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行憶

青石板路不斷延伸向前，用大大小小石頭壘砌的房屋漸次展現，微風輕拂，空氣中溢滿熟悉的魚蝦味道……

一進入連云古鎮，我的心不由自主地平靜下來。今年中秋，我和愛人決定避開人潮洶涌，帶著兒女驅車來到連云古鎮，開啟一場“溯源”之旅。

連云古鎮位于江蘇省連云港市連云區，本地人習稱“老連云港”，而我們這些外來的部隊家屬則喜歡叫“臨海路”。

愛人在海軍某部服役。2012年冬，我因懷孕離職后，搬到了部隊家屬院居住，在那里度過一段艱辛也美好的難忘歲月。

駕車緩緩經過愛人曾經工作過的辦公大樓，樓前整齊停放著一輛輛直通市區的BRT（快速公交），我不禁感慨：“當年要是有BRT，我又何需早出晚歸來回奔波呢？”

那時，出鎮去市區產檢算得上“長途跋涉”。愛人經常出海，他不在家，我常和另一位軍嫂結伴去產檢。天剛亮，我們就得出發，先乘坐1個小時的公共汽車，再轉坐20多分鐘的三輪車，才能到達市里的婦幼保健院。產檢項目繁多，我們經常做完檢查，回到營區時天已近黃昏。

到達目的地，停好車，一家人下來走走看看。古鎮里的路彎彎繞繞，居民樓大多建在半山腰。爬坡對于身高一米五，體重卻超50公斤的兒子尤其吃力。見兒子一臉不悅，我打趣道：“小胖墩，你現在爬這個坡都叫苦喊累，媽媽當年可是肚子里懷著你，背上背著包，來回奔波在這條路上呢。”

2023年10月，曹英與兒子、女兒合影。

兒子并不買賬，一如既往地“頂嘴”：“誰讓你吃那么多？爸爸說，我在你肚子里的時候，你能吃得下超市里的半頭豬。害得我現在也喜歡吃肉，才長這么胖。”

我一臉慍色地看向身旁的愛人。大概是不想惹“麻煩”，他趕緊轉移話題，提議去當時住過的房子看看。

我們曾居住在半山腰的一棟二層小樓里。十多年前，古鎮還未通天然氣，家家戶戶使用罐裝液化氣。有一次，灶上的湯還沒燉好，火苗卻漸漸熄滅，直至徹底打不著火，顯然是煤氣用完了。可我剛搬過去不久，人生地不熟，不知道哪里可以換煤氣罐，也聯系不上出海的愛人。

天色漸黑，容不得多想，我連忙跑出門尋求幫助。在一位老奶奶的指引下，總算找到可以更換煤氣罐的地方。可老板不提供上門服務，讓我自己想辦法將煤氣罐扛回去。不要說我身懷六甲，就算平日里，依我體重不足50公斤的小身板，也是無能為力。于是，我使出渾身解數，連哄帶求，老板最終心軟，幫我把煤氣罐搬到半山腰的房子里，解決了我的燃眉之急。

伴著回憶，不知不覺爬到了坡頂。路邊的那個大石墩還在，我仿佛又看到當年自己急得掉眼淚的樣子。

那時，隨著孕齡的增加，我的身體愈發笨重，上下山尤為艱難。雖然愛人每次出海前，都會給家里儲備些米、面、油和菜、肉等，但還是經不住孕婦的好胃口，隔三岔五我還是得自己下山去菜市場買些瓜果蔬菜。

2013年春末的一天，我下山時見到路邊有位老奶奶在賣自種的新鮮蔬菜，翠綠欲滴，特別水靈。我實在沒忍住，買了足足兩大袋。可剛踏上回家的上坡道，我就開始后悔：平日空手在坡道上走個來回，都氣喘吁吁，何況現在雙手提著重物。

那一次，毫不夸張地說，我是走三步停兩步，望著天，看著地，我問自己：生活怎么會變成這般模樣？但怨天尤人又有何用？唯有咬緊牙關、忍住眼淚慢慢往前挪。

挪到坡頂時，終于有一段相對平坦的路了。我整個人就像泄了氣一樣，汗淋淋地順勢徑直坐在路旁的石墩上。

“當時，我就坐在這個石墩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回憶婚前婚后、孕前孕后的落差，感覺著無助，完全不顧來往的行人……”回想當年自己的“嬌氣”，我又覺得有點好笑。

兒子沒有“嘲笑”我，反而走過來靠著我，說：“媽媽，你辛苦了。”

愛人說：“你媽那是要強，當時應該去崗亭求助站崗的戰士們。不過，爸爸當時常不在家，你媽懷著你，住在這里，確實吃了不少苦。”

“苦確實挺苦的，可是也有不少快樂。這也是為什么我老懷念古鎮，有空老想往這里跑的原因。”

在古鎮居住的日子，很慢，很靜，很純粹。在那里，我常在鳥兒的“啾啾”聲中自然醒來，也常坐在路旁看夕陽一點一點地沒入海平線。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當時居住的小樓樓下。隨著部隊的整體搬遷，如今的家屬院基本不住人了。我只能遠遠地指著當時房子的窗戶告訴孩子們：“你們看，當時我和你們爸爸就住在那里。”

那扇小小的窗戶里面，承載著我們團聚時的快樂。每當官兵出海歸來，幾家人常聚在家屬樓里，準備一堆美食佳肴，窩在一起談天說地。那時，年輕的軍嫂們擠在廚房里，一起動手洗菜、切菜、刷盤子、洗碗，一邊嘮叨著各自的家長里短，“埋怨”著從不管家事的另一半……廚房里的鍋碗瓢盆交響曲和客廳里的高談闊論，讓家屬樓增添了幾分煙火氣，所有的等待和期盼、艱難和心酸，都化解在陣陣歡笑里。

“只可惜，我在這里只住了半年多，孕后期我就回你們外婆家待產了。”家屬院現在的情景，讓我有點傷感。

愛人也頗有感慨：“是呢，以前最熟悉的戰友，有的轉業，有的調崗……”

那天，我們就在連云古鎮里走走停停，兒子和女兒一邊聽我絮叨著古鎮里的人和事，一邊聽愛人講駐守古鎮的往事。

歲月悠悠，光陰不停。在連云古鎮的那些日子，必將漸行漸遠。但古鎮的生活就像一首歌，一首經得起歲月吟唱的生命之歌——優美的旋律，早已融入那年那月那些年輕的心靈里。

（作者為江蘇省某幼兒園園長）

編輯/吳萍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