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道博
在我坐在電腦前寫文章時,媳婦突然說了句:“你后腦勺白頭發不少了啊。”我心里咯噔一下,難道老之將至?但腦后的白發自己看不見,越是不見,越是心亂,嘴上說著都到這歲數了,有白頭發很正常,但心里跟明鏡似的:歲月就像溫水煮青蛙,確實不是年輕小伙子了。
在我很小的時候,讀唐代大詩人孟浩然的“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只覺得非常豪邁,甚至會幻想自己登高一呼的壯闊。如今人到中年,再看這句詩,反而挺難過的,尤其是感覺自己精力、體力都在明顯下降,配合著頭上白發的煽風點火,這種難過的情緒更甚了。
被后腦勺那“不少”的白頭發刺激到后,我決心加強鍛煉,少吃油膩,戒煙酒。早上5點半就爬起來了,家門口有一座不算太高的野山,我就順著驢友們踩出來的路開始爬。在山下的時候,我心想這還不容易,不用半個小時就能登頂,但真爬起來才發現不是那么回事,還沒爬到一半,臉上的汗順著已經靠后的發際線往下流,后腦勺也全是汗,流到脖子里。我下意識地抹了一把頭上的汗,突然心里又想起來腦后邊那些白頭發,一下子沒了興致,干脆打道回府吧。
下山的路上,我還安慰自己:如果說白發是難免的事,那鍛煉也是無用,要想一勞永逸,只有兩個辦法,或者剃光頭,或者染發。我一直覺得染發技術絕對是人類對抗歲月最偉大的發明,令我們得以心安理得地自欺欺人。光頭我肯定是不能剃的,那就只有染發了。
我很忐忑地走進理發店,洗完頭坐下,理發師熱情地問:“哥,您想怎么剪?”其實我是來染發的,但是我又不好意思直接說,只好隨口敷衍了一句:你看著剪短點就行。看來理發師對付我這樣的顧客有一套,一陣天花亂墜的美學理論之后,給我剪了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發型。本來指望這理發師看我白頭發多,推薦我染發,我正好借坡下驢,但人家就沒那意思,搞得我很憂愁。
在收銀臺付款的時候,我還是不死心,問了一下理發師:“你覺得我的頭發還能怎么做一下?”理發師也是一愣,都是他們給客戶推薦產品,很少有客戶主動要求加項目的,接著說道:“哥,你不早說,我可以給你燙一下或者染一染。”我心想你終于開竅了:“可以啊,那給我染一下吧。”理發師說染不了,理發之前頭發長,可以染,但我要求他給我理短一點,等于給自己挖了個坑。我就這么沮喪地走出理發店,摸了摸自己后邊被理得抓都抓不住的短發,想來染發這條路也破滅了。
后來趕上老家有朋友結婚,我就順道回了趟老家。雖然定居的城市離家不遠,開車也就兩個多小時,但因為工作關系,半年多沒回家了。剛進家門,我就看到爸媽的頭發白了大半,內心沒來由一陣心酸。我原來從沒注意過爸媽的頭發,他們也老了,只是當兒女的不曾注意過。吃飯的時候和我爸聊天,他說前段時間有個本家的長輩去世了,在我印象里這個長輩年齡并不大,但其實已經80歲了,我對他的記憶還停留在好多年前上學的時候。
我第二天去了這個長輩家略表問候,但明顯看得出來,子女在父親去世后,也突然老了很多,滿頭白發。我的腦海里立刻浮現出《百年孤獨》中的一句話:“父母健在時,你和死亡隔著一層墊子;父母離開,你就直接坐在了死亡上面。”
(丁時薦自《三聯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