20頁，第1頁。，時空轉換與現代性擴張呈現出一致性(5)安東尼·吉登斯：《現代性的后果》，田禾譯，譯林出版社，2019年，第19頁。。在現代化的語境中，“技術問題和時間問題的結合非常突出”(6)貝爾納·斯蒂格勒：《技術與時間：1.愛比米修斯的過失》，裴程譯，譯林出版社，2019年，第19頁。，技術改造時間的框架以挑戰時間的意義，以至于彼得·康納特(Peter Conrad)指出“現代性就是時間的加速”(7)哈爾特穆特·羅薩：《加速：現代社會中時間結構的改變》，董璐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1頁，第19頁，第6頁，第20頁，第1頁。。

時間的技術性敘事，改變了社會的“時空體制”，以目標為導向的生產過程受到了科技加速的提升，也構成了保羅·維利里奧(Paul Virilio)“競速學” (Dromologie)理論的核心(8)哈特穆特·羅薩：《新異化的誕生：社會加速批判理論大綱》，鄭作彧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14頁，第16頁。。“現代化進程表現為時間結構和時間維度本身最重大的在結構上和文化上的變革，能夠表示其改變的方向的最恰當的概念應該是社會性的加速”(9)哈爾特穆特·羅薩：《加速：現代社會中時間結構的改變》，董璐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1頁，第19頁，第6頁，第20頁，第1頁。，“一切都越來越快”在現代化各個階段都作為基本的體驗(10)哈爾特穆特·羅薩：《加速：現代社會中時間結構的改變》，董璐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1頁，第19頁，第6頁，第20頁，第1頁。。社會運行的邏輯與技術實現的框架不斷達成一致，技術催生的時間像人工智能一樣在大數據的算法設置之下不斷發生加速度的遷移，再匹配上技術開放的不確定性、資本競爭的吞噬性以及文化趨同的邊界消解，以AI為關鍵的創新體系就在技術加速中不斷分解新的時間敘事樣態，也不斷改變時間在社會角色中的講述功能。“時間在今天是速度的功能”(11)Jameson Fredric，The Cultural Turn：Selected Writings on the Postmodern，New York：Verso，1998，p.50.，“特定類型的技術能夠以特定的方式來呈現時間”(12)保羅·亨曼：《電子治理：電子政府與公共管理、政策和權力的重塑》，劉虹、李瑋譯，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19年，第143頁。，技術快速的繁殖性推動時間進入“技術時間”(Technical time)，“社會本身的加速”與技術共時。

隨著智能數字的驅動、賦能，技術遷移正在“超越價值限制”(13)Robin Mackay，Accelerate：The Accelerationist Reader，Falmouth：Urbanomic，2014，p.354.并呈現出“極限性到達”的加速。羅薩認為，幾乎所有內嵌著競爭性迭代的社會現象都可以通過“時間上重構”(14)哈爾特穆特·羅薩：《加速：現代社會中時間結構的改變》，董璐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1頁，第19頁，第6頁，第20頁，第1頁。，“現時”的AI時代的結構性與過程性不斷地重構了社會變革的框架和邏輯，尤其在加劇競爭的技術優化中，AI不斷強調 “現時” 邊界的運行模型創新以 “超越內在世界” 的突破，讓社會始終處于變革的邊緣。蒂姆-厄班(Tim Urban)在《AI革命：通往超級智能》中把人類設置在“時間與進化”交匯的垂直曲線中(15)Tim Urban，The AI Revolution：The Road to Superintelligence，2015-01-22，https://wAItbutwhy.com/2015/01/artificial-intelligence-revolution-1.html，2023-09-08.，如圖1所示：

圖1 人類處在AI突變的垂直曲線

蒂姆-厄班認為，曾經的歷史發展是基于線性的遞增，考量現在和未來，更應該基于指數的S曲線爆炸增長。1995年以來，互聯網成了歷史的動力引擎，微軟、谷歌、臉書等進入公共前沿，智能技術不斷重構社會的預期，有一個強烈的表征就是自然進化向智能進化讓步。技術對世界的感知能力正在以“擬人”甚至“超人”的速率不斷突破周期性界限，曾經建立起來的歷史性認知正在被智能技術所突破。從進程的指數性提速到結構的顛覆性改造，“技術進步以近乎無限的速度發展”(16)Tim Urban，The AI Revolution：The Road to Superintelligence，2015-01-22，https://wAItbutwhy.com/2015/01/artificial-intelligence-revolution-1.html，2023-09-08.。未來學家雷·庫茲韋爾(Ray Kurzweil)把這種人類加速發展稱為“加速回報定律”(Law of Acceleration Returns)：加速的社會有能力為更快的加速提供更快的動力。所以，按照加速回報定律，雷·庫茲韋爾認為人類在21世紀的進步將是20世紀的1000倍(17)Tim Urban，The AI Revolution：The Road to Superintelligence，2015-01-22，https://wAItbutwhy.com/2015/01/artificial-intelligence-revolution-1.html，2023-09-08.。

基于數據驅動、知識發現、機器學習和問題互動的AI，更重要的是作為一種指令和意義輸入、輸出的介質(18)吳軍：《智能時代：大數據與智能革命重新定義未來》，中信出版社，2016年，第46-47頁。。自1956年約翰·麥卡錫(John McCarthy)最早使用AI以來，AI的屬性表現出越來越強烈的知識社交取向，或者說，在加速演化的社會中，AI的技術優勢更能匹配時間進程中媒介生產、傳播、迭代的特質。傳統技術增長或消耗的是恒定的、線性的、不可逆的資源，而AI帶有符號主義的虛擬生產賦予了其作為一種信息技術的無限延展性。從傳統技術到AI，是從物化到信息化，從擬物到擬人，從有形到無形，從可控到不可控，AI所擴張的社會加速了期許，導致了AI無限制的加速既是對社會的承諾，更是社會結構性需求張力的彌漫。時間速率的AI，展現出時間與AI的“緊張共時”，“從而形成擴張的或延展的‘當下’這樣的時間視野”(19)哈爾特穆特·羅薩：《加速：現代社會中時間結構的改變》，董璐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28頁，第89頁。。“技術的加速定義為特意實現的有目的的加速過程”(20)哈爾特穆特·羅薩：《加速：現代社會中時間結構的改變》，董璐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28頁，第89頁。，“緊張的虛擬”和“虛擬的緊張”塑造了AI的時間語境，“速度的”AI越來越依賴“技術時間”擠壓“技術空間”的擴張路徑。同時，又通過“技術空間”來突破“技術時間”，使空間高度時間化，空間更多被時間意義統攝，空間就被植入時間的結構中。這也正是AI的期待并以此來構建社會的期許：AI數據量級提升的周期越來越短，迭代的速率越來越快，“技術時間”與“技術空間”的疊合呈現出“極致互動”的矢量性。

二、“解放的速度”：AI時間是“勝利者姿態”

社會被AI迅速加熱，烘干了時間與世代的縫隙，時間之間轉換的臨界狀態也就變得迅速而又模糊。這就是技術加速后時間邊界的曖昧與消弭，一個新的時間物種正在誕生。羅伯特·哈桑(Robert Hassan)認為，“技術本身包含著它們自己的時間性”(21)羅伯特·哈桑：《注意力分散的時代：高速網絡經濟中的閱讀、書寫與政治》，張寧譯，復旦大學出版社，2020年，第20頁。，AI以加速來回應加速，發明了嶄新的時間，即“智能時間”，時間處在大數據模型的訓練和運算之中。

智能的運行模式和技術場景全面調整了時間對于時間的期待，基于運算加速的AI對時率、速率充滿了天然的迷戀，所有的速度都成為“過時的速度”。盧曼(Luman)認為，數字社會特征的表現是這個數字時段的不斷萎縮(22)Hartmut Rosa，Social Acceleration：A New Theory of Modernity，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13，p.77.，“現在的崩潰”解析成高速化的“數字時間”碎片，與數字進化同步成為時間的新屬性。這就意味著數字時間加速可以定義為“每個時間單位中的‘輸出’的增加”(23)哈特穆特·羅薩：《新異化的誕生：社會加速批判理論大綱》，鄭作彧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24頁，第28頁。，與此對應，“時間仍然越來越匱乏”(24)哈特穆特·羅薩：《新異化的誕生：社會加速批判理論大綱》，鄭作彧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24頁，第28頁。，時間事實上客體化。

在AI多模態能力的算法之下，時間的加速一方面導致了“數字空間”的膨脹，另一方面使時間呈現出“數字性壓縮”。時間越來越集中于資本、市場、競爭機制所對應的算法，“數字時間”最終向權力中心靠攏，AI每一次重大的時間突破，都是標志性權力交匯的節點：宣布權力在AI上時間分配的勝利。2022年11月30日ChatGPT宣布，其上線不足一周用戶突破100萬，兩個月后活躍用戶逾億，成為歷史上增速最快的應用，“引發了文化意義上的轟動”(25)H. Holden Thorp，“ChatGPT Is Fun，But Not an Author，” Science，Vol .379，No.6 630，2023.。數字增殖巨大而看不見的運行機制支配著AI的時間競賽，保羅·維利里奧的“解放的速度”(26)保羅·維利里奧：《解放的速度》，陸元昶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52頁。成了時間、技術乃至社會的主體，較快者更容易獲得更大優勢的邏輯在生產加速、流程加速和需求加速的疊加中，催化了AI的升級循環與自然時間進程構成了不斷加劇的對抗，時間強制的“數字性嵌入”成為AI社會加速的一種表征。ChatGPT以“循環的快速迭代”和大規模訓練數據的流動、創新，把時間的算法邏輯推演到不斷突圍的臨界，就像埃隆·馬斯克(Elon Reeve Musk)公開表達ChatGPT“厲害得嚇人”，尼克·紐曼(Nick Newman)在預測2023年全球媒體趨勢時，認為ChatGPT是自互聯網發明以來最大的技術進步之一。(27)Nic Newman，“Journalism，Media，and Technology Trends and Predictions 2023，” The Reuters Institute for the Study of Journalism，2023，https://reutersinstitute.politics.ox.ac.uk/journalism-media-and-technology-trends-and-predictions-2023.時間的速度經歷了增長飛輪，導致了時間路徑和時間方式發生了深刻變革。戴維·哈維(David Harvey)認為“不同的社會培養不同的時間觀念”(28)戴維·哈維：《后現代的狀況》，閻嘉譯，商務印書館，2003年，第242頁。，時間是社會生產的產物。曼紐爾·卡斯特(Manuel Castells)把時間詮釋為“社會結構及其變化的最直觀的表達”(29)曼紐爾·卡斯特：《網絡社會的崛起》，夏鑄九、王志宏等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年，第354頁。，AI在日常生活結構中展現出配置時間的功能，時間成為目標的計劃者和實施者，與社會眾多領域的同步而帶來社會系統性變遷。用大型數據的創新算法支配人類的進程，ChatGPT“嵌入”在快速“時間騰挪”的場景而將社會重建。UBS(United Bank Switzerland，瑞銀集團)最近發布的一份研究報告顯示，在各項技術中，ChatGPT達到全球1億用戶所需時間僅為2個月，而Google Translate用了78個月，Instagram用了30個月，TikTok用了9個月。(30)鄭雨航：《人工智能現階段可用“指數級”形容，堪比工業革命》，《每日經濟新聞》2023年2月7日。

基于對話框架與互動邏輯的ChatGPT是OpenAI推出的大型自然語言處理工具，“技術空間”在“加速時間”的擠壓下向外擴張，是AI必然“外爆”的算力法則，數據價值的大小在于數據本身的大小(31)杰米·薩斯坎德：《算法的力量：人類如何共同生存？》，李大白譯，北京日報出版社，2022年，第37頁、第33頁。，“時間饑餓”(32)哈爾特穆特·羅薩：《加速：現代社會中時間結構的改變》，董璐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23頁。在于“數據外爆”對時間的覆蓋，不斷由內向外擴張的AI愈發接近“無時間的時間”狀態：時間周期被大數據算法切割得越來越小，AI產品的代際差無限接近最小。ChatGPT發展的速度表明，AI發展已經進入垂直坡度的指數狀態，ChatGPT完成自身的加速迭代會在“技術內爆”和“時態塌縮”的框架及語境中完成，AI的功能表征性和文化隱喻力按照“競爭加速”的原則向社會漫溢，下一個億級應用誕生的周期勢必更短。

ChatGPT“足夠大的智能”具有了市場和資本的操縱性，ChatGPT在技術思維、模型、議程、機制、文化等方面進行了多輪創新，“技術內爆”不僅加速淘汰外部競品的周期，而且高度內化的“內部時間”提速，“技術內爆”引發的“數據外爆”不僅僅是消滅“外部時間”，更引發了“時間內爆”：ChatGPT的自我迭代要達到“全時”的狀態。時間內卷，ChatGPT對自然語言訓練的不斷加量與加速，必然要求多模態數據的擴張與“時間塌縮”同步。ChatGPT加速的關鍵在于時間與技術的同步“內爆”：2023年3月15日，OpenAI發布了GPT-4，微軟公司宣布GPT-3到GPT-4的開發只用了4個月，而GPT-1到GPT-3則用了23個月。“技術具有的遞歸性”(33)布萊恩·阿瑟：《技術的本質：技術是什么，它是如何進化的》，曹東溟、王健譯，浙江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37頁。，“往往演繹出技術的無限制性”(34)陳翔：《論手機傳播的“中間性”：基于傳播時空的重構》，《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8期。，技術向往的拓展是空間爭取時間的策略，技術向內的收縮就是線性時間被切割成越來越短的時段，甚至被壓縮成“時間節點”，追求技術壟斷后的“時間割據”成為AI講述時間的“勝利者姿態”或“勝利性姿態”。

時間向度的內卷是AI外部競爭加速優勢來自于內部時間結構的改造以及不斷更新的時間立場，所以，加速的技術不斷拓展出新的時間縫隙，又用更加速的技術來填補新的時間縫隙，時間處在“割據-彌合”的循環競爭中，時間在AI中的發展就是一個彌漫的參數和加速的變量，AI產品迭代的周期越短，越是意味著時間正在變成任何時間，時態就達到了“無時間的時間” (timeless time)(35)曼紐爾·卡斯特：《網絡社會的崛起》，夏鑄九、王志宏等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年，第466頁。的自由。這就是AI競爭在時間中的“絕對化”：AI對時間的操控帶有與生俱來的優越，因為這種技術指向的是人的智慧。時間迭代與技術迭代的同步，意味著時間成為一種重要的生產要素和營銷資源，參與到AI市場流動的各個環節，也成為生產的一種標準來檢驗AI市場化的效能。人類有史以來，沒有一種產品能以AI的速率來推動時間的進程，更沒有一種時間以如此短暫的周期來告別一代又一代產品。時間成為技術生產的制度，時間的緊張就無法在AI中獲得解除。

三、時間釋放空間：AI進入“宏大敘事”狀態

社會加速對應社會增長，技術加速導致在技術因果范疇內“數量的增加”(36)哈爾特穆特·羅薩：《加速：現代社會中時間結構的改變》，董璐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79頁，第78-79頁。，“通過縮短或壓縮行動間隔，來節省時間的努力，是對越來越緊缺的時間資源所作出的反應”，“通過提高每個時間單位里的行動速度和/或體驗速度”更頻繁地設置出決定性的差異(37)哈爾特穆特·羅薩：《加速：現代社會中時間結構的改變》，董璐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79頁，第78-79頁。，在不一致中謀求優勢。社會加速之后，一個新的技術原理代替了原有的時間原理，將一種狀態傳遞成另外或更多的狀態，AI的技術加速和時間結構變遷勢必引發更多“加速化的加速”。從質變再到量變的演進，AI加速更傾向于去解釋相關性的互動：技術與時間的性能發生了變化，技術與時間所裝載或影響的“量”就會緊密反應。

空間是量的載體，時間是恒定的，不能加速，我們界定時間加速是因為相同時間擴張了空間的邊界以及空間的容量，時間的萎縮是映襯于空間的拓展。以同樣的單位時間為考量，AI生成、存儲和處理的數據愈呈指數式增長，社會加速的可感性就愈發陡然。也正因為信息的爆炸，人類社會更加傾向于用大數據來呈現和管理這個日益復雜的世界。AI順應著社會的加速，也利用了社會的加速，并引導了社會的加速。杰米·薩斯坎德(Jamie Susskind)認為“這是一個日益量化的社會”(38)杰米·薩斯坎德：《算法的力量：人類如何共同生存？》，李大白譯，北京日報出版社，2022年，第33頁。，社會是一個用時間和空間來量化的社會，時間形態和結構的變化就加速了“量化社會”的裂變。在AI框架中，其一，被無限切割的時間更匹配做大“空間量”的需求，哈羅德·英尼斯(Harold Innis)認為，把時間切割成碎片以適合某種技術的需求(39)詹姆斯·W.凱瑞：《作為文化的傳播》，丁未譯，華夏出版社，2005年，第105頁。，便于把技術做大；其二，由于時間競爭對抗的加劇，深化了“空間量”的加劇；其三，當時間競爭到了相對的“無時”狀態，時間的競爭就會轉化為“空間量”的競爭。羅薩把加速定義為“在一定時間單位當中行動事件或體驗事件的增加”，“是因為想要或覺得必須在更少的時間內做更多事情”。(40)哈特穆特·羅薩：《新異化的誕生：社會加速批判理論大綱》，鄭作彧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21頁。“單位時間內的數量增加(或者，也可以在邏輯上同等含義地定義為相對每份確定的數量所需要的時間量的減少)”，在同樣的時間關系里，“涉及‘生產’增長的過程時，加速所帶來的是指數級的數量增長”(41)哈爾特穆特·羅薩：《加速：現代社會中時間結構的改變》，董璐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79頁，第88頁，第89頁。，這就意味著赫伯特·馬歇爾·麥克盧漢(Herbert Marshall Mcluhan)所謂的“速度會取消人類意識中的時間和空間”(42)陳力丹：《精神交往論——馬克思恩格斯的傳播觀》，開明出版社，1993年，第109頁。，是因為“通過縮短時間而減少甚至消除空間的障礙”(43)劉潔：《馬克思“用時間去消滅空間”：溯源及新聞傳播學擴散》，《國際新聞界》2010年第9期。。社會的加速不是時間從空間中分離出來，而是時間對空間的感知以及空間對時間的感知相互糾纏，最終導致時間與空間的相互解放。時間從來沒有消滅空間，而是做大了空間。

時間解放了空間，空間釋放了“量”，這種時間與“量”的一致性，可以在AI領域定義為“時-量相同律”：時間越快，空間釋放的“量”越大。社會加速以來信息的爆炸延續到AI時代，“時間逼量”表現為“更短更海量”。這種時間疊合量的革命，呈現出數字智能加速的技術進化優勢，甚至達到了被虛擬化的無極限。“物理的過程被所期望的反應時間和進程時間向著虛擬實現實時的方向的加速所替代”(44)哈爾特穆特·羅薩：《加速：現代社會中時間結構的改變》，董璐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79頁，第88頁，第89頁。，“時-量相同律”被賦予了數字化的特征。“特意實現的有目的的加速過程”中，“變化的速率本身也是變化的”(45)哈爾特穆特·羅薩：《加速：現代社會中時間結構的改變》，董璐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79頁，第88頁，第89頁。，AI空間的增長范式轉型為模擬仿真狀態，其被限制性就被無限縮小，邊際阻力趨向于零，因為AI空間增量是建立在大型自然語言處理、深度學習、神經網絡構建、海量資料庫訓練、大數據算力、云端框架等技術高階基礎之上，AI加速的量和加速的速是非線性的，呈神經網絡狀。這就意味著傳統物理世界中的生產、管理、傳導、接收等技術逐漸失去優勢 ，新的時空結構和關系正在重建新的時空標準。OpenAI從GPT-1開始，就致力于構建通用AI(AGI，Artificial general Intelligence)的大型語言模型(LLM，Large Language Model)，訓練GPT架構不斷升級海量語言理解和跨媒介文本生成能力從而實現更多知識場景的對話，GPT-3已是一個擁有1750億個權重的網絡版本，發展到GPT-3.5時上升為幾千億級的數據量模型，GPT-4就更是龐然了，如圖2所示(46)朱光輝、王喜文：《ChatGPT的運行模式、關鍵技術及未來圖景》，《新疆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 4期。：

圖2 100萬億級參數的大模型

作為新的高維空間和新的生成向量的ChatGPT，按照上下文語境的意義匹配和附近語言的對應概率，經歷億萬級網頁等內容的訓練，能夠自主生成人類寫作的文本。人類語言生成所涉及的思維過程一直被認為是復雜的頂峰，ChatGPT專門用于處理語言的神經網絡Transformer能成功地捕捉到人類語言以及背后思維的本質，這意味著ChatGPT已經發現了語言成為思維并記錄思維的規律，一個足夠大的ChatGPT可以不斷優化規律并訓練越來越大的神經網絡，那么它們最終能夠“做任何事情”(47)《終于有人把ChatGPT的原理說清楚了》，https://wenku.baidu.com/view/12eccb0426c52cc58bd63186bceb19e8b8f6 ecae，訪問日期：2023-09-08。。以類人類自然語言模型生成“較高復雜度的回應文本”的ChatGPT，被稱為“有史以來向公眾發布的最好的AI聊天機器人”(48)令小雄、王鼎民、袁健：《ChatGPT爆火后關于科技倫理及學術倫理的冷思考》，《新疆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4期。，其輸入與輸出的格位已經接近于無限和無形，人類歷史記錄的時間與空間遭遇了ChatGPT的結構化遮蔽。以ChatGPT的時間結構和空間容量來評價傳統的時間序列，就意味著“時空消失”，時間和空間進入AI進化的框架，原本的時間、空間在ChatGPT的敘述體系中失去了“語法功能”和“語義動力”。“時空消失”是傳統時空運行機制的消失，社會加速在AI世界中展現出嶄新的譜系。

傳統社會加速有一個重要的介質叫“電力”，AI社會加速的介質正在向“算力”轉型：建立在大數據算法基礎上的社會正在成為我們越來越顯著的預期。從電力消費到算力消費，算力滲透到社會加速的各種進程，AI成為時空從電力時代向算力時代跨越的分水嶺，時空秩序的轉變呈現出“脫實向虛”的態勢，時空推演在虛擬構境中，數字賦能模式不斷推動ChatGPT沉浸于宏大敘事的競爭，時空就會被無限泛化，以至于失卻邊界。

四、全界與無界：AI把歷史濃縮成“時間的現在感”

AI“無時”，機器人有不知疲倦的算力；“無空”，大數據運行在虛擬構境而沒有物理意義的限制；“無情”，語言訓練是不帶有任何感情的高注意力。“放空”的AI掙脫了物理世界以及人的條件性，AI的擴張就表現出“無限制的到達”和“無限制的高效”。斯蒂芬·沃爾夫勒姆(Stephen Wolfram)表示：ChatGPT的能力非常令人印象深刻，人們可能想象，如果可以不斷“擴大規模”并訓練越來越大的神經網絡，那么它們最終將能夠“做任何事情”；一旦ChatGPT從它展示的原始文本語料庫中完成“原始訓練”，神經網絡內部就可以開始生成自己的文本，并從提示中繼續生成。(49)《終于有人把ChatGPT的原理說清楚了》，https://wenku.baidu.com/view/12eccb0426c52cc58bd63186bceb19e8b8f6 ecae，訪問日期：2023-09-08。同時，ChatGPT的神經網絡Transformer引入了“attention”概念，更多地關注序列的某些部分而不是其他部分的想法。(50)《終于有人把ChatGPT的原理說清楚了》，https://wenku.baidu.com/view/12eccb0426c52cc58bd63186bceb19e8b8f6 ecae，訪問日期：2023-09-08。這就意味著，ChatGPT不僅要“擴界”，而且要收獲“擴界”。

讓人類知識邊界、信息框架以及專業格局失守，是時空在AI馴化之中加速的必然，尤其是那些以自然語言為會話媒介的職業。AI沖散了傳統時間話語的形構和空間意義的語法，傳統時空的語言特質面臨范疇與結構的雙重解體。ChatGPT時空加速的顯著趨勢是“無限制訓練”之后的“邊界爆炸”，進而形成“按照算法推進的邊界融合”：邊界被訓練而消解。加速大到無限制，時空就愈發趨向于無邊、無形。時空在AI之中經歷大數據、算力、語料、基礎框架、解決方案等向量規訓而快速迭代，創新性和流動性使時空非平衡運行。AI技術在感知、認知上的文字、語音、影像等算法邏輯的更新，ChatGPT的Transformer的出現加速了感知、認知在各個領域的匯聚。與傳統AI相比，ChatGPT更加擴展的語言模型能夠更好地處理非結構化數據，所以，幾乎所有依靠語言來完成的對話體驗都能夠納入ChatGPT生成的范疇，這對語言、信息、知識工作領域而言是一場深刻的革命。

ChatGPT通過深度學習來理解人類多主題語言的語義(51)Eva A. M. van Dis，et al.，“ChatGPT：Five Priorities for Research，” Nature，Vol.614，No.7 947，2023.，并提供了沒有盡止的循環(52)H. Holden Thorp，“ChatGPT Is Fun，But Not an Author，” Science，Vol .379，No.6 630，2023.。這意味著ChatGPT正在加速“解放”人類歷史以來的知識制度、思維框架和行動模型，盡管現在的AI生成內容在本質上仍然是人類思維的過程賦予和結果輸出。(53)趙新樂、朱麗娜：《ChatGPT火爆，帶來了哪些版權問題？》，《中國新聞出版廣電報》2023年2月16日。ChatGPT模擬人類實時會話，甚至實現了自然語言處理(NLP，Natural Language Processing)，能夠完成諸如翻譯、新聞撰寫、文案、郵件、視頻腳本、代碼等任務，并且在圖像、聲音方面也顯示出優勢。ChatGPT的更大模型、更多數據、更強算力具有跨模態能力，不僅打破了語言分工所形成的知識職業界限，而且改變了由此衍生的社會、經濟、勞動力和教育環境等，記者、作家、文案策劃、教師、翻譯工作者、數學家、財務工作者、代碼工程師等面臨顯性影響。基于人類語言的反饋系統，AI平民化里程碑的ChatGPT發展到了第4代，已經完成了“軟件互通”的超強聯合，在音樂、繪畫上表現出值得信賴的“天賦”。換而言之，ChatGPT正在為人類提供“全思維鏈”意義上的知識加工場景，傳統以來語言及類語言的知識構架遭遇溶解，人類知識框架所形成的傳統邊界正面臨互聯網誕生以來的重新創新，如圖3所示：

圖3 AI快速突破人類傳統邊界

更為關鍵的是具有“AI+大數據訓練+深度學習+自動生成”等特征的ChatGPT還在擴張更大體量的擬人化對話模型，也將帶來更好的交互體驗，以至于ChatGPT迭代的速度與規模會按照技術的預期而超越人的設置。

我們與時間和空間的變化，對應著“社會的時間—空間—制度的變化”(54)哈爾特穆特·羅薩：《加速：現代社會中時間結構的改變》，董璐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122頁。，也對應著“信息—知識—專業—職業”的場域變遷。時間加速導致了社會資源離散之后彌散，互聯網加速傳播以來，信息輸入與輸出都在碎片之中以“云”的狀態進行，數字技術開始重新配置信息存在的狀態以及信息之間交往的模式，并重新界定了信息之間的制度與場景。時間加速的無限穿越和空間膨化的無限擴展構成了AI“擴界-跨界”的“泛在”，構成了巨量、交融、集中、一體化的“泛時空”，時間更短意味著空間模糊甚至空間消失，AI社會顯要的征候就是資源的邊際效應被時空拓展。ChatGPT技術獨大所營造的“信息-知識”全兼容，壟斷了AI時空在ChatGPT所釋放的意義。ChatGPT在諸多領域自然語言處理的應用必將在很短時間內爆發并形成跨越式沖擊。重塑時空的ChatGPT重塑了知識生態，甚至重塑了整個世界，在未來圖景中，醫療、金融等“發問-回答”模式能完成的領域都將面臨ChatGPT的“全界”滲透。

后現代“去歷史”“無深度”的語境被ChatGPT的“泛-深”所解構。支離的后現代是一盤散沙，包括互聯網各種瀏覽方式的網頁以及大數據運作出來的各種鏈接，這種缺乏高度“上下文”訓練的“信息包”更多地建立在“抓取” “捕捉”等各自為政的“孤島”，不能為信息賦予“同源性的身份一致”和“上下文的釋義粘連”。而以ChatGPT為代表的AI表現出來的“泛”，包含著與后現代語境的不一樣。第一，ChatGPT的敘述是“全界”的。ChatGPT對時間的壓縮和空間的突破，使其應用幾乎涵蓋了人類語言能力的范疇，在語言甚至思維的框架中，ChatGPT均可通過深度學習來覆蓋傳統“信息-知識”格局。換言之，傳統語言的“界”在ChatGPT全案語言訓練中已經失去了彼此區隔的坐標性。ChatGPT實現了語言在AI中的“無界”。第二，ChatGPT的敘述是“全時”的。當下ChatGPT在3000億單詞的語料基礎上訓練1750億參數的模型，調動了歷史性網頁瀏覽文本，并在“意義匹配”和“理想概率”的邏輯中完成，即ChatGPT的實時對話來自于歷史的“同源性的身份一致”和“上下文的釋義粘連”，任何信息在ChatGPT的訓練之中都成了對歷史的仿真。ChatGPT實現了“對歷史的回歸”。第三，ChatGPT的敘述是“深度”的。作為語言向量訓練的ChatGPT的核心技術之一就是attention機制，指令AI“重點關注”輸入程序中的某些部分，能夠使模型集中學習輸入序列中與當前任務匹配的部分而進行深度開掘。ChatGPT“更像人類一樣說話”，并且能專業地回答客戶的問題，以至于馬斯克說“我們離強大到危險的AI不遠了”(55)令小雄、王鼎民、袁健：《ChatGPT爆火后關于科技倫理及學術倫理的冷思考》，《新疆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4期。。ChatGPT實現了文本的“再深度”。

“無界”的歷史實現了深度的開掘，ChatGPT的attention機制把歷史濃縮成“現在的任務”，實現了“同時期的不同期性”(56)Hartmut Rosa，Social Acceleration：A New Theory of Modernity，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13，p.76，p.78.，而不斷加大、加速“現在”更替的密度并推進“現在的萎縮”。這就是AI加速所形塑的“稠密的模式”(57)Hartmut Rosa，Social Acceleration：A New Theory of Modernity，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13，p.76，p.78.，通過“時間仍然越來越匱乏”(58)哈特穆特·羅薩：《新異化的誕生：社會加速批判理論大綱》，鄭作彧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28頁，第56頁，第56頁。，“時間單位內的數量增加”就指向“時間單位內數量密度的增加”，時間單位與數量單位相向而行的力度、距離越大，對時間單位的壓縮與對數量單位的壓縮越成正比，空間的幅員與濃度就越大。ChatGPT要升級訓練就勢必擴張料庫的容量以及料庫的含量，沒有“稠密模式”的AI就無法完成愈加高含金量的專業“人機對話”。社會加速是歷史向現在的匯聚，表現為：當下每一種體驗的稠密化，導致了“具有強烈的緊湊感和壓迫感”。ChatGPT語言、語義訓練的關鍵在于，有機粘連的文本能夠深刻而又合理地回答現實中不斷代謝的問題。這就包含著一個更為重要的情境：ChatGPT加速的經驗和期待還要在失效不斷加速中完成。一方面“密度在流失”，另一方面要“再加大密度”，ChatGPT只有持續提升“訓練級”和灌注“訓練量”才能維持“時間的現在感”。

五、“新異化”：時空突變的AI背離了“承諾的現代性”

加速的AI疊合著加速的社會支配了我們置身其中的境況，“引發時空突變”的ChatGPT對社會產生的延展性影響(59)Xiaoming Zhai，“ChatGPT User Experience：Implication for Education，” SSRN Electronic Journal，https://orcid.org/0000-0003-4519-1931，2023-09-08.讓我們始料未及，尤其是ChatGPT加速所推進的新的知識問題解決方案影響到自然語言應用的歷史傳承與現世布局，其背后的邏輯已經轉化為一種擔憂，并且這種擔憂也正在轉化為愈加負面的限制。理解ChatGPT最恰當的切口就是“加速”，一個大型學習模型能很快對“語言知識”格局形成挑戰性的壟斷，這打破并超越了我們的準備和預期，認知和結果之間產生了當下斷裂，并上升為沖突，比如“語言會話類職業”面臨重構，尤其是傳統的知識、信息密集型行業首當其沖。

時間被分解到億萬級的訓練參數中，空間被擴張到語言的所有面向。羅薩說：“在全部這些情況當中，諸種關系生產了變化，甚至讓速度在提升之后造成諸多問題”(60)哈特穆特·羅薩：《新異化的誕生：社會加速批判理論大綱》，鄭作彧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28頁，第56頁，第56頁。，并且，AI掌控了時空的未來解釋，社會正在按照AI的加速算法加速展開。這種大型語言模型的“加速極權主義”(61)哈特穆特·羅薩：《新異化的誕生：社會加速批判理論大綱》，鄭作彧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28頁，第56頁，第56頁。向現實中的每一個自然人施加非秩序壓力，行為者所承載的職業被AI技術體制所干預，動搖了現代人的“在世存有”。埃博倫(Ebron)與霍耐特(Axel Honneth)觀察到晚期現代的自我在逐漸耗盡自己(62)陸圣杰：《加速與競爭：晚期現代的新異化——〈新異化的誕生：社會加速批判理論大綱〉評析》，《文化學刊》2021年第9期。，AI極致的加速壟斷讓現代人迅速轉向到“短暫的自我”中，以極端化的自我認同來消磨自身，生存者生存的極限對抗著“自我認同的急遽情境”，不斷瓦解現代人自我再生產的能力和欲望，人們就會產生諸多不認同的排斥甚至破壞，斷裂就會讓社會“再原子化”：用結構性失衡的內卷去對抗社會的安排，也不接受未來的期許。這就構成了主體與AI世界關系的“異化”，社會制度設置、現世生活質量、正義社會原則、人生職業規劃、價值思考取舍等歷史與習慣中積累起來的秩序遭遇“質疑性萎縮”甚至“被迫性放棄”，“當下”的存續性被撕裂、合法性被嘲諷，時間功能紊亂。

羅薩把加速邏輯支配社會所形成的螺旋上升的悖反稱為“新異化”：被迫放棄相互理解的語境，理性或正義受到限制，晚期現代社會集權主義形成，社會實踐系統失敗，制度之間的界線的摩擦和張力上升，等等(63)哈特穆特·羅薩：《新異化的誕生：社會加速批判理論大綱》，鄭作彧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 72-105 頁，第106頁，第102頁，第102-103頁，第103頁，第140頁，第56-57頁，第83頁。，總而言之，時間和空間的規范被弱化甚至被篡改，違背了“承諾的現代性”，即“個體應該享有的自主性”(64)哈特穆特·羅薩：《新異化的誕生：社會加速批判理論大綱》，鄭作彧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 72-105 頁，第106頁，第102頁，第102-103頁，第103頁，第140頁，第56-57頁，第83頁。。巨陣AI加速放大現代社會“期限原則”的排序，不斷被改寫的“時間規范”讓社會持續困擾在“立即性的力量”(65)哈特穆特·羅薩：《新異化的誕生：社會加速批判理論大綱》，鄭作彧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 72-105 頁，第106頁，第102頁，第102-103頁，第103頁，第140頁，第56-57頁，第83頁。，“通過迫切的滿足與反應”(66)哈特穆特·羅薩：《新異化的誕生：社會加速批判理論大綱》，鄭作彧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 72-105 頁，第106頁，第102頁，第102-103頁，第103頁，第140頁，第56-57頁，第83頁。而讓每一個人成為“有罪的主體”(67)哈特穆特·羅薩：《新異化的誕生：社會加速批判理論大綱》，鄭作彧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 72-105 頁，第106頁，第102頁，第102-103頁，第103頁，第140頁，第56-57頁，第83頁。。AI所形成的現世壓迫以及變化急遽的重組，人們被裹挾后的人格矮化，身份被模糊甚至被剝奪后的茫然，處境被劇烈沖擊后的價值失重，更為悖論的是：AI算法、學習、訓練的頻繁生成加劇了時空的不確定性而“使得人們完全‘過度飽和’”(68)哈特穆特·羅薩：《新異化的誕生：社會加速批判理論大綱》，鄭作彧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 72-105 頁，第106頁，第102頁，第102-103頁，第103頁，第140頁，第56-57頁，第83頁。，AI就成為人們追求美好愿景的障礙，越來越無法解釋人在其中的體驗與獲得。

“異己力量”(69)《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99頁。推動了“人民自愿做某些而不是他們自己真心想做的事”，異化是相互統一又相互排斥的“自己”，在同一個“容器”中承載著明顯的對立。在慢社會里，時空的生產關系更容易被調適到同一個方向而形成缺乏變化的“差序結構”，時間的長短和空間的位階成為“前喻社會”排序的重要標準，并且少有歧義。技術尤其是虛擬AI掙脫了物理世界的規制而拓展時空邊界，“后喻社會”開始以新的序列重新定義時空在加速世代中不斷突變的功能。在快社會里，時空的生產關系更容易被各種無序所交織而形成“中心的抽離”和“重心的虛脫”，技術和資本成為加速的軸線，異化就包含在這樣一個技術快速驅動、資本敏感擴容的龐然混雜體之中并愈加彰顯。AI世界的異化主要體現在：“作為在-世界-中-存在”的“相互共存”(Miteinandersein)(70)馬丁·海德格爾：《時間概念史導論》，歐東明譯，商務印書館，2009年，第330頁，第330-331頁，第331頁。的基礎正在削弱，“現實的生命存在”與“應該的生命愿景”的對抗(71)楊向榮：《生命與形式：齊美爾〈生命直觀〉導讀》，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22年，第186頁。，個體的積累性的消失(72)哈特穆特·羅薩：《新異化的誕生：社會加速批判理論大綱》，鄭作彧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 72-105 頁，第106頁，第102頁，第102-103頁，第103頁，第140頁，第56-57頁，第83頁。以及“新的集權主義”的形成(73)哈特穆特·羅薩：《新異化的誕生：社會加速批判理論大綱》，鄭作彧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 72-105 頁，第106頁，第102頁，第102-103頁，第103頁，第140頁，第56-57頁，第83頁。。

馬丁·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認為，“生存論-本體論的意義”的“相互共存”是“我”日常狀態的與他人共在(Mitsein)(74)馬丁·海德格爾：《時間概念史導論》，歐東明譯，商務印書館，2009年，第330頁，第330-331頁，第331頁。，“他”與“我”擁有了“共同展開狀態” (Miterschlossenheit)。(75)馬丁·海德格爾：《時間概念史導論》，歐東明譯，商務印書館，2009年，第330頁，第330-331頁，第331頁。這個積極的意義在于主體與客體互為“內在之物”。ChatGPT始終是在嘗試生產“合理的延續”的任何文本，其中“合理”的意思是“在人們看見了億萬個網頁等內容后，可能會寫出的東西”(76)《終于有人把ChatGPT的原理說清楚了》，https://wenku.baidu.com/view/12eccb0426c52cc58bd63186bceb19e8b8f6ecae，訪問日期：2023-09-08。。ChatGPT輸入、輸出的無限大與個體接觸、交往、記憶、理解、評價、儲存、使用的無限小之間無以超越的不對稱，導致了相互理解的懸殊，個體在ChatGPT時空中的存在是消極的被施予、被投喂，個體的獨立性、創造性會在龐大壓力下受挫而消弭，對ChatGPT形成被迫性依賴。ChatGPT對個體的阻斷，將導致個體對ChatGPT加速龐大的盲從，也將導致個體對ChatGPT的最終濫用。傳統社會加速的結果是“溝通條件被系統性地扭曲”(77)哈特穆特·羅薩：《新異化的誕生：社會加速批判理論大綱》，鄭作彧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72頁，第45頁，第45頁，第56-57頁，第60頁，第119頁，第102-103頁。，而AI加速的是徹底吞噬，造就了“無法思考的人”，或者“根本就不需要會思考的人”。從自我解構角度而言，時間與空間正在喪失對個體的建設性，而更接近“AI黑洞”的熵的狀態。同時，ChatGPT構建的巨型語言數據庫模型正試圖替代個體知識與實踐的功能，并對個體產生替代性的禁止，讓人們在歷史和現實中形成的記錄記憶、空間歸屬、時間認同、文化依賴趨于解構而快速進入“數碼原子社會”。AI正在形成我們社會新的“孤島”，如圖4所示：

圖4 人在AI之外

從ChatGPT3.5擁有1750億個參數到ChatGPT4的100萬億級參數的裂變，從神經網絡訓練到Transformer引入“進行所有自定義的attention機制”，在ChatGPT不斷加速、加量、加密的代際進化中，一代向另一代迭代的本質是一代覆蓋另一代的“斷代”，ChatGPT的時空只有“瞬間的共在”，瞬間的加速壓力把人們設置在“被激活的當下”，ChatGPT提供的高強度會話框架統攝了人們的注意力，ChatGPT能給的越多，人們就必然對應失去的更多。加速的反面是“日常造成失調的和病態的減速”(78)哈特穆特·羅薩：《新異化的誕生：社會加速批判理論大綱》，鄭作彧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72頁，第45頁，第45頁，第56-57頁，第60頁，第119頁，第102-103頁。。萊文(Levine)、埃倫伯格(Ehrenberg)、拜爾(Baier)等認為，“因個人面對過大的加速壓力，而引發的(減速的)反應”(79)哈特穆特·羅薩：《新異化的誕生：社會加速批判理論大綱》，鄭作彧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72頁，第45頁，第45頁，第56-57頁，第60頁，第119頁，第102-103頁。，個體在社會中的必然性就受到了“AI干預”。齊美爾認為，我們“理應如此的生命”“應該”是連續不斷的體驗(80)格奧爾格·西美爾：《生命直觀：先驗論四章》，刁承俊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3年，第130頁，第131頁。，“一種完整的生命”(81)格奧爾格·西美爾：《生命直觀：先驗論四章》，刁承俊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3年，第130頁，第131頁。“應該”對應的是生命的未來期待愿景(82)楊向榮：《生命與形式：齊美爾〈生命直觀〉導讀》，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22年，第186頁，第186頁。，是“現實”與“應該”的時空連綴。生命當下存在的“現實”(83)楊向榮：《生命與形式：齊美爾〈生命直觀〉導讀》，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22年，第186頁，第186頁。在ChatGPT提供的壓倒性框架中，時空性失調導致人們對未來期許的減速，各種社會性癥候也隨之產生。AI過度強調“現實”，而拉斷了人們與美好未來的聯系。

海德格爾提出了“共存”，齊美爾提出了“必然”，羅薩提出了“共鳴”，“主體和世界在其中相互回應、相互轉化”(84)Hartmut Rosa，Resonance：A Sociology of Our Relationship to the World，Polity Press，2019，p.174.，而社會加速正在破壞“向個體與集體承諾人人都應享有自主性的過程中不斷積累起來”(85)哈特穆特·羅薩：《新異化的誕生：社會加速批判理論大綱》，鄭作彧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72頁，第45頁，第45頁，第56-57頁，第60頁，第119頁，第102-103頁。的時空，“從本質上改變了人類與其物質環境之間的關系”(86)哈特穆特·羅薩：《新異化的誕生：社會加速批判理論大綱》，鄭作彧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72頁，第45頁，第45頁，第56-57頁，第60頁，第119頁，第102-103頁。。ChatGPT加速的強大讓人的存在在其中加速“萎縮”甚至隱遁，ChatGPT成了人們“沉默的空間”或者“消極應用的空間”，“沒有交織著自己的認同感”(87)哈特穆特·羅薩：《新異化的誕生：社會加速批判理論大綱》，鄭作彧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72頁，第45頁，第45頁，第56-57頁，第60頁，第119頁，第102-103頁。。對于現實中的人而言，ChatGPT是一種單極的輸出模式，工具理性的冰冷運算通過迫切的滿足與反應”(88)哈特穆特·羅薩：《新異化的誕生：社會加速批判理論大綱》，鄭作彧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72頁，第45頁，第45頁，第56-57頁，第60頁，第119頁，第102-103頁。，為我們營造加速隔離的“時空繭房”。ChatGPT“在給定當前文本的情況下，下一個詞應該是什么”的“概率匹配”，其本質是在“語言特定空間”中運算時間的可能布局以及呈現出來的形態，并把我們限制在算法的時間規則里：以會話的模型把我們包裹起來。ChatGPT訓練的語義空間越大，加速分布的時間就越具有集權主義的壟斷性。時間異化成“算法暴力”，解釋了AI在“期限原則”下加速迭代的統治邏輯：時間期限性統治所導致的流失必須要依靠不斷更新的“截至期限”來補充。擴張到無形的ChatGPT完美地演繹了我們每一個人都是AI世界中“帶有時間原罪的人”。

AI時間的困局加深了我們對時間的“非共處性”以及空間的“違和感”，尤其是時空界限模糊而導致的“物界”的混淆，降低了人在日常中與“物”所構建起來的親密與認同，甚至制造了替代性的排他。人與物所發生的關系往往標志著人與物相互依存的信賴，這種親密一旦被陌生物所替代，人的身份認同就會被質疑并且難以修復，人對社會的進入感以及社會對人的回應功能就會加速萎縮。AI制造了另一個與現世生活平行并且沖突的“物”，異化了現世的人與虛擬世界的“界”。ChatGPT的計算機生成內容(AIGC，AI generated content)改變了我們在文字生成方式中的生存。AI生成的內容用于各種應用程序，包括文本讀書、文字轉換成圖像等，廣泛應用于新聞報道、娛樂、社交媒體、廣告營銷、節目主持等各種語言場景和領域，正在改變我們創建的內容模型和消費內容的模式，甚至在很大程度上予以替代。AI驅動的虛擬影響者對應著文字生成方式所構成的物質世界的專業及其分工，人們賴以安身立命的定位坐標面臨著規模巨大的突然性重釋：虛擬AI制造的替代性飽和必然排斥人與世界的真實互動，人的真實性需求在與虛擬影響者的競爭中加速受挫，以至于人逐漸放棄了對真實性的期許，背離了人作為人的界限。

六、結語：給AI增加一個“減速”的維度

貝爾納·斯蒂格勒(Bernard Stiegler)認為，技術問題的根本是時間，技術處于時間之中。(89)貝爾納·斯蒂格勒：《技術與時間：1.愛比米修斯的過失》，裴程譯，譯林出版社，2019年，第89-92頁，第89-92頁，第94-95頁，第95-98頁。從人類的起源性思考，加速的當代技術最終發展成為一個悖論，技術既是人類自身的力量也是人類自我毀滅的力量，而這個悖論在很大程度上由時間源起。(90)貝爾納·斯蒂格勒：《技術與時間：1.愛比米修斯的過失》，裴程譯，譯林出版社，2019年，第89-92頁，第89-92頁，第94-95頁，第95-98頁。因為技術在時間、空間上的變遷在根本上觸及了“什么是人類的本性”，(91)貝爾納·斯蒂格勒：《技術與時間：1.愛比米修斯的過失》，裴程譯，譯林出版社，2019年，第89-92頁，第89-92頁，第94-95頁，第95-98頁。從時間意義上的判斷似乎就是技術趨向于“非人化”發展，(92)貝爾納·斯蒂格勒：《技術與時間：1.愛比米修斯的過失》，裴程譯，譯林出版社，2019年，第89-92頁，第89-92頁，第94-95頁，第95-98頁。讓世界置自己于自身之外。在現代技術氛圍中強調時間問題，而絕不能讓時間問題置身于技術之外，是因為時間過度向技術集中而導致“時間技術化”并且“時間單一技術化”。人類的歷史正在演變成技術記錄史，屬于人格的時間被屬于技術的時間所替代，時間被技術抽空，或者時間成為技術抽空世界的一種載體。

沿著技術配置的時間推進到AI年代，表現出強烈的“非歷史性”：技術抗拒了歷史，而技術越來越像技術本身，技術凌駕于人類而進入擴張的單體循環。AI的發展直到20世紀80年代，人們還是傾向于評價：AI和新的復合體的科學成為一種新奇景象，即理性夢想(dream of reason)(93)蘇·卡利·詹森：《批判的傳播理論：權力、媒介、社會性別和科技》，曹晉譯，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193頁，第211頁、第214頁，第20頁。。技術想象力的操演帶有范式的詩意，這個時代的AI更容易被解釋為智能轉喻的替代物，將人格運動的能力進行編程上的精確復制。到了21世紀初，人們開始思考：AI是否會“成為令人恐慌的人類的新一代”？是否能發起“語義符號的戰爭”(the semiological warfare)(94)蘇·卡利·詹森：《批判的傳播理論：權力、媒介、社會性別和科技》，曹晉譯，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193頁，第211頁、第214頁，第20頁。？未來是什么樣子？AI發展到今天，其技術話語的繁殖已經達到了尼爾·波茲曼(Neil Postman)所謂的“科技的極權主義統治的思維”(95)蘇·卡利·詹森：《批判的傳播理論：權力、媒介、社會性別和科技》，曹晉譯，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193頁，第211頁、第214頁，第20頁。，AI會話和文本中的迷思與隱喻呈現出日益強烈的反常規控制：由快到大的語言模型以全能的方式對人們形成了強烈的支配和破壞。AI被技術所設計出來的控制話語、等級結構、中心框架、單向邏輯等帶有必然性，而與“頭腦冷靜的理性的完美產物”(paragon of cool-headed rationality)間存在著很大的差距。(96)Carol Cohn，Sex and Death in the Rational Worlds of Defense Intellectuals，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7，p.717.

技術變化受變異及選擇的驅動(97)W. J. T. 米歇爾、馬克·B. N. 漢森：《媒介研究批評術語集》，肖臘梅、胡曉華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19年，第165頁，第165頁。，技術革命帶來的“不具類比性問題”具有“相對的盲目變異性”(98)W. J. T. 米歇爾、馬克·B. N. 漢森：《媒介研究批評術語集》，肖臘梅、胡曉華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19年，第165頁，第165頁。。AI“恐慌的挑釁”和“非理性的差距”就隱含著這樣一個必然：AI帶有的支配性和破壞性來自于它愈發一家獨大的優越感。從時間角度考量，時間高度單一技術化呈現出時間同質化壟斷的趨勢。時間同質化一旦形成優勢，就意味著時間會朝向同質化加速集中，時間的“他性”開始消失，“他者(der Andere)的世代已然逝去”，“他者的否定性讓位于同者(der Gleiche)的肯定性”(99)韓炳哲：《他者的消失》，吳瓊譯，中信出版社，2019年，第1頁。，時間被“肯定”成“同一性時間”，“AI時間”在各種時間中占據統治地位而成為時間評價的重要標準，也成為評價時間的重要場域。時間向AI同質化循環，AI就成為一個巨大的因果循環的本體論支配下的對象，“目的”和“結果”等短期主義的效率和回報就成為AI最大的選擇。時間多樣差異的“他性”會干擾技術的專注力并增加成本與風險，時間同質化更容易形成效率和效益的最大化。

AI發展到當下的ChatGPT形態，是ChatGPT基于基礎模型(Foundation Model)和大型語言模型(LLM)的建構。Foundation Model的運行原理是，依靠大量的語料和海量的計算能夠產生出對于知識的沉淀和應用，把人類歷史知識記錄下來。LLM的運行原理是，在大量訓練和學習Foundation Model的基礎上，生成理解語言文本的含義，以處理當下的多種自然語言任務。無論是“歷史”還是“當下”，ChatGPT匯聚或呈現的都是“時間性語言”，這就意味著ChatGPT的算法是對時間的同一種算法。當ChatGPT達到億萬參數的訓練級和迅速上億的用戶級，就意味著ChatGPT通過自然語言處理(NLP)的億萬內容是對億萬用戶進行高度同質化的輸出。時間片面集中在一個巨無霸機器，內容片面集中在一種技術軟件，“喊停”或“降速”就成為規制ChatGPT的一種理性選擇。

一家獨大的ChatGPT裹挾了人類知識信息的歷史，反過來與人類的時間競賽。更值得深思的是，曾經的同質化壟斷，壟斷的是服務和消費，現在ChatGPT壟斷的是信息時間，壟斷的是知識和思考。2023年3月29日，馬斯克在Future of Life Institute網站發表公開信，呼吁所有AI實驗室立即暫停對比ChatGPT4更強大的AI系統的培訓至少6個月。大量研究表明，具有人類競爭情報的AI系統可能對社會和人類構成深刻風險，AI實驗室陷入了一場失控的競賽，開發和部署更強的數字思維，沒有人，包括他們的創造者，能夠理解、預測或可靠地控制。所以，“在某個時候，在開始訓練未來的系統之前獲得獨立審查可能是重要的，對于最先進的努力，同意限制用于創建新模型的計算增長率。”(100)Pause Giant AI Experiments：An Open Letter，2023-03-22，https://futureoflife.org/open-letter/pause-giant-AI-experiments/，2023-09-08.AI實驗室和獨立專家共同開發、設計、實施共享安全協議，并獨立進行監督和審計，以排除合理的懷疑。同時，AI開發者必須與政策制定者合作，大幅加快開發強大的AI治理系統。(101)Pause Giant AI Experiments：An Open Letter，2023-03-22，https://futureoflife.org/open-letter/pause-giant-AI-experiments/，2023-09-08.

如何在功能和治理上體現出緩沖性的加速，其實就是法理和道德對技術的規訓要同步于ChatGPT的成長，讓加速和減速的時間維度同時體現在ChatGPT并不矛盾的體內外，這無外乎就包含著獨立的道德訓練和自省的深度學習，大量獨立的道德訓練專家(機構，政府等)要對ChatGPT進行反風險訓練，AI實驗室要在一定周期后停下來進行反向深度學習，檢驗深度學習內容。馬斯克在公開信中明確強調，用時間來“拯救”時間，暫停培訓強大的AI至少6個月，來完成審計和監督。

給一個相反的時間或一個相反的速度，其實在AI體內是并行不悖的。讓“否定性意識形態”慢下來，在有效時段得到了調和與回應，這有利于化解AI加速而陡生的社會性沖突，所以減速既是對AI挑戰社會的規制，更是AI調整時間資源的策略，“局部的、暫時的但有目的減速過程和機制，對于現代社會的功能性能力是非常重要的”，“都清晰地體現了通過放慢速度以提高速度的策略”(108)哈爾特穆特·羅薩：《加速：現代社會中時間結構的改變》，董璐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104頁。。很顯然，馬斯克的公開信是一種保護性的呼吁：給時間增加一個相反的維度，以減少AI加速運動中不斷上升的質疑和敵意，讓社會與AI在時間之中相互調適，以符合社會慣性對時間效度的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