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錦“文字”紋樣的工藝特征與文化內涵＊

●樊苗苗

壯錦，與云錦、蜀錦、宋錦一起并稱為中國四大名錦，它是其中唯一的少數民族織錦，是壯族文化的代表，也是中華民族文化的藝術瑰寶。千百年來，壯人用斑斕的色彩、厚實的質感、豐富的圖案、獨特的技藝織造出美麗的壯錦。壯錦具有豐富的吉祥寓意，一大部分在于壯錦的圖案紋樣。壯錦的圖案紋樣大都取材于大自然中的花鳥魚蟲，根據這些自然形象的特征，經過加工提煉，以大膽省略及變形的手法織成壯錦，圖案裝飾豐富，雖然抽象但意韻生動，耐人尋味。壯錦圖案在題材內容上主要有幾何紋、文字紋、植物紋、動物紋和主題性紋樣等。透過這些藝術化的形象，我們可以解讀壯族的傳統文化及其在時代發展中的脈絡痕跡，深切感受壯族民眾的生活熱情。壯錦記載了壯族的歷史與風俗，描繪了壯族的精神信仰與審美情趣，講述了壯族與他民族文化間的交往交流交融。

壯錦字紋圖案上的文字大都以漢字為主，且字形工整、結構有序，藝術變體講究對稱美觀，富有吉祥美好的寓意。作為漢文化的“漢字”在壯族的壯錦中出現，并且在壯錦圖案中占有一定數量，就是民族文化間交往交流交融最好的圖案物證。

一、壯錦“文字”紋樣類型

文字紋是以文字為主要題材的一種傳統裝飾紋樣，文字紋不僅以漢字組成，還包括了藏文、梵文、阿拉伯文等，其內容涉及吉祥文字、民諺、俚語等，是一種典型的裝飾紋樣。代表吉祥寓意的文字一直以來深受人們喜愛，被廣泛應用于年畫、剪紙、瓷器、青銅器、金銀器、建筑裝飾和服飾、日常生活用品的裝飾中，使被裝飾的器物被賦予更深層次的文化。

壯族是一個兼容并蓄的民族。在不斷前進的歷史長河中，壯人在保持本民族文化的同時也與其他文化相互交融。壯錦作為壯文化的一個主要載體，不可避免地留下與其他文化交融的痕跡。作為漢文化吉祥寓意圖案中的一種表現形式——裝飾文字，隨著民族間的文化交流，也自然出現于壯錦圖案藝術中。在壯錦的字紋中，既有漢族傳統裝飾紋樣中常見的卐字、回字、壽字、囍字，也有不常見的井字、山字、田字、日字、王字等，還有代表了時代特色的“中蘇友好世界和平”等，以及現代壯錦旅游產品中的“福”“駱越”“牛魂”等字樣。字紋作為壯錦圖案，主要呈現出三種類型：單字紋樣、多字紋樣、組合紋樣。三種類型在細節上也略有不同，反映出壯錦圖案文化的規整性、多樣性、復雜性。

（一）單字紋樣

在壯錦的單字紋樣中，最常見的有卐字紋、井字紋、回字紋、囍字紋等。這些字紋通過字體變化和一定的排列組合，形成二方或四方連續結構，并布滿整個錦面。

卐字紋是壯錦字紋中出現頻率較高的，并且呈現出不同角度、不同方向、不同的造型，字紋的三種類型里都有卐字。通過表1 可以看出，壯錦單字紋樣中的卐字不僅可以織出陰文和陽文，還有左右兩種相反方向的旋轉。與漢字卐字紋的角度不同，基本上都是傾斜45 度的排列，這是由卐字本身特殊的字體結構和壯錦織造技藝結合后的選擇。在單字紋樣中，“小卐字”紋樣是最為常見的，也是忻城壯錦的典型圖案。小卐字紋壯錦名稱是忻城當地老人的叫法，實際上是在同一色塊的大菱形內等分四個小菱形，而四個卐字以上下和左右對齊的方式嵌于小菱形內。小卐字紋壯錦多出現在背帶心中，呈長方形。背帶是壯族兒童從嬰兒到娃仔的成長過程中最常見的背負工具。壯族無論男女都要進行農耕活動，背帶把壯族父母的雙手解放而用于農業生產。現當代，忻城地區也有用小卐字紋壯錦做裝飾壁掛的情況。除了卐字規整的排列外，還有把卐字變化后再與卐字組合的紋樣，卐字流水紋填卐字紋就是如此。卐字流水紋也叫卐字不到頭，卐字是右旋式樣，以此為中心沿著四端向外延伸，從而構成四方連續結構，只要空間無限，圖案也可以無限拓展。卍字流水紋是漢族服飾中的常用紋樣，封建社會中的鄉紳袍服常裝飾此紋。在宋錦紋樣中，卍字流水紋也是常見圖案。然而，卐字流水紋中填單個卐字紋的情況確是壯錦中的特色。

表1 單字紋樣壯錦

回字紋是因形如“回”字而得名，是一種常見由陶器、青銅器上的雷紋衍化而來的幾何紋樣①古月：《國粹圖典：紋樣》，中國畫報出版社，2016，第4頁。。回字紋在壯錦中呈現出傾斜45 度，形成菱形套菱形的結構，并且布滿整個錦面。就壯錦實物來看，回紋在壯錦圖案中出現得并不多，反倒是常見于壯族土織布中。壯族土織布中經常看到這樣菱形套圈形成的圖案，菱形套圈不止有兩層形成菱形回字的式樣，還有3-5 層菱形套菱形的，在壯族民間稱之為“螺”紋。在隆林地區的壯族統一把這種菱形套菱形的回字或回字變形紋布料稱為花銷布，并且經過染色打磨后成為壯族禮服的重要服用面料。

囍字紋在壯錦中與卐字、回字紋樣不同，并沒有把囍字布滿整個錦面，而是在一床壯錦錦面的上半部分，呈現橫向排列，上下皆有三角紋和工長紋以二方連續結構橫向排列修飾，用以突出“囍”字的位置。這種風格的壯錦實物留存比較多，是靖西地區壯錦的典型式樣。

（二）多字紋樣

即便在漢族織錦中，以多個漢字構成二方或四方連續裝飾紋樣的情況也并不多見。多字紋樣壯錦是壯族文化與漢字文化融合后的新生成。壯族在織造壯錦的時候，也不是隨意的選擇，而是根據漢字本身的寓意結合壯族生活環境后，所想所盼的一種美好追求。

壯錦圖案中，卐字紋不僅單獨出現，還有與其他文字一起共同出現錦面的情況。卐字流水紋中填王字、田字紋壯錦，就是其中的一種。由于特殊的結構布局，在卐字流水紋的延續變化中，會在中間出現一個菱形的空白，所以才出現上卐字流水紋填卐字的情況，除了填卐字本身，菱形空白里也填上王字和田字。無論王字還是田字，也是正面字體傾斜45度的式樣。

王字除了與卐字組合外，還與其他文字組合形成壯錦圖案的字紋樣。在獅子滾球壯錦中，獅子的額頭上就織出“王”字，而在傳統文化中，只有老虎額頭上有“王”字。王字，是權力、力量的象征。王字被織入壯錦，也就成為可能。

山字紋的選擇顯然與壯族居住的地理環境息息相關。“以廣西而言，中山、地山和丘陵占總面積的74.8%，臺地僅占8%，平地只占14.4%，河流、水庫占2.8%。……總的來說，壯族地區山地多于平地，石山多，丘陵少。”①梁庭望編著《中國壯族》，寧夏人民出版社，2012，第33頁。壯族聚居地區山多地少，把山字織入壯錦也是壯族人對生活環境的刻畫。

把田字紋織入壯錦，則是壯族作為稻作民族的選擇。“壯族民間流傳的《布洛陀》經書里有專門敘述馴化野生稻過程的內容，不可辯駁地說明壯族先民是最先發明稻作農業的民族之一。”②李富強、白耀天：《壯族社會生活史（上）》，廣西人民出版社，2013，第299頁。田，或者說是水田，是壯族社會生活中的重要生產資料，壯族把田字織入壯錦，就是一種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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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把卐字紋、山字紋、田字紋通過變化布局后，織入壯錦成為壯錦圖案中的重要內容，就承載著壯族人對美好生活的期盼。卐字紋大多被壯族用來表示對大自然的崇拜，用來象征富貴綿長，永不斷頭，它寄托著人們美好的祝福，也可以說是太陽紋，具有祈求陽光充足、風調雨順之意。在“田”間地頭，擁有了“王”字般力量的人們，在陽光充足、風調雨順的氣象下，通過自己的辛勤付出，耕耘每一田地，最終會收獲糧倉滿滿，這也就是人們所求的幸福安康。

除了傳統字紋所蘊含的寓意外，在壯錦的字紋中還有一些具有時代特征的文字，如表2的“中蘇友好世界和平”，從字義上即可體會濃郁的時代感。與傳統字紋壯錦不同，“中蘇友好世界和平”一行八字并沒有布滿錦面，而是在蛙紋壯錦的上半部分橫向排列出現，與靖西的囍字菊花紋壯錦布局相同。不同的是，由于八字的字體結構都不一樣，在挑織的過程中沒有“囍字”那般工整有序，仿佛突然躍進壯錦中，顯得突兀不協調，使其具有濃郁的時代特征。

表2 多字紋樣壯錦

（三）組合紋樣

由于工藝的特殊性，壯錦圖案大都以幾何紋樣為框架，內填字紋、植物紋、動物紋從而構成具有某種吉祥寓意的主題概念，表達壯族的審美情趣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從目前現有的壯錦圖案來看，更多漢字與其他紋樣搭配形成組合紋樣，且此種類型是壯錦圖案字紋中最豐富的。而其中漢字與幾何紋的結合是最多的，表現為不同的幾何紋填卐字、井字、壽字、王字、囍字等紋樣。另外由于卐字紋的特殊結構，也出現以卐字流水紋為底、上浮各種動植物紋樣的壯錦。

幾何紋與字紋的組合，有井字紋、卐字八角幾何紋、壽字花紋、囍字幾何紋等；此外，還有字紋、幾何紋和其他動植物組合的紋樣，如卐字勾連填梅菊紋、卐地對蝶花紋等。

井字紋更多是因為橫豎兩條交錯的式樣像“井”字而得名，實際上就是縱橫交錯的幾何紋。“井”字往往會和“田”聯系起來，這是因為“井田制”的影響。井字紋壯錦圖案有不同的藝術形式，這與井字筆畫的粗厚有關，在井字的外圍有斜線紋或斜線紋變化后的方勝變化紋，在斜線和方勝構成的幾何骨架內嵌有黃色、深藍色、淺藍色且傾斜45度的“井”字紋。壯族是一個稻作民族，水稻的生長和水量息息相關，井字紋大多被用來表示對水的崇拜，寄托了農業民族對水的企盼，也是壯人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在眾多的幾何紋中，八角幾何紋是壯錦圖案中最常見的，在字紋組合中也不例外。八角幾何紋因為是橫豎斜的經緯線的組合，不僅有陰紋或陽紋，也有不同的變化式樣。卐字八角幾何紋在字紋組合中也比較常見，既有單個卐字紋和單個八角紋的組合，也有卐字流水紋填八角幾何紋的組合。

而卐字流水紋除了和幾何紋組合外，也常和植物、動物紋樣組合，形成傳統的壯錦圖案。卐字流水紋填梅菊紋就是壯錦圖案中較多的一款，一般是以同色絲線織卐字勾連紋，內填圓瓣梅花、尖瓣菊花的紋，類似紋樣多出現忻城、來賓一帶，是具有地域特征的壯錦紋樣。卐字流水紋與動物紋樣的組合，也是忻城地區壯錦的典型圖案，如卐字地對蝶花紋。該壯錦以粉色的卐字不到頭為地，以蝴蝶和花卉構建出一幅“蝶戀花”的傳統吉祥場景。這里的蝴蝶有兩種式樣，一是較為幾何化的大蝶，兩只大蝶平面排放，另一是兩只曲線流暢的小蝶圍繞著一株有三個花苞的花卉，營造出“蝶戀花”的美好寓意。

壽字紋是古代中國傳統紋飾之一，屬于是文字紋的一種。“壽”字，寓意“福壽綿長、壽與天齊、有福有壽、福壽安康”。壽字紋在漢文化中有多種變體，常用于瓷器、玉器以及布帛。表3“壽字花紋壯錦”中的壽字有兩種不同變體，一是紅色的上下對稱式，一是黃色的上下左右同的四方式。其中紅色壽字外有上下對稱的花卉圍繞，而黃色壽字外圍是圓點紋、八角幾何紋和六瓣花紋，這些圖案則是填于由云雷紋組成的大菱形骨架中。代表了漢文化的壽字和代表了“花婆文化”的花紋共同構成的壽字花紋壯錦成為壯漢文化融合的最佳物證。

表3 漢字與其他紋樣組合壯錦

在現代壯錦中，漢字與其他紋樣的組合比傳統壯錦更加豐富。與傳統含蓄、隱喻的文化有著很大不同，漢字在現代壯錦中起到“畫龍點睛、表達主題”的作用，更加大膽、開放地直抒胸臆，表現出現代人的精神追求。“壯錦”字紋屏風是由四塊壯錦拼合而成，艷麗的紅色“壯錦”二字由壯錦織娘挑花完成，是靖西市壯錦廠的入門標識，具有強烈的象征意義。“福”字壯錦壁掛是靖西市壯錦廠的作品，福字與各種幾何紋組合成一個長方形的畫面，除了“福”字外，其他圖案左右對稱。

二、工藝特征

（一）文字紋對壯錦織機的選擇

傳統的字紋壯錦，無論是二方連續還是四方連續，單元紋樣并不大，需要的緯紗數量也不多，廣西各地的壯錦織機都可以通過編好的花本重復循環，從而實現壯錦的織造。現代字紋壯錦，由于漢字的單元紋樣較大，無法制作花本，基本是通過意匠數利用挑花尺挑出不同數量的經緯紗線來形成圖案。由于長時間的挑花，錦面必須保持平整的狀態，忻城、賓陽等地的竹籠機和龍州的簾式織錦機由于是活動的卷布軸，制作時候耗時耗工耗力，靖西織機固定的卷布軸更適合通過手工挑織來完成大單元的字紋壯錦。

（二）挑織結合

挑織結合是指在織機上同時使用花本織花和用挑花尺挑花的技藝。花本織花可以循環利用花本對圖案進行織造，挑花則是因為單元紋樣太大，無法在花本中實現，則可以進行單獨的挑花來實現。文字的單獨挑花工藝常見于靖西壯錦織機的織造工藝中。在靖西的傳統壯錦中，囍字等并不是連續紋樣，顯然在織造到一定長度后，暫停花本循環，而采用挑花尺來織造不同的圖案，從而形成一幅完整的壯錦。

現代壯錦中的漢字，如“福”“壯錦”“駱越”“牛魂”等，字體結構表現為不對稱、單向性。就工藝而言，以“福”字壯錦壁掛為例，由于“福”字在壁掛中央，字體較大，很難在織機中進行花本復織。同時由于設計時文字筆畫粗厚，織造時需要壓點，因此，手工挑花更為容易實現。由于壯錦屬于反向織造挑花，所以意匠圖是鏡面效果（圖1）。

圖1 “福”字壯錦意匠圖和挑花示意圖（來源：筆者攝）

（三）旋轉45度

大部分漢字在錦面中有一個很明顯的特征，就是旋轉45 度。實際上，這與紡織技藝有著莫大的關系。壯錦屬于梭織面料，地組織是平紋，緯花依賴著地組織的走向。壯錦有兩種走向：豎行、橫行，在這兩種走向的局限下，出現水平垂直紋與斜線紋，斜線紋決定了三角形與菱形的必然。因此，壯錦的一大特點是以幾何紋為骨架，內嵌不同紋樣，形成復雜、繁縟的圖案構成。漢字大都嵌在幾何骨架中，幾何骨架多為菱形或多邊形狀，而與漢字組合的幾何骨架大都又以菱形為主。在菱形骨架中排列文字，勢必要旋轉45 度才能合理安排。

（四）半圖織造

半圖是指半個單元紋樣，由于一些單元紋樣在整個布局編排的時候，圖案較大，需要的意匠圖或花本就會比較大，在織機上難以容納，所以聰明的壯族藝人會對整個單元紋樣減半處理，織造時從先到后，再從后到先，即能完成一個單元紋樣。這樣的織造原理，對字體有一定的要求，所以卐、田、回、井等上下或左右對稱結構的漢字才會頻繁出現于字紋壯錦中，因為挑選這些文字就不用完成整個文字的花本編排，只需要排“半字”即可。

而在表3 中的囍字幾何紋壯錦里，半圖指的卻是完整的囍字，從圖可以看到，正向的囍字上連接的是一個反向的囍字，顯然這件壯錦就是半圖織造而得。壽字花紋壯錦亦是如此，不過由于壽字的變體上下相同，所以呈現的是工整、有序、靈動的錦面視覺感觀。

三、字紋壯錦蘊含豐富的民族文化內涵

不同類型的字紋壯錦不僅呈現出不同的工藝特征，在文化內涵中也表現出壯族文化的地域性、多樣性、復雜性，是壯族文化兼容并蓄的表達，也是壯漢文化緊密交流的體現。

（一）技藝與寓意的雙向選擇

傳統字紋壯錦對“漢字”的選擇是給予文字特殊的結構和壯錦織造技藝能夠相互融合的選擇。但在眾多特殊結構的漢字中，最終選擇了“卐、回、壽、囍、井、山、田、王”等字也是因為這些文字表達著吉祥美好的寓意，被壯族人所喜愛和接受，并且在發展過程中，賦予其獨特的民族文化。

根據考古發掘，出土于1976 年廣西貴港羅泊灣一號漢墓奴婢殉葬棺內，用麻線與橘紅色絲絨交織而成的織錦殘片，應該是廣西目前發現的最早的回紋錦（圖2）。宋代周去非的《嶺外代答》載，“邕州左右江峒有織白緂，白質方紋，廣幅大縷，似中都之線羅，而佳麗厚重，誠南方之上服也”①〔宋〕周去非：《嶺外代答》，上海遠東出版社，1996，第126頁。。這里“白質方紋”中的“方紋”亦可能是回紋的概念。實際上，在田野調查中發現壯族螺紋土布大都是四躡織機完成，螺紋的大小和密集程度，與綜片、踏板的連動相關，并且形成口訣。如此穩定的提花技藝一定經歷過長期的發展，最早或許就是手工挑花的結果，也就是壯錦的早期織造技藝。菱形回紋圖案在壯族民間有兩種說法。一種是像我們手指中的螺圈式樣。在民間有著“一螺窮，二螺富，三螺四螺開當鋪……”的說法，螺紋象征著財富，螺當然越多越好。另一種說法是取意江河和水田的螺螄一圈圈向外衍生的式樣。螺螄在壯族地區的江河和水田中數多量大，是生命力和繁衍力最強的一個物種。無論是哪一種，都是一種吉祥的寓意。回字成為壯錦字紋中穩定的一種紋樣，是織造技藝與文化寓意的雙向選擇。

圖2 忻城土司衙署“卍字流水填花紋”花窗與壯錦的比較示意圖（來源：筆者 攝）

（二）傳統字紋壯錦具有地域性特征

囍字菊紋壯錦是典型的靖西地區一帶風格的壯錦（表1），這與當地民俗文化息息相關。清代乾隆《歸順直隸州志》載：“嫁奩，土錦被面決不可少，土錦以柳絨為之，配成五色，厚而耐久，價值五兩，未笄之女即學織。”民國《靖西縣志》在風俗上就記載著“女嫁妝奩則用土錦被褥毯帳簾鞋襪箱鍋碗盞等物”。清代的歸順直隸州即后來的靖西縣，也就是如今的靖西市。可見，從清代至民國，還是在婚嫁儀式上，斑斕絢麗的壯錦都是重要角色，囍字作為婚嫁儀式中最為重要的符號，自然也就被壯族女子織入壯錦中，成為嫁妝的重要物資。

通過對博物館文物信息的查驗，小卐字紋、卐字流水填梅菊紋、卐地對蝶花紋的壯錦來源于忻城。根據這些壯錦的組織構成、色彩配比以及寓意，都表達出表現出壯族土司文化與漢族文化的結合。忻城土司文化是廣西壯族土司文化的代表，并且是壯族精英文化與漢族儒家文化結合的典范，忻城土司衙署中的卐字紋花窗就是最好的見證，類似風格自然在壯族紡織文化中得到呈現（圖2）。

（三）壯族文化兼收并蓄特性的表達

漢字融入到壯錦中，其不僅具有漢字原生的字義，壯族也賦予了其特色的民族文化內涵，使得文字的寓意更加豐富，反映出壯族文化兼收并蓄的特性，這在卐字紋樣的壯錦中表現得尤為明顯。實際上，卐字最初是跟隨著佛教傳入中國的。佛教典籍《十地經論》十二卷記載，佛主釋迦摩尼再世時，胸部隱現“卐”字紋的瑞相，所以世人又稱這種紋為“吉祥海云相”，象征著永恒、吉祥、萬福和萬壽，代表輪回①古月：《國粹圖典：紋樣》，中國畫報出版社，2016，第114頁。。北魏時期，將其翻譯成“萬”字。后來，唐代玄奘法師等高僧改譯為“德”，意即佛主功德無量。到了唐代武則天統治時期，又譯回“萬”字，意思是集天下一切吉祥、功德。后世一直沿用此寓意。在宗教文化中，“卐”字有兩種寫法，一種是右旋，—種是左旋。卐字左右方向的不同，在藏族宗教文化中表現得尤為明顯，在藏傳佛教中采用右旋，而苯教采用左旋，并且被嚴格遵守。佛教以右旋為吉祥，漢族文化中也多采用右旋。然而，卐字在壯錦中可以同時出現左旋、右旋兩個相反的方向，文化寓意并沒有發生重大變化，依然是光芒、光線的意思。可見，壯錦中的卐字寓意已經脫離早期的宗教概念，走進了世俗，升華其象征寓意，成為壯族文化的符號。從小卐字紋、卐字流水填卐字紋、卐字流水填梅菊紋、卐字八角紋到卐字地對蝶花紋等壯錦圖案，可以說，壯族把卐字紋的變化組合發揮到了極致。卐字紋的壯錦是壯族在吸收了漢族文化的基礎上對卐字重新進行了解構與重構，使其內涵更加深厚且富有民族特色。

（四）壯漢文化緊密交流的物證圖符

壯錦有著鮮明的本民族特點，同時也蘊含著不同歷史維度中的各民族的“接觸混雜、聯結和融合”①費孝通：《中國文化的重建》，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第3頁。，其中字紋壯錦的形成是具有標志性的。“在長期歷史發展的過程中，生活在中國領土上的漢族和各少數民族，都有著各自所獨有的鮮明的民族特點與特長，同時又有著許多民族所共有的共同之處，及中華民族的共同性。……中華民族共同性的形成及其發展，經歷了長期的歷史過程，表現為各兄弟民族之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各民族各具特點和特長而又互相學習和吸收。”②費孝通主編《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19，第124頁。壯錦圖案的發展軌跡亦如費孝通先生所言，“漢字”紋樣就是有力的物證圖符。壯錦與漢字，屬于不同民族的不同概念。壯錦作為壯族文化的重要載體，織入各種漢字，成為壯錦的傳統而穩定的圖案紋樣，并在一定長的時間內被壯族群眾廣泛接受和使用，這個發展變化過程本身就是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鑄牢的歷史實踐。

結語

壯錦作為壯族文化的重要載體，既有壯族原生文化的表達，也有文化交融的痕跡。壯錦“漢字”紋樣體現了壯族文化與漢族文化之間的交流，反映了民族文化融合的傳承之道，也是壯族文化多元化的展示。采用獨特的“壯錦織造技藝”織造“漢字”紋樣的過程本身就是民族間文化融合的物化記錄。總的來說，系統挖掘、整理研究壯錦“漢字”紋樣，有助于深入探討壯錦發展的歷史脈絡，可以有效地保護傳統服飾文化元素，并從民族文化融合的角度對壯錦的創新設計提供一定的參考，有利于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