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德寶 曾睿琳
【內容提要】人工智能技術正推動人類文明向數智文明形態演進。人工智能將成為數智文明時代的核心生產資料和生產力,深刻變革生產關系,成為未來新型文明形態的新傳播主體、場景和范式。人工智能技術標準、規制潛移默化展現中國觀,形塑世界觀。因此,增強未來中華文明傳播力影響力,應抓住人工智能發展契機,以人工智能賦能中華文明傳播,引領數智文明時代的中華文明傳播。
【關鍵詞】人工智能 數智文明 中華文明 文明范式
縱觀人類文明的發展歷程,科學技術一直是人類文明范式演進的重要推動力。印刷術的發明推動了人類科學知識的傳播,推動神權向人權的轉變,為現代社會的建立提供了必要前提。18世紀末19世紀初,以機器大生產為核心標志的工業化革命,引發人類生產力和生產方式的變革,將人類推進到現代社會。互聯網連接全球,更將世界帶進了真正的“地球村”,人類社會進入“網絡化時代”,人類生存走向數字化生存。當下,以人工智能技術為代表的第四次科技革命正全面展開,以大數據、元宇宙、生成式人工智能為代表的數智技術的快速發展使得人類社會進入新的階段并催生出新的人類文明形態——數智文明①。因此,人工智能技術正成為未來智能文明發展的新范式。
一、人工智能成為未來人類文明的生產力標志
當下,世界正處于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之中。替代工業文明機器,數字智能成為組織生產的基礎設施與重要工具,實現生產過程的感知、連接、控制、優化。數字智能數據成為核心生產資料輸入,數據的采集、存儲、分析、應用推動著新形式的生產。數字智能滲透各個社會領域,成為未來人類文明的生產力標志。
近年來,大數據、云計算、物聯網等信息技術以及泛在感知數據和圖形處理器等計算平臺推動以深度神經網絡為代表的人工智能技術飛速發展,并迅速普及。2022年底,ChatGPT在上線5天后,用戶突破100萬人,僅僅兩個月后,其月活用戶突破1億②。數字智能技術獲得超高速普及,作為新要素進入生產領域,改變了生產力和生產關系。自然語言處理、計算機視覺、知識圖譜、機器學習、人機交互等核心技術幫助各領域快速構建數字化生產體系,精準定位不同人群的需求,分析海量的用戶數據和行為習慣,從而提供個性化的產品和服務。
“文明是人類社會不斷發展進步,逐步擺脫野蠻和落后的生存狀態,它隨著時代發展而呈現不同狀態。”③紙張、書籍、印刷術等在中華文明的傳播過程中,很長一段歷史時間內都承載著不可替代使命。人工智能技術在當代的突顯為中華文明傳播打開新格局,數字化和智能化的產業升級,帶來內容生產效率大幅提高,推動中華文明向知識密集型社會轉型,其在文化產業、語言文學、藝術等文化創作領域的應用提供了宣傳主流價值觀念的新平臺。而且,人工智能所帶來的生產力躍升,進一步引發了人與人、人與人工智能生產關系的結構性變革,社會發展出現“逆分工”現象,細致分工出來的重復性勞動逐漸由人工智能承擔,而人類勞動則越來越處于更高整體層次的客觀趨勢④,擁有更多精力和時間從事更具創造性的工作。
中華文明傳播需要包容技術發展,人工智能技術的快速發展正在深刻改變著社會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其所倡導的創新、開放、包容的科技文明價值,也將驅動中華文明繼續發展和開放。
二、人工智能技術成為未來中華文明傳播的新主體
人工智能時代,機器的自我學習能力和自我更新能力不斷提升,弱人工智能逐漸向強人工智能迭代。智能技術被社會化,在信息處理過程被角色化,以往AI更多作為內容生產的輔助工具,但隨著AI超深度學習技術的發展,AIGC向多模態大模型轉變,互聯網平臺的內容生產范式由AI為輔轉變為AI為主⑤,成為未來中華文明傳播的新主體。
不同于傳統的專業機構生成內容(PGC)、用戶生產內容(UGC)的內容生產范式,基于人工智能技術的內容生產(AIGC)具有充足的算力,智能算法通過機器學習持續積累知識,并以創造性方式生產新的文化內容,超越作為創作主體的人的精力、體力以及記憶力的限制,實現持續性、大規模自動化的文化內容創作,保證中華文明傳播過程中的充分供給。中華文明是優秀傳統文化、中國革命文化和社會主義新文化的有機結合體⑥。人工智能依托自身算法和海量訓練數據優勢,深度介入各類文化的傳播與再生產的全過程。抖音國際版(TikTok)發揮人工智能算法優勢,在用戶使用軟件的過程中對用戶進行精準畫像,從而了解不同國家、不同地區受眾的文化產品喜好、心理特征、消費習慣、文化情趣等,為用戶推薦個性化、定制化內容,為中華文明傳播提供受眾樂于接受的平臺,促使中華文明傳播打破傳統固定機制實現沉浸式、智能化、定制化,增強了不同國家用戶對于中華文明的感知力和理解力。⑦
此外,基于自然語言處理技術的智能交互平臺,可以主動理解用戶文化知識需求,并使用社會化語言進行交流傳播,構建起用戶與中華文明之間的新連接,成為傳統媒介主體所無法替代的橋梁,有效解決了跨文化人才不足、數據資源有限的難題。
“人工智能的出現不僅打破了人類獨有主體性的幻想,更將主體性范疇擴展到跨人際主體的全新領域。”⑧隨著智能技術在中華文明傳播領域的廣泛應用,人與機器的交互范式不斷升級,中華文明傳播范圍在時間和空間上得到擴展。智能技術與文化傳播的高滲透,促使數字人文的繁榮。智能系統進行知識整合,成為集散文化信息的新主體。換言之,智能系統可以對海量文化信息進行集成、組織、優化,構建結構化的知識庫,為用戶定制個性化的知識獲取路徑,超越傳統圖書館的功能,成為更高效的文化信息處理與管理主體。
三、人工智能技術為中華文明傳播提供鮮活場景、渠道與載體
不同于信息時代與工業時代,數字時代的數據作為生產和創新要素將研發、制造、服務、監管等多個系統的治理對象統一在數據層面⑨,人工智能成為中華文明傳播的媒介基礎設施。“單向廣播+雙向交互+智能引擎”的三大特點使其能在傳播活動中注入智能思維,緊密地連接內容、渠道、資源、媒體和受眾,從而解構需求的社會關系鏈的“用戶洞察”⑩。人工智能時代創造了一個傳媒技術高速迭代、傳媒主體泛媒介化、信息渠道去中心化、用戶個體感知進化的傳媒生態系統。它的出現及應用,標志著人類社會生產實踐的融合上升到了新的高度11。基于人工智能的各類媒體平臺,不再是固定的中央導向式傳播模式,極大拓展了文明傳播載體、渠道、場景與生態。
人工智能技術促使知識生產者與消費者角色之間的關系變得更加扁平化,其不僅改變了信息文本傳播的全鏈條,也顛覆了人類的交往習慣、消費邏輯、工作模式等方方面面,利用海量的信息儲備和分散的傳播網絡,推動多模態內容的創作,豐富傳播文本,彌補文字傳播的局限性。人工智能云平臺豐富的計算資源可用以中華文明相關數據的存儲、訓練和應用,使傳統文化、革命文化、社會主義新文化12通過數字化重生,打造傳承和創新中華文明的強大基礎。大規模預訓練語言模型可實現對文本的理解和生成,為語音、圖像等多模態內容的處理提供可能,代表性系統如GPT-3.5展現了在限定領域內接近人類水平的多語言能力,有助于打通語言壁壘,實現中華文明跨文化傳播;另一方面,人工智能技術在算法和算力的助力下能夠更懂得人類需求,將信息傳輸的關系實體化,既包括具體的人員和組織,也包括相應的物理載體、內容平臺和傳輸網絡13,受眾的交往場景持續衍生,交往對象不斷豐富。人工智能輔助營造沉浸式的虛擬傳播場景,使用戶體驗更具互動性與趣味性。今日頭條平臺的“國風”頻道試圖以受眾體驗為中心、以人工智能技術為骨架依托人工智能技術開拓社交媒體空間,搭建“智能+社交”模式的全新生態環境,從而在垂直領域挖掘更多喜愛傳統文化的受眾群體,并讓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在人工智能時代的傳播交互中不斷創新發展14。虛擬現實(VR)、大語言模型、算法等技術使得人工智能平臺信息分發的脈絡與邏輯發生了改變——信息的豐富程度呈指數級增長趨勢膨脹,對各種不同用戶的可支配注意力資源的配置效率更高,進而更高效地完成用戶與信息的精準匹配。
人工智能技術在人類生活工作場景高度滲透,其在文明傳播中扮演的角色也愈發豐富和關鍵,不僅為中華文明傳播提供了鮮活的載體,還形成了一種全新的場景和生態。在過去,互聯網的技術支撐與商業屬性為人們搭建出了一個開放、多元、普遍適用的基礎服務平臺。人工智能技術則通過技術的迭代與更新,推動虛擬服務平臺走向個性化,趨向貼合受眾的獨特需求創造良好的傳播環境。基于人工智能的協同傳播,整合多源知識,實現了中華文明傳播內容的連通互補,對互聯網分散內容整合,進行關系關聯、邏輯推理、質量評估等,從而構建系統連貫的知識生態體系,使傳播內容更全面豐富。
四、人工智能技術標準、規制展現中國觀,形塑世界觀
技術標準和規制體系反映了一個國家的價值觀,影響全球的技術發展方向。“人機關系既是智能技術發展的結果,也是信息傳播的倫理/價值觀之源。”15 價值觀與人工智能技術之間的密切關聯愈發受到全球各國關注,作為新型“把關人”的平臺算法以及基于大量語料訓練的生成式大語言模型等深層嵌入各國主流意識形態。
二戰結束以來,美國長期居于前沿科技領域領先地位。隨著第四次科技革命的到來,世界各國在高新科技領域的競爭也愈發激烈。為應對其他國家尤其是中國在人工智能技術方面的崛起,美國等西方國家在高新科技領域開展“雙鏈”打造行動:在物質層面,彼此加強合作,試圖重構全球高新科技領域的“價值鏈”;在精神層面,則可以強調合作伙伴在價值觀上的一致性或相似性,意欲構建新的以西式價值觀為內核的全球“思想鏈”16。2020年1月,美國白宮科技政策辦公室發布《反映美國價值觀的人工智能——我們不必在自由和科技之間二選一》一文,稱美國會確保新興前沿科技體現美國自由和人權價值觀,并暗示歐洲各國,只有“反映美國價值觀的人工智能”才是尊重自由、值得信任的17。
當前,西方國家在人工智能技術發展、國際輿論和話語權等方面仍占據主導地位。因此,人工智能時代,提升中華文明的傳播力、影響力需要不斷提升對人工智能技術規制的引領。ChatGPT在2023年初在全球范圍的大熱讓社會各界意識到生成式大語言模型在人工智能時代的強大傳播力和影響力,其用以訓練的大量語料和標注參數基于開發方主觀意愿選擇與調試,百度“文心一言”、華為“盤古”、騰訊“HunYuan”、阿里巴巴“通義”等基于中文數據訓練的大語言模型正處于快速成長階段,未來或將成為中華文明主要內容生產和傳播平臺。此外,還應推動我國新一代移動通信技術、無人駕駛等技術進入國際標準,體現自主創新理念,展現中國觀;在多個領域積極提案和行動,參與國際技術規制,倡導共享發展理念,如“數字絲綢之路”倡議,在技術規制層面推動共建共享的世界觀,體現負責任大國形象,以安全、有序的技術理念和標準影響全球,改變傳統技術規制范式,決定世界價值觀。以實現利用前沿技術維護中國價值觀的國際地位,加強技術領域規制建設,強化中國價值觀在國際社會中的持續呈現,并在發展前沿技術的同時形塑具有中國特色的世界觀并向全世界人類傳遞,從而提高中華文明的傳播力和影響力。
五、人工智能成為未來中華文明傳播的新范式
數智深度融合,以自主學習和自主決策典型特征的人工智能技術將推動未來社會進入“人工智能范式”。在該范式下,互聯網時代的關鍵因子——信息與內容,將被進一步顆粒化為數據和算法,被隱入后臺,更難以被人們感知。未來文明將加深“以人為尺度”的程度,個人的情感體驗和價值需求走向個性化,生產和消費活動傾向私享化,推動人類文明實現聚合和重構,形成新的文明范式。
文明作為人類最大社會單位之間的傳播,人工智能驅動下的中華文明傳播體系基于主客體的超宏大性、內容的超豐富性和過程的超復雜性18等特征通過數字化展示、多語言闡釋等手段打通全球的中華文明知識網絡,形成連接全球用戶的中華文明知識圖譜和中華文化大數據,使中華文明成為世界認知的重要源泉。近年來,“大數據+算力+算法”作為人工智能的技術基礎,不斷被發展完善,自然語言處理、語音處理、計算機視覺、知識圖譜、機器學習、人機交互等核心技術更新迭代,元宇宙、虛擬數字人、社交機器人、ChatGPT、AIGC等應用不斷涌現19。以ChatGPT為引領的生成式人工智能從根本上改變了社會各領域的內容生成與關系鏈接,為數字內容生產的高效更新注入動能。在智能化和數字化深度融合的背景下,人工智能的內容生產能夠提高內容生產效率,深化用戶之間的社交關系,加強用戶體驗感和代入感。另外,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推動元宇宙不斷落地,強化了人類數字化生存的趨勢,實現了現實世界與虛擬世界之間的深度交融。元宇宙的核心技術區塊鏈技術、虛擬現實/增強現實/混合現實(VR/AR/MR)、游戲范式,經過技術的升級不斷更新迭代,顛覆了人類的協同方式、接受處理信息的手段,以及與虛擬世界的交互程度。元宇宙“復刻現實、超越現實、再造時空”20,為人類提供了能夠隨心想象并自由支配的多重數字空間。隨著中華文明系統的外延拓展,虛擬世界文明系統繁榮,也必將與現實世界交融。
中華文明源遠流長,蘊含豐富思想智慧。在人工智能高速發展的今天,中華文明的精髓需要以符合時代特點的方式傳播給世界。中國古代哲學“天人合一”的思想體現了中華民族對自然、社會和諧發展的智慧。人工智能技術深度嵌入中華文明的各層面,持續深化人機協同,進一步黏合了人與自然本質的內在聯系、增進了人與人之間的理解和連接。其作為影響未來產業形態和生產方式的新要素,推動著更智能化的社會結構和組織形態,以強大計算能力將與人的創造力相結合,共同擴展文明發展新空間,推動中華文明系統的延伸。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國際社交媒體涉華計算宣傳傳播特征、影響機制及應對策略研究”(22BXW049)前期研究成果。
相德寶系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曾睿琳系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新聞與傳播學院碩士研究生
「注釋」
①何哲:《數智文明:人類文明新形態——基于技術、制度、文化、道德與治理視角》,《電子政務》2023年第8期,第48-60頁。
②《史上增速最快消費級應用,ChatGPT月活用戶突破1億》,澎湃新聞網,https:// 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1787375,2023年2月3日。
③謝清果、林凱:《禮樂協同:華夏文明傳播的范式及其功能展演》,《新聞與傳播評論》2018年第6期,第59-68頁。
④王天恩:《人類解放的人工智能發展前景》,《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20年第4期,第180-187頁。
⑤郭全中、袁柏林:《AGI:傳媒業未來變革的核心驅動力》,《中國社會科學報》2023年4月20日,第4版。
⑥包薩仁娜、張毓強:《國際傳播新征程:增強中華文明傳播力影響力的時代議題》,《對外傳播》2022年第11期,第63-67頁。
⑦楊娟:《人工智能時代的中華文化傳播力研究》,《人民論壇》2023年第2期,第107-109頁。
⑧程明、趙靜宜:《論智能傳播時代的傳播主體與主體認知》,《新聞與傳播評論》2020年第1期,第11-18頁。
⑨布和礎魯、陳玲:《數字時代的產業政策:以新型基礎設施建設為例》,《中國科技論壇》2021年第9期,第31-41頁。
⑩許志強、王家福、劉思明:《物聯網+大數據:數字媒體變革的思考與未來媒體進化》,《電視研究》2017年第11期,第37-40頁。
11張祝平:《人工智能引發的生態倫理問題與應對策略》,《學習論壇》2022年第2期,第108-114頁。
12同⑨。
13羅自文、熊庾彤、馬婭萌:《智能媒體的概念、特征、發展階段與未來走向:一種媒介分析的視角》,《新聞與傳播研究》2021年第1期,第59-75頁。
14《今日頭條推出國風計劃 賦予傳統文化新活力》,中國新聞網新媒體,https:// baijiahao.baidu.com/s?id=1599535005808628489&wfr=spider&for=pc,2018年5月4日。
15陳昌鳳:《人機何以共生:傳播的結構性變革與滯后的倫理觀》,《新聞與寫作》2022年第10期,第5-16頁。
16王存剛:《美國等西方國家在高新科技領域的行動與影響》,《中國信息安全》2022年第10期,第78-82頁。
17“AI That Reflects American Values”,Bloomberg.com,https://www.bloomberg. com/view/articles/2020-01-07/ai-that-reflects-american-values,2020-01-07.
18白文剛:《文明傳播視野中的“中國模式”與“中國故事”》,《新聞與傳播評論》2019年6日,第5-16頁。
19相德寶、崔宸碩:《人工智能驅動下的國際傳播范式創新》,《對外傳播》2023年第4期,第32-36頁。
20同19。
責編:譚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