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教師

王冠軍

“媽媽，北京真好，咱能不能不回去？”今年7月，妻子李莎帶著兒子來京探親，臨走時都戀戀不舍。

今年1月，我調(diào)整工作崗位到北京后，隨軍團聚，是兒子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可李莎說，這事還得要緩一緩。

李莎是湖南省婁底市婁星區(qū)杉山學校的一名英語老師，已經(jīng)在這里執(zhí)教8年多。

杉山學校旁邊是恩口煤礦的家屬區(qū)，曾是杉山鎮(zhèn)最繁華的地方。而隨著煤礦停止生產(chǎn)，廠房廢棄成為危房，杉山鎮(zhèn)昔日的繁華不再，杉山學校的人氣也日漸衰減。

杉山學校的學生，大多為周邊村里的留守兒童和鎮(zhèn)上務工人員的子女。學校的教師本來就不多，每到學期末，又總會“流失”幾個。幾年時間過去，李莎成為學校最有毅力的“留守”教師。

我常打趣她“你都已經(jīng)是學校元老級人物了”，她總是瞪我一眼，然后解釋道：“我舍不得這群孩子……”

李莎自己是在農(nóng)村小學上的學，她深知學習對一個農(nóng)村孩子的重要性。所以，哪怕現(xiàn)在岳父、岳母都已經(jīng)搬到城區(qū)居住，哪怕她有機會去條件更好的市區(qū)學校執(zhí)教，她依然愿意堅守在杉山學校。

“城區(qū)學校無論硬件設施還是軟件配置，都會比這里好很多。”親朋好友都曾勸李莎離開。

李莎卻說，杉山學校現(xiàn)在的條件算是好多了。2015年7月，她初到杉山學校時，學校教室里還沒有多媒體教學設備，授課還停留于板書教學；學校除主科教師比較齊全外，副科教師尤其緊缺。因而，主科教師常被要求兼任副科教學任務，李莎也“趕鴨子上架”教過小學三年級的音樂課。

李莎說，第一次小心翼翼地上完音樂課，沒想到卻收到孩子們雷鳴般的掌聲。一名女生還特意對她說：“老師，謝謝您。這是我們上的第一堂正式的音樂課，您唱歌的聲音真好聽。”

李莎沒有經(jīng)過專門的聲樂培訓，為了上好音樂課，她花大量時間去查閱教學資料，通過網(wǎng)絡自學了聲樂課程，還特地請教了市二中的專職音樂教師……一段時間后，她這個音樂“門外漢”儼然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音樂老師，得到學校領導的認可、同事的稱贊、學生的喜愛。

我和李莎都來自湖南，經(jīng)戰(zhàn)友介紹認識后一見如故。和李莎結(jié)婚時，我正在駐香港部隊工作，我們每年也就寒暑假里能夠團聚。我父母年邁體弱，兒子出生后，李莎學校、家里兩頭忙，可從來沒有跟我叫過苦、說過累。

2019年底，我休假回家，當時李莎擔任九年級班主任，教學任務重，我便帶著兒子住進了杉山學校的單身宿舍。每晚，我在李莎的再三叮囑下，晚上九點半前洗漱完畢。后來我才知道，九點半后是學生用水高峰，教師宿舍樓就停供熱水，等她忙完工作回來后，就得再燒水洗漱。

李莎辛苦、勞累，我十分心疼。2022年1月，我從駐香港部隊調(diào)回內(nèi)地工作后，便和她商量隨軍的事。這樣，我也能彌補一下虧欠，幫她分擔一點家庭責任。

2023年10月，李莎在批改試卷。

李莎當時非常爽快地答應了。可沒幾天，她給我打電話時開始吞吞吐吐了。

“要不晚兩年再隨軍？你看兒子還小，不想奔波，在這里我能就近照顧老人；還有，這屆學生馬上要畢業(yè)了……”

“可我心疼你，心疼兒子沒人照看。”我聽懂了李莎話里的意思，其實她還是舍不得那些學生，但我還是想勸勸她。

兒子剛上幼兒園時，李莎將他帶到學校一起住校。作為班主任，她每天必須守著學生早讀，只能留下沒有睡醒的兒子一人在宿舍里。

有一次，李莎7點30分回到宿舍時，發(fā)現(xiàn)兒子瑟瑟發(fā)抖地蹲在門后面。

“對不起媽媽，我剛剛沒有忍住，把褲子尿濕了，但是床沒濕……我有點害怕，不過我知道媽媽是上課去了……”兒子解釋時帶著小心翼翼。

那一刻，李莎有點氣惱，但更多的是愧疚。馬上就要上課了，她甚至沒來得及安撫兒子，匆匆給他換好衣服，便帶著兒子往幼兒園跑。

這件事是李莎的痛處，每次提起，她都低頭不語。

李莎向?qū)W校提出辭職隨軍后，校領導輪流做她的工作，勸她堅持一兩年再走，或者帶完畢業(yè)班再走。也不知道怎么的，李老師要隨軍的消息在學生中也傳開了，孩子們紛紛跑來挽留她。

“李老師，您能不能不走。因為您，我努力讀書，我還想再努力努力，爭取考上婁底二中呢。您要是走了，我怎么辦？”說話的，是李莎的學生陳銳（化名）。

陳銳的父親早逝，他又患有先天性心臟病，智力、生活自理能力等方面弱于其他學生。但他熱愛學習，更舍不得李老師離開。

李莎最終決定留下，她一如既往地認真教學，關(guān)注學生。考慮到陳銳的特殊情況，李莎還特地聯(lián)系了婁底二中，說明了陳銳的特殊情況，請求學校安排一間空教室，選了一個周末帶著他前去體驗一下夢想中的學校。“二中的校門很威武，校園里種了好多花，特別漂亮；二中的操場很大，還有塑膠跑道；二中的教室還有圖書角呢……”回到班級后，陳銳激動地向同學們講述自己的所見所聞。

盡管陳銳沒能如愿考入高中，但他也選擇了一所職業(yè)技術(shù)學校繼續(xù)學習。“能讓一個學生熱愛學習，也是當教師的光榮。”李莎對我說。

2022年9月，李莎入選全國優(yōu)秀鄉(xiāng)村教師培養(yǎng)獎勵計劃，每年代表學校出去參加培訓。今年8月，她被學校任命為教導處主任。我知道，隨軍的事又得往后推了。

“瑩燭微光亦可聚，繁星閃爍暖人間。”其實，李莎的堅守，我都懂，也愿意支持她。如她常說：“我一個人雖然微不足道，但能給這些鄉(xiāng)村的孩子帶去希望之光，我就很高興，也覺得值得。”

（作者單位：國防大學某學院）

編輯/吳萍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