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茲 夜謠



迷幻蠱菌·億萬年星辰!
尋找外星生命曾經是人類最為熱衷和期盼的事情。對于地球時代的人類來說,宇宙中只有人類的話,這個宇宙實在既不科學,也不浪漫。只有人類一種智慧生命的宇宙,太過孤獨了。進入大宇航時代,當人類將目光從腳下的堅實土地轉向頭頂的星辰大海,這才發現生命的形式遠比想象的更加多樣。在這些形形色色的宇宙生命中,有一些與人類等地球生命非常相似,有一些則遠遠超出了人類的想象,但無論什么樣的生命,都有著屬于自己的悲歡離合。
面對形態各異的宇宙生命,絕不能以外在形態去輕易做出任何判斷一一假如它們有外在形態的話。就像地球生命中,最美麗的除了花朵,還有毒蛇;最可怕的除了老虎,還有病菌。面對未知生命,保持敬畏是最好的安全保障。
生命多彩,切勿以常理推斷!
——《星際旅游指南:異態生命》
“應龍號”在太空中靜謐地航行。此時正值飛船設定的“夜間”時分,整個船艙的燈光都已熄滅,小船長杜宇和幾位船員在各自的臥艙內休息。
“嘀——嘀——嘀——”
駕駛艙里突然響起一陣由緩到急的電子提示音,同時逐漸亮起柔和的燈光。接著,走廊的燈也被漸次點亮。
船長臥艙內,四仰八又睡覺的杜宇被鈴聲吵醒。他不情愿地睜開眼睛,看到艙壁上的時鐘顯示著“03:24”。這正是人一天中最疲倦的時候,十三歲的他根本不想起床,耳邊的提示音也只是表示飛船收到了不明信號,并不緊急,但身為一名負責任的船長,杜宇還是掙扎著用慵懶的聲音問飛船的智能導航系統:“老怪,什么事啊?非得現在叫醒我。”
“飛船連續收到一些奇怪信號,老夫覺得你應該看看。”
老怪是“應龍號”上最先進的人工智能,連他都這么說,杜宇只好長嘆一口氣,快速穿好衣服來到駕駛艙。
巨大的顯示屏上,半側滾動著密密麻麻的凌亂信號,這是飛船接收到的原始信息;另外半側隨機跳動著幾個文字,卻總是無法組成通順的語句,這是飛船自動翻譯的信息。這種情況很少遇到,怪不得老怪要把自己嘁醒。
“這些信息看上去非常混亂,目前只能看出是一些不斷重復的破碎信息。”虛擬投影出來的老怪指著屏幕說。屏幕上是一組波狀圖,展示著分析數據。“應龍號”擁有宇宙中最全的星際通信信號數據庫,卻依然無法識讀這些信號,杜宇不得不小心起來。
這時,小貊和大魁也來到了駕駛艙。小貊幾乎是閉著眼睛走過來的,精力旺盛的大魁則看不出一絲困意,在看見頭頂“烏窩”的杜宇后,還出聲調侃:“喲,阿宇,今天的造型很別致啊。”
杜宇沒有心情理他,因為從不斷跳出又消失的零星文字看,“來”的重復率非常高,然而無法確定是希望收到信息的人“來”還是不希望收到信息的人“來”。
“老怪,能查到信息源坐標嗎?”杜宇換了一個思考角度。
“老夫剛才已經查到了。我們現在正在夸父黑洞附近,信號源是附近不遠處的一顆矮行星——灰巖星,大約一天半的航程。這顆矮行星很早就存在了,由于上面既沒有生命,也沒有有價值的礦藏,因此一直沒怎么被關注。根據我檢索到的信息,從未有從這顆星球上發出信息的記錄。”老怪一邊說,一邊調出《星際旅游指南》上對這顆矮行星的記載。
“也就是說,雖然我們不能確定信號的內容,但既然這顆星球上本不該發出信號,而現在我們卻明確無誤地收到了來自這顆星球的信號,這就說明……”大魁皺眉分析。
“這就說明——很可能有人被迫降落到了這顆星球上,他們大概率是在向外求救!”杜宇接著大魁的話說。
小貊恍然大悟,“這就解釋了為什么這些信號無法識讀。很可能是他們的通信設備在迫降時損壞了!阿宇,我們快去救救他們吧!”
“不,還有一種可能——這是一個陷阱。”大魁依然皺著眉,“無法識讀的信號也可能是他們的偽裝。”
小貊想了想,的確有這種可能,但還是擔憂地說:“可萬一……”
“這里人跡罕至,萬一真的有人被困住了,我們還見死不救,那他們很可能失去唯一的求生機會。”杜宇下定了決心,“老怪,我們過去看看。”
“嗯!”小貊開心地握了一下胖乎乎的熊掌。
“你是老大,你說了算。”大魁沒有繼續反對。
“現在,我要去睡回籠覺了,啊——”杜宇打了一大大的哈欠,惹得小貊和大魁似乎也被傳染了,紛紛打起哈欠。他們幾乎是瞇著眼睛回到了各自的臥艙。
由于矮行星不具備清除軌道附近天體的能力,這一路上有很多隕石帶.但憑借老怪先進的自動駕駛技術,“應龍號”順利地靠近了灰巖星。現在,灰巖星已經肉眼可見,整顆星球灰撲撲的,再平凡不過。
奇怪的是,飛船收到的信號不但更加強烈,也更加頻繁了。這讓所有人再次緊張起來。
“我們收到的信號變強,可以解釋為距離變近了,越來越頻繁是怎么回事?難道發信號的人能夠發覺我們的到來?但連信號都不能清晰發送,他們又怎么能發現我們?”小貊看著這些信號波,百思不得其解。
大魁皺著眉頭,冷冷地說:“首先你得確定他們是人。”
“哼!你就是自己坑蒙拐騙慣了,看什么都是陷阱!”小貊覺得大魁太過冷漠,不爽地吐槽他。
“小貊,在太空中航行,謹慎一點兒并非壞事。”杜宇罕見地幫著大魁說話,“我總感覺,這么頻繁的信號,好像是急于給我們傳遞什么信息。”
事出詭異,杜宇沒有急著降落,而是讓老怪控制飛船繞著灰巖星飛行,仔細觀察。這顆矮行星表面非常光滑,加上沒有大氣層遮擋,“應龍號”很容易就能對整顆星球進行無死角掃描。可是通過各種監測手段,都沒有發現任何生命活動的跡象,只有一些金屬碎片散落在地表,這種情況在巖石行星上并不罕見。
難道是因為距離太遠?杜宇很快否定了這個理由。他想了想,重新把注意力放到這些信號上,“老怪,你把這些信號放大看看。”
依舊是雜亂無章的重復信號,但比之前更強烈了。
看著看著,杜宇突然發現了什么。“等一下!把這段信號放大……”他指著其中一段說,“對,就是這段。你試一試,看能不能分成兩個信號?不要用文字翻譯,轉成音頻。”
老怪不斷嘗試解析信號時,小貊和大魁都圍了過來。很快,原本嘈雜混亂的信號被還原成了兩個疊加在一起的聲音——
“千萬別來!”
“快來救我!”
竟然是兩個完全反義的句子疊加而成的聲音!
“這是怎么回事?!”所有人大吃一驚。
就在這時,被老怪解析出的兩個聲音,一個逐漸消失,另一個則變成一首低沉的樂曲,仿佛直接傳入了人的大腦之中。樂曲音調簡單卻大氣磅礴,眾人逐漸沉醉其中。
“真是太美妙了!”杜宇一邊說一邊坐到駕駛椅上欣賞。
“這才是生命之歌!”大魁也由衷贊嘆。
小貊甚至閉上眼睛輕輕擺動起并不存在的腰肢。
“真的這么美妙嗎?可惜老夫無福享受啊。”老怪作為人工智能,當然不懂得欣賞音樂,但接著他渾身一震,察覺出了異狀——不知不覺間,杜宇竟然將飛船切換為手動控制模式,駕駛飛船向灰巖星飛去!
在目光呆滯的杜宇的駕駛下,“應龍號”仿若離弦之箭,直沖灰巖星地表,覆滿整個星球的灰色頁巖撲面而來!
隨著一陣急剎,“應龍號”懸停在距離灰巖星地表十米的高度,然后緩緩降落。
這時,老怪通過飛船外的監視器看到了可怕的一幕——整個星球表面雖然覆蓋著巖石,但巖石上竟然還有一層密密麻麻的絨毛一樣的灰色真菌!更恐怖的是,在飛船降落點的不遠處,竟散落著一些被嚴重腐蝕的金屬殘件,明顯屬于各種星際飛船。
難道是這些真菌把杜宇他們引到這里來的?可這些低等生物怎么可能向太空遠程發送無線電波?這簡直聞所未聞!
但現在老怪沒有時間調查這些。飛船停穩后,杜宇、小貊和大魁立刻解開安全帶,起身離開座椅準備出艙。一旦打開艙門,三人暴露在真空之中,那就真的無力回天了!老怪想要阻止,可整艘飛船的控制權都在杜宇手中,智能系統的權限只剩下緊急救護功能。情急之下,老怪啟動急救功能,整艘飛船立刻警報聲大作,杜宇等人被瞬間吸附到最近的艙壁上,每個人頭上還被套上了一個透明頭盔——這是避免船員在應急狀態下被摔傷和缺氧的保護功能。與此同時,艙壁天花板上伸出了幾個噴頭,對準三人噴出一堆白色泡沫,把他們變成了一個個雪人。這其實是一種智能材料,能在瞬間固化為柔軟的超薄太空服,不但能夠在真空下防寒防曬,還儲存著足夠呼吸十二小時的空氣。
老怪剛剛做完這一切,失去自主意識的杜宇就通過手表解除了他們的急救狀態。三人繼續向著艙外走去。
老怪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離開,無奈之下,他只好以最大功率,拼命向整個宇宙發送求救信號:“我是‘應龍號,在灰巖星請求支援!”
杜宇幾人目光呆滯地走下飛船,向著遠處走去。他們的腳步看上去軟綿綿的,不知是因為失去了意識,還是因為腳下踩著厚厚的真菌地毯。
“丹礫!我的丹礫!我妹妹有救了……”大魁伸著雙手像是捧著什么東西。
“地球!這就是我的母星……”小貊則滿臉癡迷。
“爸爸,我終于找到你了……”杜宇忍著激動喃喃自語。
通過飛船通信系統傳來的聲音,老怪能想象三人都在幻覺中實現了自己的夢想。他以從未有過的速度翻閱著《星探寶典》《星際旅游指南》和數據庫里的所有資料,試圖調動安裝在“應龍號”上的所有星際寶貝,卻依然束手無策。看著那些真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爬上三人的鞋面、腳踝、小腿,且還在繼續向上攀爬,如果可以流淚,此刻老怪已經淚流滿面。無能為力的他只能安慰自己,如果旅途只能到此為止,也許這也算是一種不錯的結局吧……
老怪不愿再看,他收回了虛擬投影,準備進入休眠狀態。就用這樣的方式陪小主人最后一程吧。
“嘀——嘀——嘀——”
就在老怪即將熄滅運行燈的瞬間,突然收到了一個微弱的信號。
這個信號與之前接收到的混亂信號不同,雖然依然嘈雜,卻是從四面八方猛地涌來,只是短短一瞬就發送了大量數據!
老怪瞬間將功率調至最大,以最快速度解析出有效信息,然后放在“沙盒”里識讀。竟然是一個名為“灰巖星語言包”的星際信號文件。老怪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立刻將它安裝到“應龍號”的語言數據庫當中。
整個電路中似乎一陣激流躥動,緊接著,四面八方涌來如浪潮一般的洪亮低音——
“快來救我,快來救我……”
是之前在飛船里收到的聲音!但和通過語音軟件翻譯不同,老怪現在無須轉換也能直接聽懂,換句話說,他可以直接和這個聲音對話了!
該說什么呢?難道求它放了杜宇他們嗎?它——或者說它們——怎么可能放過已經到手的獵物?
看著遠處的杜宇腿上已經爬滿真菌,仿佛站在一個灰色的雪堆里無法移動,老怪的智能運算組件焦急地飛速運轉著,突然,一個方案從無數個數據中跳了出來。老怪調動起飛船廣播,利用“灰巖星語言包”向四周發出一段低音——
沒有反應。
沒有反應。
沒有反應……不對,杜宇身上的真菌在慢慢消退!
小貊、大魁身上的真菌也逐漸退去!
他們開始轉身朝飛船走來!
飛船艙門一直沒關,三人慢慢爬上舷梯,關閉艙門,回到駕駛艙。
老怪激動得渾身發燙——那是因為超速運算的結果。
飛船拔地而起,以最快速度逃離了灰巖星!
杜宇把飛船的控制權限交回了老怪,但老怪根本不敢放松警惕。
杜宇三人依然目光呆滯,并沒有脫離幻覺。
老怪駕駛著“應龍號”向太空中的一處坐標飛去,那里正停著一艘小巧的“蛺尾蝶”式科研飛艇,似乎在專門等著他們。
見“應龍號”飛來,“蛺尾蝶”展翅迎了上去。“應龍號”見狀展開一個折疊式小型船塢,小巧的“蛺尾蝶”翩然降落在上面。
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兒通過對接艙進入了“應龍號”。
她身著樸素的工作服,看上去年紀不大,面龐清秀,黑色長發扎成一個利落的馬尾,鼻梁上還支著一副顯然植入了某種高科技裝置的眼鏡。
虛擬投影的老怪將她引導到駕駛艙。女孩兒將一個數據盤插入“應龍號”控制臺的接口,屏幕上彈出一個特殊圖案,女孩兒簡單操作了幾下,程序運行起來,飛船的內部廣播自動啟動,播出了一段節奏舒緩的大提琴一般的旋律。
隨著音樂的啟動,杜宇、小貊和大魁的表情突然變得痛苦,紛紛抱頭掙扎,杜宇甚至試圖伸手操作手表,搶奪飛船控制權,老怪只好死死地用安全帶將他們束縛在座椅上。
音樂持續播放,三人漸漸停止了掙扎。
當他們再次睜開眼睛,眼神終于恢復清明!
“小宇,你醒了!”老怪激動得胡子一翹一翹,“你要再醒不過來,老夫都準備和你們一起葬身星海了。”
杜宇剛剛和幻覺做了痛苦的斗爭,此時渾身脫力,只能坐在駕駛椅上有氣無力地問:“老怪,剛才發生了什么?”
“我們被控制了。”同樣清醒過來的大魁說,“有什么東西鉆進了我的腦子,我無法控制自己,直到聽見那段音樂。”
“我也有這種感覺,”小貊睜開熊貓眼,他的黑眼圈感覺更深了,“剛才那段旋律是……咦,這里怎么有個小姐姐?”
杜宇和大魁這才注意到飛船里多了一個人。
“這是救了你們的人,叫……”老怪突然有點兒不好意思,“對了,還沒來得及問您名字……”
“我叫陳珂。”女孩兒走到大魁面前伸出手,“是星際醫療衛生署的流行醫學研究員。”
“我叫大魁……”大魁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跟她握了握手,然后用另一只手指指杜宇,“這位才是我們船長……”
“呃……你好,”杜宇主動伸出手,“剛才是你救了我們嗎?你怎么知道我們遇到危險的?”
“多虧了這位老伯。”陳珂笑著指指老怪,“我是收到了他的求救信號才來的。”
原來,陳珂是一名星際醫學專家,專門研究可以造成太空傳染病的各類生物。半年前,本星系突然發生了多個行星爆發真菌感染的案例,導致大量動植物被侵蝕滅絕,甚至有兩顆原本充滿生機的行星完全成為死星,超過十顆行星被傳染。為了阻止這種真菌在星際間擴散,她被緊急派來調查救助。經過初步研究,她發現這種真菌之所以傳播力強、危害性大,是因為它們屬于一種特殊的“蠱菌”,會發出能夠影響附近生物精神狀態的生物電波,使其產生愿望實現的幻覺,自動走入陷阱之中,從而被感染、吞噬,可以說是一種會主動捕獵的真菌。正因如此,她和團隊一直將注意力聚焦在那些存在動植物的星球上,完全沒想到像灰巖星這樣的巖石星球也會被感染。
“收到求救信號后.有人告訴我你們被一種真菌控制并產生幻覺,我確信你們也是被蠱菌感染,所以趕緊以最快速度趕了過來。”陳珂解釋道,“但你最該感謝的還是這位老伯——你們好像叫他‘老怪?要不是他拼盡最大功率,我不可能隔那么遠還能收到求救信號。”
“實在是太感謝了!要是沒有你的幫助,后果真是不堪設想!”杜宇心有余悸,“也謝謝你,老怪!”
“說起來,這位老怪的確厲害,竟然能從蠱菌手中把你們救回來,這還是我們首次發現這樣的案例,非常有價值!”陳珂問老怪,“我正要請教你是怎么做到的呢。”
“這種蠱菌覆蓋了整個星球,肯定需要很多獵物,所以我就欺騙它們說,我們在太空中還有一艘運載了上千人的母艦,只要它們放了我們,我們可以幫助它們把母艦誘降到灰巖星上,帶給它更多獵物……”老怪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雖然這個辦法不太光彩,但它們用愿望欺騙獵物上鉤,我也用愿望欺騙了它們,算是以毒攻毒吧。”
“聰明!”大魁聽到后打了個響指,贊揚老怪。
但陳珂卻一臉疑惑,問:“你是說……你可以跟它們交流?”
老怪則再次感謝起陳珂,“是啊,這還多虧了你傳給我的‘灰巖星語言包。”
陳珂一愣,“灰巖星語言包?我沒有發送過這個啊?”
“沒發送過?”老怪也滿臉疑惑,“我正是因為收到了這個語言包,才能與蠱菌交流的。”說話間,他打開那個文件和工作日志,顯示出一個未知來源的文件。
“這的確不是我發的。”陳珂嚴肅起來,“而且根據我們的研究,蠱菌雖然非常危險,但其實和地球上的真菌一樣屬于低級生命,并未發展出智能,更不可能通過語言與之交流。蠱菌是通過群體發出的生物電波激發幻覺吸引獵物,所以我們也是通過生物電波來解除幻覺,只不過是用了音樂的方式。但由于研究才剛剛開始,在干涉過程中會給處于幻覺中的生物帶來很大的痛苦,還需要進一步改進。”
這番對話著實讓所有人驚訝——如果不是陳珂,那這份神秘文件是哪里來的?傳文件的人又為什么會幫助“應龍號”而不現身呢?
眾人陷入了沉思,這時杜宇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們還記不記得我們最初收到的信號?”
“當然記得。最初是一個混亂的信號,后來老怪解析出兩個雜糅的信號,一個是‘千萬別來,一個是‘快來救我。”大魁沉吟著,“你是說……”
“從這兩個信號和后來發生的事情看,‘千萬別來是阻止我們去灰巖星,‘快來救我則是希望我們去。會不會是阻止我們去的人,給老怪發的文件包?”杜宇順著大魁的話分析。
這時老怪補充了一個信息:“我剛才重新解析了這段信號,發現兩個信息具有完全一致的信號特征,應該是同一個東西發出來的。問題是:它為什么會發出相互矛盾的兩個信息呢?”
“真是太奇怪了!發信號的人不會是精神分裂了吧?”小貊擔憂地說,“要是這樣,他就太可憐了。阿宇,我們幫幫他吧!”
“精神分裂”只是小貊的胡亂猜測,并沒有任何證據.杜宇卻認真考慮起了這種可能。“不論是誰發過來的,看來都是為了幫助我們。陳珂,你在其他星球上,見到過被蠱菌感染而導致精神分裂的案例嗎?”
“蠱菌雖然個體很小,但連成片的它們卻十分巨大,甚至能覆蓋整個星球,所以發出的生物電波非常強烈,目前沒有任何個體可以靠自己的精神力量硬扛過去,都被完全控制了。”陳珂說完,補充了一句,“面對覆蓋整顆灰巖星的蠱菌,我不覺得有什么生物能夠抵抗。”
“不,有種生命或許可以。”這時,站在舷窗邊看向艙外的大魁突然說了一句。遠方,灰巖星正孤零零地漂浮在虛空之中,看上去冰冷而脆弱。
“什么?”杜宇和陳珂好奇地問道。
大魁指著遠方的灰巖星,提出了一個之前被忽略的問題:“這片星域罕有人至,這些蠱菌是靠什么發展到遍布整個星球的呢?”
“對啊!我怎么沒注意到這個。”杜宇也感覺奇怪。
“的確很奇怪,理論上根本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陳珂也皺眉,“除非……”
“除非灰巖星本身就擁有生命。”大魁說出了陳珂沒說出來的結論。
擁有生命的星球?杜宇猛地想到自己曾在《星際旅游指南》上看過的一些內容:在宇宙間,有些星球是有自我意識的。它們有的通過吞噬宇宙粒子或者光能、暗物質為生,被戲稱為“素食星”;有的則會誘捕降落其上的生物,被戲稱為“肉食星”。
如果真是這顆灰巖星拯救了自己,那它應該屬于“素食星”,而且顯然已經生命垂危!
想到這里,杜宇突然深深地被宇宙的恢宏和神奇所震撼:如真菌般渺小的生命是獵手,如星球般巨大的生命是獵物,而最終竟是至小的生命吞噬了至大的生命!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看來我們還得再向虎山行才是!”杜宇下定決心。他不會糊里糊涂放過疑問,更不會為了自己的安全不顧救命恩人的安危。
“同意!”小貊和大魁異口同聲。
既然決定重返灰巖星一探究竟,杜宇立刻著手策劃行動方案。首先是大家的安全問題。“陳珂,有什么辦法能阻止蠱菌對我們產生影響嗎?”杜宇問道。
“現在有防備了就不用擔心,只要戴上耳機,將我發送給你們的旋律設為背景音,就不會再被它們控制了。”
“那你們研究出殺滅蠱菌的藥物了嗎?”
陳珂遺憾地回答:“我飛船上就有,但數量有限,面對灰巖星這樣的情況,根本無能為力。”
“有些事,總是要努力試過才行!”杜宇坐到駕駛椅上,“各位坐穩了。‘應龍號,全速出發,目標——灰巖星!”
伴隨著低沉的音樂,“應龍號再次飛臨灰巖星的上空。
嘈雜的信號比之前更加強烈,但此刻已不再對杜宇等人造成威脅。
根據之前的計劃,“蛺尾蝶”駛離了“應龍號”,利用船身上的專業裝置向灰巖星噴灑殺滅蠱菌的專用藥物;“應龍號”則懸停在半空,一邊接受并解析信號,一邊通過“灰巖星語言包”向灰巖星發送消息一
“灰巖星,收到請回答!灰巖星,收到請回答——”
杜宇、大魁和老怪圍站在顯示屏前,顯示屏上有一半是信號解析數據,另一半則是攝像頭觀察到的地表狀況。心急的小貊則緊緊地趴在舷窗處向外觀看。藥劑接觸到蠱菌表面的一瞬間,就發生了劇烈反應.毛茸茸的地毯一樣的灰色真菌成片成片地變白死去,逐漸從一處小點變成一道線、兩道線……
飛船收到的信號也由最初的尖利嘶鳴逐漸平和。眼見共享數據顯示的“蛺尾蝶”上的藥物即將耗盡,這些信號終于變成了一個低沉、磅礴卻又透著無力的聲音:“謝謝你們回來救我,人類……”
“你、你就是這顆星球本身嗎?”小貊跑過來,興奮地問,“你是星球生命?”
“是的,很抱歉之前誘導了你們。”
“沒關系,你也不是故意的。我們要謝謝你才是,是你救了我們!”杜宇壓抑著內心的激動,這還是他第一次與一顆星球對話,“很抱歉目前我們沒有足夠的藥物完全殺滅這些真菌,請問你有什么辦法嗎?”
“殺滅它們啊……太晚了。”灰巖星發出一聲哀嘆,“這么多年來,你們是唯一活著與我對話的人類……很開心在生命的最后時刻,還能幫助你們……和其他更多星球……”
“請別這么悲觀!我們一定可以想辦法救你!”杜宇著急道。
灰巖星并不回應,自顧講述自己掌握的情況:“你們應該已經發現了這些真菌誘捕獵物的方式,但它并非為了吞噬這些獵物的肉體,而是為了吸收它們的精神力……這也是它們能夠在我身上蔓延的原因……我的星球級精神力量,對它們來說簡直就是天賜盛宴……只可惜,現在已經被蠶食得所剩無幾了……”
“不會的!”杜宇著急地站起身來,“請你、請你一定不要放棄!”
“我很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灰巖星說,“我被寄生得太久了……我也曾經努力抗爭過,但我越是抗爭,它們越是興奮地吞噬……在發現自己回天乏術后,我開始用僅剩的力量向宇宙發出警告……”
原來之前的“不要過來”,果真是灰巖星發出的警告!
“但是太晚了……很快我也陷入幻覺……求生的本能讓我發出了求救信號……我竟然成了真菌的幫兇,引誘好心的你們過來陷入危險……”
這就是“快來救我”這個信號的來歷。
“好在你們到達地面后,飛船求救的高功率信號壓制了真菌的生物電波……減弱了對我的控制,我才有機會將語言包傳給你們……但我太虛弱了,還沒來得及說出真相,就再次陷入了幻覺……”
好在老怪及時利用語言包逃離險境,真是僥幸!
“我不想也不愿再被控制……哧……更不想成為它們的幫兇……哧哧……”這時,灰巖星的信號突然再次混亂起來,透過顯示屏可以看到,那些剛剛殺過菌的地方開始重新被蠱菌占領!
“我希望你們能夠幫我一個忙……把我推進旁邊的黑洞……”灰巖星的聲音疲倦卻冷靜,仿佛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家常事,“只有這樣,才能徹底消滅這些貪婪的真菌……”
“什么?!”杜宇一行人不禁瞪大眼睛。
“你別沖動!一定還有其他辦法……”大魁也有些不忍。
“別為我傷心。我已經活了億萬年了,早就明白萬物終有時,即便我是一顆星星。”灰巖星的聲音逐漸模糊,“為了我,也為了更多無辜的星球和生命……請答應我……哧……哧哧……”
“灰巖星!”杜宇把手按在耳機上,大聲嘁道。
“……哧……哧哧……”灰巖星再無回答。
“灰巖星——”小貊嘁著星球的名字,淚水滾滾而出。
“蛺尾蝶”里,陳珂擦拭著眼淚,“灰巖星,謝謝你。”
陳珂回到“應龍號”上,眾人沉默無語。其實他們都明白,灰巖星所說的方法是最理智的方案,也是最正確的選擇。但他們每個人都于心不忍。
也許是醫生的緣故,看到眾人悲傷失落的樣子,陳珂安慰道:“大家別難過了,灰巖星現在已經完全感受不到痛苦了……現在……時間緊迫。”
聽到這話,杜宇強打起精神,問:“各位,要把一顆星星拖進黑洞,要怎么做?”
老怪用平靜的聲音回應:“現在這種情況和條件,不可能給它安裝行星發動機。不過老夫的寶庫里有一個‘空間壓縮器,可以將它放在灰巖星和黑洞之間,通過壓縮空間縮短二者的距離,這樣黑洞就可以通過引力將之吸引過去。”
大魁用力地拍拍手,說道:“事不宜遲,早點兒干活,早點兒幫‘老灰解脫!”
經過老怪的規劃和計算,杜宇一行人找到了安放“空間壓縮器”的最佳點位。
由于靠近巨大的夸父黑洞,必須有人非常小心和精準地飛到指定位置安放“空間壓縮器”并設定啟動時間——距離黑洞太遠,空間壓縮后不足以讓灰巖星被捕獲;距離過近,安放“空間壓縮器”的飛船則很可能被黑洞巨大的引力吸入、撕碎。
陳珂自告奮勇地要求用“蛺尾蝶”將“空間壓縮器”放到指定位置,理由是自己的飛船更輕,不容易被黑洞吸引。杜宇同意了。
黑洞幾乎不能用肉眼觀測,只有大片的黑暗和一圈暖橙色的光。在巨大的夸父黑洞的背景下,“蛺尾蝶”輕盈地飛著,船身上閃耀著彩虹色的光輝。
很快,陳珂就處置好一切,飛回“應龍號”。
屏幕上的實時傳輸景象忽然發生了巨大的扭曲,小小的“空間壓縮器”像是吸塵器一般,將四周的空間壓縮起來,灰巖星倏地一下靠近了夸父黑洞。
然后,它開始緩緩地向黑洞飛去。
漸漸地,在灰巖星靠近黑洞的一端,開始有灰色的煙塵被引力抽離星球,形成一個錐形,這讓灰巖星看上去就像一滴飄浮在宇宙中的灰色淚滴。
杜宇知道,那是被黑洞引力剝離的蠱菌。在生命的盡頭,灰巖星終于又能擺脫那些讓人陷入美麗幻夢的致命真菌了。灰巖星會重新清醒過來嗎?
“再見了……灰巖星。”杜宇低下頭,其他人也低下頭沉默著。
就在此時,信息提示音突然響起:“謝謝你們……”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