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煊
2015年4月《京津冀協同發展綱要》發布,自此京津冀協同發展被確立為一項國家重大戰略。所謂協同發展,從區域經濟學角度看,指的是打破三地原有相對封閉和同構的產業體系,以三地一體化構建為基礎,進行區域錯位互補,以實現三地多贏的共同發展。根據自身發展階段的不同分工,政府和相關學者對三地在一體化大框架中的定位已經基本明確清晰,那就是北京研發、天津轉化、河北配套。[1]從區域經濟學中我們知道,在一個區域之中,當某個產業由粗放式發展開始轉向精細式發展,市場從完全競爭開始走向壟斷競爭時,產業中的企業通過三鄰近原則進行集群式發展,從而通過提升市場集中度,實現企業的外部規模經濟效應;與此同時,區域內的先進產業集群還可以通過梯度轉移來降低生產成本,構建更具規模的區域產業結構,進而提升整個地區的市場競爭力。身處京津冀一體化發展的宏大戰略之中,電影產業要如何實施和推進京津冀一體化發展呢?
產業集群是指某一行業內的競爭性企業以及與這些企業互動關聯的合作企業、專業化供應商、服務供應商、相關產業廠商和相關機構(如大學、科研機構、制定標準的機構、產業公會等)聚集在某特定地域的現象。[2]電影產業中的產業集群,最主要的表現形式是地處城市中的產業園和地處城市邊緣的拍攝基地。例如在北京,電影產業集群的表現形式首先是散落在東部和北部的各個影視產業園,包括國貿地區的朗園、大望路產業園以及銅牛產業園等;其次是地處北京城市邊緣懷柔區的中影棚拍基地和星美的外景拍攝基地。
利用北京的影響力來帶動天津和河北區域共同發展,其理論基礎則主要是梯度轉移理論。梯度轉移理論脫胎于產品生命周期理論和國際貿易理論,在1932年由日本學者赤松要根據日本棉紡工業由進口發展到出口而提出,隨后,眾多的理論學派對這一理論進行了擴充。梯度轉移理論主張發達地區通過產業和要素向次發達地區轉移,以帶動整個經濟的發展。要推動京津冀電影產業一體化的發展,不是讓京津冀地區都推向同一梯度模式,而是應該由高到低,推動電影產業在不同梯度的轉移,由高梯度帶動低梯度,從而實現共同發展的最終目的。
京津冀電影產業要走向一體化發展,在實踐中需解決的正是產業集群和產業梯度轉移問題。結合理論來觀察京津冀地區的電影產業集聚,筆者認為在推動京津冀電影產業一體化發展時主要還存在以下三個問題。
(一)產業園形式存在的產業集群效率沒有得到充分提高
產業園的企業聚集通常從生產企業聚集開始,進而發展到產業鏈其他企業圍繞生產企業進行的聚集。從產業集群理論觀察京津冀地區的產業園現狀,問題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
1.園區內企業的分工協作不充分
和實體產品的生產企業不同,影視制片公司雖然是生產企業,其實際生產拍攝并不發生在產業園,所以業務聚集在影視項目前期策劃的制片企業,在園區內需要的配套企業種類很少。從業務重心和運營形式上來分,影視制片企業又可以分為以下三種類型: (1)以投資為主的影視投資公司,例如參與了多部賣座影片投資的北京文化。(2)主導出品的制作公司,例如華誼兄弟和博納影業、光線影業等。(3)以創意孵化和承制為主的制作公司,最典型的就是導演和編劇工作室。以資金為主和以人才為主的兩類制片公司之間存在著充分的分工協作關系,聚集能夠帶來明顯的專業化提升。京津冀地區除了北京,其他地區都只有第三類制作公司,且數量不足,由于缺乏因足夠的分工協作帶來的專業化提升,因此產業園的形式并不能帶來應有的電影企業集聚。
2.園區對知識外溢的規模經濟效應重視不夠
電影產業在生產類型上接近高新技術產業,生產的核心取決于創意人才,因此影視產業園是否能夠產生充分的知識外部性非常重要。所謂知識外部性,簡單來說就是產業集群是否能夠通過知識溢出效應,幫助集群內的企業更好地進行創新。我國產業園建設的核心理念就是通過場租成本的降低來吸引企業,這屬于集群理論中機械和原料的經濟效應,然而這一效應對影視企業的作用相對薄弱。在產業園的影視企業聚焦在項目的創意生產階段,其生產既不使用生產機械,也不是人力集中式的生產,因此影視企業聚集更類似科技產業聚集的硅谷,聚集的動力主要來自知識外部性的溢出。
(二)影視基地的差異化競爭不足和規模化平臺欠缺
拍攝基地的產業集群聚集的是拍攝相關的配套公司,包括攝影燈光器材,服化道等。與產業園形式的聚集不同,拍攝基地的企業集聚更偏重因為規模性而帶來的機械的經濟和原料的經濟。

上圖統計表顯示,長三角和京津冀兩個地區顯然是中國影視基地最集中的區域。長三角擁有38個影視基地,其中浙江占25個;京津冀則擁有25個影視基地,而北京就占15個,河北只有6個。雖然兩個地區總的影視基地數量相差不多,可是兩地的影視基地狀況實際上有較大差距,長三角地區影視基地的地理分布顯然更加合理。上海只有5個影視基地,外拍基地主要分布在浙江省。京津冀地區的外拍基地卻集中在了北京,面積最大、外拍自然資源豐富的河北省只有6個影視基地。
(三)產業外移和外包的梯度轉移沒有實現
美國學者斯科特認為,電影產業的梯度轉移在制片環節,主要表現為外移和外包,并且是前后的時間關系。好萊塢向多倫多的轉移就是這兩種形式的實例。[4]從京津冀地區來看,經常接待北京劇組的天津如果具備協拍服務能力,那么天津就獲得了北京電影產業的外移。如果北京只提供了資本和創意策劃,天津具備獨立承接制作任務的能力,那么就可以認為天津得到了北京電影產業的外包。
目前北京影視產業向天津的外包和向河北地區的外移仍然很不充分。天津市至今并沒有誕生業內有影響力的知名影視制作企業,河北的影視拍攝基地更是因為浙江的橫店/象山集群的競爭,導致大多數基地開工不足,部分基地甚至已經瀕臨關門。天津和河北擁有與北京這個全國電影中心鄰近的地理優勢,卻難以成功獲得北京電影產業的外移和外包,這是京津冀地區電影產業一體化發展的難點,也是必須要解決的重點。
結合區域經濟一體化發展的理論基礎和當前京津冀電影產業現狀,借鑒參考歐美地區成熟電影產業體系的案例,筆者認為在京津冀電影產業一體化的推進中,我們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切入:
(一)提升影視產業園內企業的分工效率和知識外部性效應
面對電影產業屬于創意和資本集中型的產業特征,政府需要打破傳統的以低地租為園區主要吸引力的推動邏輯,將提升產業園區內企業分工效率作為首要目標,并在形成基礎規模后重視知識外部性效應,以推動影視產業園的持續發展。在京津冀地區的影視產業園定位上,北京應該深化和推動產業園內的產業鏈企業聚集,以提高園區內的企業分工協作。在北京之外的區域要利用產業園來推動影視企業聚集,首先要解決的是資本問題。地方政府只有利用相關的金融機構或扶持政策直接解決影視生產的資金投入,才有可能在地方產業園內構建有效的產業聚集。
瑞典FIV的成功可以為解決這一問題提供一些借鑒和啟示。20世紀90年代之前,瑞典的電影制作產業幾乎全部都集中在首都斯德哥爾摩,而FIV的成立則打破了這個現狀。1995年FIV誕生于瑞典西約特蘭省的Trollhattan市,它成功地讓這個之前以汽車工業為主的小城市成為整個北歐地區最重要的電影制作基地之一,甚至被稱之為“瑞典的好萊塢”。FIV獲得成功最重要的原因是其獲得了歐盟結構基金的資助。到2003年, FIV已將其資金來源擴大到6000萬克郎,其中74%是來自于公共資源。[5]由此可見,不是產業園的低地租吸引了電影制片企業,而是直接投入制作環節的資本撬動了電影制片企業集聚的發生。目前國內很多城市都出臺了對本地電影制作企業的扶持政策,希望吸引更多的企業落戶到當地,但這些政策對于天津和河北來說,顯然促動力仍然不夠,因為扶持政策多是獎勵式的,而不是啟動式的,這就像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矛盾。此外,這些獎勵資金多流落到僅僅是注冊在當地的外殼公司中,缺乏對真正的本地電影產業的促動。
(二)推動北京電影產業向天津的外包和河北的外移
阻礙天津、河北能夠有效獲得北京電影產業外移和外包的主要原因是其自身軟、硬件條件不夠。硬件條件就是制作能力,例如天津始終處于外移而不是外包階段,其首要原因就是當地沒有規模化的制作基地。加拿大多倫多地區成功地從好萊塢電影的外移走到了外包,其經驗可以為我們借鑒參考。2009年,英國實力雄厚的松林集團在多倫多設立工作室,建設了可以承制好萊塢一線制作的規?;臄z基地,擁有超過2. 3萬平方米的制作空間和北美最大的特制聲效舞臺。自此,以前只能承接協拍業務的多倫多有了承接好萊塢大制作的硬件基礎,逐步從外移走向了外包。有鑒于此,天津也必須吸引行業龍頭地位的制作基地落戶當地,以建立天津實現影視項目外包制作的硬件基礎。
軟件能力指的是影視制作環節的配套人力資源不足。我們同樣可以從國外類似的案例中得到啟示和借鑒。例如瑞典FIV在剛開始進行影視制作時,就大量培訓了其他相關行業的人進入電影制作。據估計Trollhattan市電影制作的從業人員大概有65%是轉行者。[6]由此可見,拍攝基地需要的服化道等人力資源,其具備的技術技能都是原本其他產業具備的,完全可以通過由政府或基地主導的短期培訓進行轉化。此外,與相關專業的學校合作,對即將畢業的學生展開影視相關培訓同樣是能快速解決人力資源短缺的有效方式之一。無論天津還是河北省,都有大量的具備一定專業技能的人力資源,例如裁縫、泥瓦工、木工、發型設計師等等,完全可以通過相應的短期培訓進入到影視生產中。
(三)通過互聯網平臺來實現京津冀地區拍攝基地的規模效應
京津冀地區擁有25個影視基地,總體規模不小,競爭劣勢來自它們都是獨自運營,單個體量難以在規模經濟上有所突破。在當下“互聯網+”時代,平臺經濟成為打破地理限制的新模式。如果能夠有統一的互聯網平臺將京津冀地區的零散拍攝基地整合起來,那么京津冀拍攝基地有可能形成有別于橫店集中模式的規模經濟效應。根據產業集群的三鄰近理論,既然京津冀地區的拍攝基地相比橫店而言,丟失了地理臨近的優勢,那么要通過平臺經濟來推動各個小規模影視拍攝基地的整合,其突破點就在于優先發展電影產業的組織鄰近和制度鄰近。
組織鄰近強調在一個既定的組織或合作機構中經濟成員更容易發揮出各自的優勢,即組織分工的重要性;制度鄰近指產業集群中經濟成員之間往往存在一種共同遵守的行動規則[7]。目前長三角地區的影視基地依靠地理鄰近實現的規模化發展遠遠領先京津冀地區,但在組織鄰近和制度鄰近上與京津冀處在同一起跑線。在這兩個鄰近上,京津冀地區因為鄰近影視產業中心北京而具有起跑優勢。
產業集群的發展不能也不應該完全由政府主導,這是由產業集群屬于產業發展自然階段產物的定位所決定的。因此,在構建組織鄰近時政府需要注意把握政府引導和干涉的尺度。京津冀因為地理鄰近北京則更易于實現組織鄰近帶來的集群效應。因此,需要引導實現由產業自發建立行業協會,這是發揮京津冀地區相對長三角地區擁有比較優勢的領域,也是實現京津冀地區平臺經濟模式的有效途徑。
綜上所述,通過分析區域經濟一體化的相關理論在電影產業的應用,可知發展京津冀電影產業一體化符合產業發展規律,并且在產業定位上與京津冀一體化整體協調一致,即:保持和強化北京為創意和投資中心,發展天津成為北京影視制作的外包城市,建設河北以影視基地為核心的配套產地。以產業集群理論為基礎,建設真正具備分工協作和知識外部性的產業園來保持和強化北京的電影產業龍頭地位;遵循產業梯度轉移的理論,明確天津和河北省在北京電影產業外移和外包中的產業定位,并利用實際資本投入和人力資源的轉化來推動天津和河北影視產業的發展。最后,京津冀地區的影視相關政府部門可以借鑒產業集群的三鄰近理論,引導由產業主導的行業協會在京津冀地區盡快建立,以推動京津冀地區平臺經濟模式的早日實現,從而獲得河北省外拍影視基地的新規模經濟效應,形成和橫店模式差異化的競爭。
注釋
[1] https: / / baike. so. com/ doc/7359756-7626788. html.
[2] Michael E. Porter, The Competitive Advantage of Nation, New York: The Free Press, 1990.
[3]重繪電影地圖:突破華萊塢電影產業發展的“胡煥庸線”———邵培仁 周穎《暨南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10期41-53。
[4] Scott, A. J. , On Hollywood: The Place, The Industr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4.
[5]《瑞典FiV電影產業 對創意產業集群成長的啟示》陳平,《科學學與科學技術管理》2007年第9期。
[6]同5。
[7]多維鄰近性與創新:西方研究回顧與展望———李琳,雒道政《經濟地理》2013年第6期。
本文系北京市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北京市教育委員會社科計劃重點項目“京津冀電影產業生態系統建構研究”的科研成果(項目編號: SZ201810050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