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作為女真族建立的金朝的核心區,轄有西京,同時毗鄰金中都、南京的今山西地區,其文化在經歷了北宋時期的短暫沉淪后又一次迎來了繁榮。據統計,金代屬于今山西地區的著名文學家不僅在數量上居北方之冠,同時在地域分布上呈現自南向北遞減,以及家族性聚集的特點。究其原因,這主要與山西的地緣機遇、歷史文化底蘊等因素密切相關。
作者:時元垚,湖北大學。
金作為與兩宋并立的少數民族朝代,其文學研究被兩宋諸多文人的光芒所掩蓋,受到的關注度遠不能與它的疆域廣度、存續長度相提并論。然而,我們并不能小視這個少數民族政權的文學成就:據《中國文學家大辭典》統計,北宋、遼兩朝共載有籍貫可考的文學家385人,其中遼代18人,僅占不到5%;而南宋、金兩朝共載有著名文學家694人,其中金代194人,約占總數的28%,雖然仍與南宋有較大的差距,但相對遼代已經有了飛躍式的進步;除了文學創作上的數量和質量,金代在關于文學的理論研究上所取得的成就也不可小覷,元好問、王若虛等文學批評大家的出現便是例子。
放眼金代疆土內所出的這194位文學家,會發現山西的文學成就格外耀眼,共有文學家49名,在今天的省界劃分中位列第一。在詩詞創作方面,山西籍的文人十分突出:“山西詩人占到《中州集》所收詩人的三分之二,金元詩壇領袖元好問為山西人,他與同時期的‘河汾諸老都對元詩產生重要影響。”又據《全金元詞》中對山西籍貫詞人數量的顯示,“金代之詞人,除卻籍貫未詳者6人;64位詞人中,以如今省份為單位計,列第一者為山西,14人。”可見金代的山西地區文脈昌盛、群星薈萃。這一現象的原因有待進一步探究。
一、金代山西文學家的分布特征
從地域角度來看,金代西京路、河東北路與河東南路的文學家在數量和成就上存在著明顯的差異:現山西省的晉北、晉中、晉南大致可以與西京路、河東北路、河東南路一一對應。在數量上,以《中國文學家大辭典》統計的數據為依據,西京路、河東北路、河東南路分別有著名文學家10人、15人、27人,自北向南逐步遞增;在質量上,河東北路下轄的秀容誕生了金代影響力最大的詩人兼文學批評家元好問;河東南路下轄的澤州、絳州、河中府等出現了金代文學成就僅次于元好問的文人李俊民以及金末頗具影響力的文學團體河汾諸老,而西京路則沒有出現有以上影響力的文人。可見金代山西文學家的數量分布特征呈現自北向南逐步遞增的趨勢。在成就上,河東北路有元好問一枝獨秀,力壓群雄;河東南路呈現個人成就遜色,但百花齊放的局面,綜合來看不相上下;而雁門關外的西京路在數量和成就上均排名最后,毋庸置疑。
另一方面,金代山西地區存在著數量可觀的進士家族:據《金代山西進士研究》統計,金代山西地區共有30個進士家族,從地域上看多分布在文人數量較多的晉南、晉中地區。而著名文學家也多出自這些進士家族,呈現家族式聚集的特點。典型的,如稷山段氏,在金哀宗執政時期出現了兄弟進士段成己、段克己,這兩位恰好都是金末詩人群體“河汾諸老”的成員,且該家族在他們之前就已經出現過兄弟進士段鈞、段鐸;又如忻州元氏進士家族(文學家元德明、元好問父子)、河中李氏進士家族(文學家李獻能、李獻卿兄弟)等皆為例子。其實縱觀歷史,進士家族往往也是書香門第、官宦世家,例如宋代眉山蘇氏,有父子三進士蘇洵、蘇軾與蘇澈;明代公安袁氏家族,有兄弟三進士袁宗道、袁宏道、袁中道。因此,由于金代山西進士家族的廣泛分布,文學家大多出自并聚集于這些家族的現象也就不足為奇。
二、金代山西盛產文學家的原因
(一)地緣因素
北宋時期,今山西雁門關以北屬于遼的疆土,而雁門關以南(對應北宋河東路)北面與遼接壤,西北又與西夏接壤,屬于宋朝的邊境地帶。當時的河東路由于戰爭的壓力,居民尚武而不善文。由于臨近戰爭前線,山西中南部的社會經濟也難以穩定發展,缺乏發展文化教育的經濟基礎。因此,北宋時山西地區的總體文化水平處于中等偏下的地位。
但到了金代,北宋秦嶺淮河以北的領土包括遼代的燕云十六州盡為金所得,河東路的地位有所上升,由北宋時期的邊境變為了金代在華北的核心轄區之一。同時,金朝承襲遼代舊制,設陪都西京于今山西北部的大同,隨后又遷都燕京。河東北路、河東南路不但由邊境區變成了核心區,還轄有陪都、毗鄰首都(金末由燕京遷至開封,同樣與山西相隔不遠),在獲得相對安定的經濟發展環境的同時,又可以受到首都的強力文化輻射與帶動,從而獲得較高的文學成就。
山西境內河東南路盛產文學家,文化發展程度最高。相較河東北路、西京路,河東南路更遠離金與蒙古、西夏的戰線,社會安定程度更高;同時交通也更為便利,向西南、東南可直達西安、開封、洛陽,對外交流更頻繁,自然有利于思想文化的活躍;又如,與山西中南部條件相似、同樣處于腹地,又能享受到首都輻射作用的河北西路(今河北省中南部),其著名文學家數量在金代24路中名列第三,也可佐證地緣因素對地區文化發展存在一定影響。
(二)人口因素
人口的多寡是影響社會經濟、文化發展的重要因素。據吳松弟《中國人口史》統計,北宋后期,山西地區人口在今天的區劃中排名第十二;而到了金后期排名升至第八。如若只按金代疆域計算,人口僅次于河北、山東兩省。考慮到河北是金代首都所在地,且這兩省的平原比例遠大于山西,人口密度應當是十分可觀的。
金代山西人口大多集中在河東南路:“金章宗統治末期……河東南路下轄平陽府、河中府、解州、隰州、澤州、潞州等,共計671310戶,占金代山西地區總戶數的50%以上。”究其原因,山西南部地區相較中部、北部氣候更溫暖,降水更充沛,又擁有整個山西海拔最低的汾河下游谷地,因此人口自然承載力更高。金代地方志就記載河東南路的澤州“土壤肥沃,人數眾多”。優越的農業條件自然有利于人口的繁衍。而反觀山西北部的西京路一帶,雖然有金代陪都坐鎮,但這一帶的條件天然不適合形成人口大城。金章宗末期,整個西京道的人口戶數大約為252908戶,僅為同時期河東南路的五分之二,恰好接近金代這兩路著名文學家數量的比值。
(三)歷史底蘊
山西地區源遠流長的文化底蘊是影響文學家出現的因素。山西南部的臨汾、運城一帶是上古時期中華文明的重要起源地,相傳堯、舜、禹都曾定都于這片土地上;春秋時期的晉國都城幾經變化,但都是在現在晉南的臨汾地區,可以說晉南是三晉地域文化的發源地,隨后輻射山西中部、北部。山西中部的太原盆地,自秦漢以來長期作為山西地區的行政中心,文化底蘊同樣渾厚。這些地區都可稱作歷史悠久的文明之邦:“文明之邦一旦形成,就有相當的穩定性,不會因政治、經濟等外在條件的改變而立刻改變。文明之邦即便不是國家的政治和經濟重心之所在,只要不發生劇烈的社會動蕩和經濟蕭條,仍然可以開放出燦爛的現實文明之花。”因此,由于地緣優勢以及統治者的重視,晉中、晉南地區的社會與經濟發展趨于穩定,從而再次結出燦爛的文化果實,孕育出一批批才華橫溢的文學家。
結語
作為區域性的少數民族政權,金代所取得的總體文學成就可觀,具體體現在相較遼代,在著名文學家數量、成就上大幅度躍進。山西地區在金代之所以成為文學家高地,除了其入金后地緣優勢顯現、人口回升等因素影響,源遠流長的歷史文化底蘊也十分重要。作為中華文明的重要發源地,以及農耕文明接觸游牧民族的前線,三晉以其樸實包容的心態成為宋金之際民族交流的燈塔,綻放出一片閃亮的文學星空。
參考文獻
[1] 章培恒,駱玉明. 中國文學史新著:第二卷[M]. 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20.
[2] (德)傅海波,等. 劍橋中國遼西夏金元史[M].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
[3] 李林霞. 金代山西進士研究[D]. 太原:山西大學,2016.
[4] 梅新林. 中國古代文學地理形態與演變[D]. 上海:上海師范大學,2004.
[5] 張建偉,張景源. 論金代詞人地理分布與群體特點[J]. 文史縱橫,2019(3).
[6] 曾大興. 中國歷代文學家的地理分布——兼談文學的地域性[J]. 學術月刊,2003(9).
[7] 張博泉,武玉環. 金代的人口與戶籍[J]. 學習與探索,198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