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和順
昨日頑童今日翁,七八十年一夢中。夜深人靜時,我腦海里常像翻相冊一樣回憶親人,尤其是我的父親。
父親牛正山出生在河北易縣一個小山村。1937年,父親30歲,已是拉家帶口的人,他上有年邁的父母,中有多病的妻子,下有咿呀學語的女兒。農歷八月十五那天,在抗日救亡會上,他第一個報名參加八路軍,并于同年入黨。
父親所在部隊駐扎在狼牙山腳下的婁山村,離我們村并不遠,可頻繁的戰事讓他根本無暇顧及家庭。家境本就十分貧窮,再加上連年災荒,他的父母與妻子被活活餓死,置不起棺槨,鄉親們就用幾片蘆葦席包裹幫著下了葬。年幼的女兒無依無靠,被父親帶到根據地上學。但好景不長,日軍開始大掃蕩,父親便把女兒安排在一個老鄉家里。誰知,這竟是一場生死訣別。大掃蕩過后,父親前去探望時才得知:女兒病死已有月余。
失去多名親人后,父親化悲痛為力量,更加英勇地投入抗日戰爭中,并被任命為機槍排排長。
一挺“老黃牛”式重機槍,被父親擦得锃亮。百十個機槍零件,他用毛巾蒙上雙眼,十來分鐘就能拆卸、安裝。
在淶源縣的一次遭遇戰中,父親與戰友們失去了聯系,被敵人追進一條山溝。山溝兩面懸崖峭壁,盡頭橫著一堵丈把高的崖壁,敵人沒有開槍,想要抓活的。憑著高大的身軀,父親左攀右援,最終爬上了崖壁。
正當父親為脫離虎口暗自慶幸時,忽聽崖下傳來呼救聲:“正山……救救我……”往下面一看,原來是連隊指導員。指導員個子矮小,在崖壁下團團轉,爬上幾尺,又滑落下去。
父親毅然從崖壁跳下去,愣是肩扛頭頂把指導員托了上去。這時,最前面的敵人端著刺刀沖了上來。父親居高臨下,順手抄起一塊大石頭砸向敵人。
敵人閃躲之際,父親已爬上崖頭,身后“叭叭叭”地放起槍來,但為時已晚……
1945年9月,父親復員還鄉。他孑然一身,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次年,父親與逝去丈夫的母親結婚,蝸居在她十多平方米的茅屋里。
父親復員后,曾很長時間擔任村里的主要干部,一直到1963年因病卸任。
作為一名老兵,父親為了戰友不怕犧牲,可在黨的原則面前,又不怕疏遠舊友。
20世紀60年代中后期,一位軍首長派兩名工作人員到我家取證,核實他的入黨問題。那位首長還給父親寫了一封熱情洋溢的信,他確實是父親在晉察冀第一分區時的親密戰友,父親也是他的入黨介紹人。可在證明他的入黨確切時間與另一位介紹人時,因年代久遠,父親已記不清了。
工作人員讓父親慢慢回憶,說他們千里迢迢來一趟不容易,想圓滿完成首長交給的任務。可父親很執拗,最終還是按自己記得的情況作了證明。
那時,我20歲,自覺懂些人情世故了。既然人家的入黨問題屬實,其他細枝末節的事情何必那么認真呢?工作人員走后,我不禁埋怨起父親來。
父親沒有生氣,只是嚴肅地看著我說:“記得清的事就證明,記不清的就不能證明,要對黨負責。”
如今,父親去世快40年了,“對黨負責”這句話依然清晰地印在我的心里。
緬懷父親,不僅因為他是一名抗戰老兵,更因為他是我心中的楷模。
(作者為退休教師)
編輯/李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