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長汀

☉潘向黎

早就聽說閩西有一個很美的小城：長汀。新西蘭著名作家路易·艾黎也說過：中國有兩座最美的小城，一座是湖南的鳳凰，一座是福建的長汀。鳳凰多年前就去過了，長汀卻一直無緣相見。近日，終于有機會與幾位朋友一起同游長汀，自然欣然前往。

小小山城，竟有大美。

長汀之美，得一個“翠”字。一路上層層疊疊的山，遠遠近近的綠。這里的山曾經是光禿禿的，因為最近20 年的努力，才有了這樣的植被。而且這里的樹種很多，綠的層次非常豐富，中間還點綴著一簇簇的白花和粉花，車速快，來不及看清是杜鵑還是桐花。

在長汀，我還看到了很多古樹，長汀縣南山鎮鄧坊村淋漓錐古樹群是福建省最美古樹群之一，臥龍山下的長汀縣博物館（汀州試院舊址）里有唐代的雙柏，樹高都超過20 米，樹圍一株4 米、一株4.2米，植于唐代大歷年間汀州筑城之時。紀曉嵐在《閱微草堂筆記》中寫道：“汀州試院堂前兩古柏，唐物也。”長汀一中里的香樟樹有600 年樹齡，巨大華美的樹冠已令我等喜悅，沒想到，幾天后到濯田鎮美溪村，竟然看到了1200 多年的老樟樹。西諺有云：“即使是上帝，也不能在三個月里造成一株百年橡樹。”當一棵悠然自在地穿越了漫長時間的千年香樟出現在我們面前，除了驚訝地睜大眼睛，我們竟然無法說出一句合宜的贊嘆。那棵樹真是一個奇跡，美，自在，又像一個閱盡滄桑、值得依賴的長者，那么溫厚地庇蔭著村民今天的生活。

長汀之美，得一個“古”字。山中有這樣一座古城，古城中又有這樣一條江。這座國家歷史文化名城，古稱汀州，漢代置縣，唐開元年間設置汀州，是唐代福建的五大州之一。從唐到清的1000多年，一直是州、郡、路、府的治所。雄渾壯觀的古城墻和濟川門、巍峨精美的惠吉門城樓，都見證了汀州的千年繁華和人世滄桑。漫步在這個小城，不經意間就會遇見古跡和古建筑：三元閣、云襄閣、古汀州試院、龍潭戲臺、朱子祠、臥龍書院、臨汀驛……漫步店頭街，又見打鐵、木工、雕刻、刻印、竹器、紙扎、紙傘等近百種傳統手工藝。深山之中的丁屋嶺建筑群，是那么匠心獨具、古樸自然，又如臨水照花的美少年一般別有幽懷。

更不用說客家人古風猶存的風俗和熱情淳樸的人情了。整個長汀，就是一座古意淋漓的小城。

長汀之美，得一個“潤”字。汀江穿城而過，翠屏環繞，古樹參天，空氣清新，氣候濕潤宜人。不但山川、樹木、空氣是潤的，在長汀，飲食、茶飲也無一不潤。飲食多用本地食材，且長汀人注重原味，不用繁復、重口味的調料，因此這里的美食格外溫潤。這里茶風很盛，幾乎家家飲茶，清香茶湯從早到晚潤唇齒、潤心肺。長汀人重視書法，在很多地方可以看到古代名士直至當代作家莫言、馮驥才等的題字，許多人家壁上都懸著書法，孩子、青年人也研習書法，墨香日夜潤情趣、潤性靈。

除了著名的龍潭戲臺，各處村子里也隨處可見古戲臺。我們遇見了好幾個戲臺上都有別處請來的戲班子在表演，臺下的村民坐在木凳和椅子上，嚼著當地名物花生和豆腐干，看得津津有味。而不遠處，現炸的燈盞糕剛出油鍋，暗綠的艾草粿剛出蒸籠，散發著難以抵御的香氣。這樣的日子是潤的——滋潤。

長汀之美，得一個“韻”字。這里對文物古建筑的保護非常重視，管理者思慮得周全，不但整舊如舊，而且建新如舊，使得整個小城恢復原有風貌，又徐徐煥發新的光彩。這里的商旅開發有條不紊，能兼顧保持良好生態和淳樸民風，意在讓古樸豐茂的小城保持幽靜、自在、與世無爭的風味——那是古汀州從容風雅之韻。汀江夜游的時候，美妙的夜景令我想起了秦淮河夜游，但是，馬上意識到：這里是長汀。因為沿岸建筑風格不同，兩岸的氛圍也完全不同。長汀有長汀的“韻”：千嶂里，樓臺掩映汀江碧。

此行最大的驚喜，是位于東大街的大夫第給我的。這座“八閩第一雕花樓”，大門樓上先聲奪人的是精致如剪紙的1600 多個斗拱，以及清代進士伊秉綬所書的橫匾“秀起汀水”。大夫第匯聚了汀州客家建筑的經典要素——木雕、石雕、磚雕和灰雕，設計匠心獨具，工藝精巧華美，還保留了眾多名人題寫的楹聯匾額。整個建筑充滿了博物館氣質，而建筑本身又是一件藝術品。

那天是晚上了，登上二樓，汀江就在我們眼前。在那里憑欄飲茶，四下開闊明爽，清風徐徐，芳氣四溢，一時恍若身在天上。驚喜還不止于此——我們背后是精美的木雕和花窗，透過它們可以看到一樓燈火通明的天井和廳堂，古老燦爛的歷史呼吸可聞，而對面是汀江，浩浩蕩蕩，日夜奔流，訴說著不息的生命、奮斗和希望。這一幕，是長汀留給我最美的畫面，它連接了古代、今天和未來，充滿了無限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