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祖籍在黃山腳下的安徽歙縣,祖上靠做小本生意為生。后為躲避戰亂,先后落戶揚州、興化,最后在阜寧縣益林鎮扎下根來。
1918年9月8日,我的父親周特夫出生。父親是家中獨子,6歲喪父。
父親5歲時,隨做生意的祖父去興化讀書,高小畢業后,又回到益林鎮跟一位老先生學國文和中醫。
1934年秋天,父親考入蘇州國醫專科學校,從此一頭扎進去,一天到晚背誦《藥性賦》《金匱要略》《本草綱目》等。
后來,父親聽說杭州有所四年制的國醫本科學校,若成績優秀可以跳級。他和幾個同學一商量,決定去試一試,若能跳一級,即可提前畢業,就能為家庭節省一筆學費。天資聰穎的父親,果真考入浙江國醫本科學校。
父親在杭州讀書時,結識了一位名叫任邁的進步學長。任邁給他講社會發展史,講蔣介石對日不抵抗……還推薦一些進步書籍給他閱讀。
父親開始向往參加革命,他參加了救亡歌詠隊,還與浙江大學等學校的進步學生密切聯系;在校內外積極進行抗日宣傳,參加學校組織的抗日演出,在校內張貼進步傳單……
1937年夏,父親從浙江國醫學校畢業,取得了行醫資格。父親再一次見到任邁時,他已是一名中共黨員。他向父親介紹了當前民族危亡的緊迫形勢,還拿出一些油印材料給父親看。父親向任邁表示了不當亡國奴、團結同胞抗日到底的決心。
父親回到益林鎮老家時,全面抗戰爆發了。他開始出版抗日新聞小報,到紅十字救護訓練班去講課,積極開展抗日救亡活動。
那年10月,任邁從上海給父親寄來中共中央機關刊物《解放》,上面刊有延安抗大和陜北公學的報道,還有陜北公學的招生簡章。父親興奮至極,決心去陜北投身革命,但遭到家人的強烈反對,他們擔心身為家中“獨苗”的父親遭遇不測。
直到1939年春,新四軍挺進縱隊渡江北上來到蘇中,父親終于看到希望,他組織一些青年去泰州參加新四軍。同年5月,父親經時任中共泰縣縣委書記俞銘璜介紹,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從此走上一條光明大道。
讓父親難以忘懷的,是他的革命引路人任邁。1942年,任邁在任中共江蘇金壇中心縣縣委書記時,被日寇俘去,他堅貞不屈,被敵人刺了40多刀,壯烈犧牲。
1940年秋天,父親隨新四軍東進到如西縣(今江蘇省如皋市)龍游河河東地區,擔任中共車鎮區區委書記,兼游擊大隊政委。
時任中共蘇中第三地方委員會書記兼第三軍分區政委的韋一平,十分注重培養經過鍛煉又有能力的青年干部。1942年1月,韋一平建議把年僅23歲的父親提為中共如西縣委組織部部長;一個月后,又任命他為中共如西縣縣委書記。

周特夫在浙江國醫本科學校讀書時留影。
1942年是抗日戰爭最艱難的時期。面對嚴峻復雜的斗爭形勢,父親認真執行蘇中區黨委和蘇中三地委的指示,帶領全縣黨政軍民深入開展抗日民主政權和地方武裝建設,在軍事、政治上與日偽作堅決斗爭,使如西抗日民主根據地不斷鞏固發展。
父親擔任縣委書記不久,一次為抗議日偽暴行,有2萬群眾自發包圍水洞口偽軍據點,局面僵持不下。
為避免不必要的傷亡,父親立即派兩位區委書記趕到現場疏導群眾,并及時召開縣委會議調整斗爭策略:以組織武裝聯防,將偽軍據點層層圍住,不斷進行騷擾打擊,使其處于孤立無援的境地,逼迫偽軍撤走。
包圍水洞口的勝利,樹立了一個典范。僅半年多時間,如西縣即組織起30個鄉、226個保的民兵,總數3312人,自衛隊32056人,有力打擊了敵偽士氣。10月6日,蘇中三地委機關報《江潮報》發表社論《民兵自衛模范》,稱贊:“如西的人民武裝、自衛運動,是三分區空前的人民抗日武裝斗爭的模范,走到如西境內,完全改變了‘清剿前的狀態。”
在如西,父親兼任縣委敵工部部長,在深入摸清、分析敵偽情況后,他派敵工人員打入偽軍內部開展策反工作。從1942年2月起,兩年多時間里,在如西境內先后有多支營、連建制的偽軍部隊起義或投誠。偽軍的相繼反正,打破了日軍強化偽軍的企圖,孤立了日軍,也瓦解了偽軍部隊。
1943年春,為配合軍事“清鄉”,日偽沿“清鄉”區構筑起數百公里的竹籬笆封鎖線,將新四軍蘇中軍區第四軍分區和其他地區割裂開來,還在竹籬笆沿線設置了100多個哨卡,不僅使新四軍的活動和物資輸送受到阻礙,老百姓通過哨卡也要遭受盤查,甚至敲詐。
如西縣地處通揚運河西側,竹籬笆沿縣界穿過。為了配合蘇中四分區的反“清鄉”斗爭,父親發動如西軍民多次參加蘇中軍區發動的火燒竹籬笆的戰斗,使日偽苦心運行了3個多月的竹籬笆封鎖陰謀化為灰燼。
在積極支援四分區的斗爭中,如西軍民不僅保住了根據地,還進行了局部反攻,攻克日偽據點18個,收復永安沙和?49個淪陷鄉,解放了20多萬群眾。
1945年9月2日,日本政府正式簽字投降。但駐守如皋城的3000?余偽軍仍負隅頑抗。新四軍蘇中主力部隊迅速向南挺進,力奪三分區境內最南端的日偽據點——如皋城。為配合主力部隊作戰,父親帶領如西縣委、縣政府組建了攻城總隊,全縣武裝和人民緊急動員,先行圍困了如皋城。9月15日夜,如西、如皋(東)、泰縣三縣地方武裝和民兵1萬多人,將如皋城周圍的道路全部封鎖,使其變成一座孤島。18日下午,蘇中主力部隊在司令員管文蔚的率領下開抵攻城前線。21日,總攻開始,主力部隊在地方武裝和民兵的配合下,從如皋城四面同時向偽軍發起攻擊,至13?時,圍攻如皋城的戰斗勝利結束。
新中國成立后,父親曾負責軍銜評定工作,積極投身西藏經濟建設和國防軍工事業之中,為國家建設、人民幸福,矢志不渝、篤行不怠,默默奉獻著光和熱。
父親離休后,又全身心地投入軍史的研究和編纂工作。在4年多的時間里,他跑遍了江蘇省的11個地市,進行了大量的調研、采訪,搜集了許多寶貴資料,主持編寫了上百萬字的《江蘇省軍區軍史》,其中,20多萬字是他親自執筆撰寫的。
同時,父親還執筆綜合整理了一部10余萬字的反映土地革命時期的《江蘇農民武裝暴動和工農紅軍斗爭史略》。為保證選用史料的準確性,他曾對不少紅軍發展所在地區進行了實地訪問。
1988年底,《江蘇省軍區軍史》(1937年至1984年)和《江蘇農民武裝暴動和工農紅軍斗爭史略》終于脫稿,可癌細胞也已嚴重侵蝕了父親的身體。
父親是中醫本科畢業,雖然棄醫革命,閑暇時他還經常翻閱醫書。我家書柜里《實用內科學》《實用外科學》《中醫辯證》《中醫中藥學》……一本本依次排列。
以往,父親生病或身體出現什么癥狀,他總要翻閱醫書,認真研究自己的病癥,詳細記錄病歷。然而這一次,他已無力再研究自己,念念不忘的是他主持、撰寫書籍工作。

1959?年冬,周特夫(左)、電站建設總指揮洪流(中)等視察拉薩納金水電站建設工地。
父親彌留之際,江蘇省軍區黨史辦的同志來醫院看望,告訴他:“您主持的兩部書已經印刷成書,過兩天帶來給您看。”
父親欣慰地笑了,連聲說:“謝謝你們,謝謝你們……”
1989年3月28日,父親永遠離開了我們。
2018年9月,在父親百年誕辰之際,我們把他的部分骨灰從南京西天寺革命紀念堂移至北京九公山鐵軍紀念園安葬,讓他和新四軍老戰友們在一起,長眠在象征著中華民族偉大精神的古老長城的懷抱中。
(作者生前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兒時,外公經常給我講新四軍的故事,講他和戰友們在黨領導的抗日救亡運動中,敢于斗爭、善于斗爭的光榮歷史。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外公離開我們已經34年了,母親逝世也已近3年,但當我看到這篇文章,心情仍久久難以平靜。在“鐵軍精神”的激勵下,我也將始終沿著先輩的足跡,不忘初心、昂揚斗志、砥礪前行,為國家貢獻自己的綿薄之力。
——作者周燕之子??林楠
編輯/吳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