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尸企業”資產處置視角下的重大風險司法化解與防控

吳 月

揚州市江都區人民法院，江蘇 揚州 225200

一、“僵尸企業”資產處置的問題

積極穩妥處置“僵尸企業”是化解防范金融風險中的一環，也是經濟產業結構調整的“牛鼻子”。而破產案件審理的壓軸環節便在于資產處置，資產處置的成敗、效率及價格不僅直接影響到債權人和債務人的利益，更是“僵尸企業”能否順利退出市場的關鍵，影響著人民群眾對公平正義的感受。破產案件的資產包括土地、廠房、樓盤及機器設備等種類，處置方式包括傳統拍賣、司法網拍、政府收儲、變賣等形式，從裁定通過破產變價方案到資產實際成功處置的時間長短不一。

基于上述情況，目前“僵尸企業”資產處置的問題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資產類型較為單一，土地廠房占據多

“僵尸企業”待處置的資產類型主要集中在土地廠房、生產機械、運輸車輛及庫存等實體資產上，缺少股權、應收賬款、知識產權等這一系列的資產，因而從這個角度出發，“僵尸企業”的待處置的資產類型較為單一。同時，由于“僵尸企業”廠房機械及生產設備處于閑置狀態，有的設備甚至出現了老化，屬于應淘汰的老、舊、雜資產，缺少相應的營利能力，難以進行市場競爭，債務無法還清，銀行也因此會出現許多壞賬，無法從投入給“僵尸企業”的貸款中獲利，導致了銀行資產被大規模占用，銀行的持續信貸能力降低，進而影響了整個市場經濟體系的穩定性［1］。

（二）資產處置難度較大，處置時間相對較長

由于大多數“僵尸企業”除土地外，無其他有效資產，且土地的用地性質大多為劃撥用地或工業用地，難以變現，因而處置時間相對較長。此外，“僵尸企業”價值低廉的工業用地與國有劃撥土地，一方面，通過變性開發，升值部分實際上是可以用于彌補處置成本的，但部分地方政府因各種原因，例如經濟下行、財政困難，或者擔心流拍增加地方債務而不愿執行；另一方面，大部分國企沒有足夠的能力與經驗進行房地產開發，進而妨礙了土地的自我開發利用［2］，這也變相增加了“僵尸企業”資產處置的難度。

（三）短時間內集中進行資產處置，會形成大量資產流失

現行的法律并未專門就破產企業的資產處置作出特殊規定，僅僅在《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破產法》（以下簡稱《破產法》）中原則性規定了“變價出售破產財產應當通過拍賣進行。但是，債權人會議另有決議的除外”，故在實踐中拍賣、變賣都依照執行程序的規定。一般執行程序中不動產三拍流拍后應進行變賣，變賣不成且執行債權人不接受該財產抵債的，將財產退還給被執行人，動產二拍流拍后的處置方式亦然。而破產案件中，特定財產上往往存在兩個甚至更多的債權人，故“以特定財產抵債”的方式很難實際操作。同時，“僵尸企業”的土地廠房在拍賣中一拍、二拍流拍率較高，甚至達到100%，往往要經變賣、政府收儲的方式進行處置，在缺乏相應政策配套措施的情況下，資產的折價率很高，因而會形成大量的資產流失。參照河南省人民政府國有資產管理委員會的統計結果，以河南省法院的資產處置為例，在河南某化工集團所屬的4 戶破產“僵尸企業”資產處置中，資產流失近16 億元，在鄭煤集團所屬的2 戶化工企業破產資產處置中，資產流失高達20 多億元。

二、“僵尸企業”資產處置復雜原因的分析

“求木之長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遠者，必浚其源”，關于如何處置“僵尸企業”的資產，中國人民大學王欣新教授在《僵尸企業治理與破產法的實施》中提到：所謂斬草除根，只有從根源上解決問題才是真正的解決問題，同樣對于“僵尸企業”問題的解決也要從根本究其原因，只有斷絕其產生的原因之后，才能無后顧之憂地清除因其產生的不良后果。在防范化解重大風險的新形勢下梳理和把握“僵尸企業”資產處置復雜的原因，對于進一步探尋化解“僵尸企業”資產處置問題具有顯著意義［3］。

（一）資產處置信息公開途徑較為單一

信息的不對稱是目前“僵尸企業”資產處置難的一大重要因素，其原因在于“僵尸企業”土地、廠房的拍賣信息公開方式較為單一、公開范圍不廣。當前委托拍賣的公開方式主要是在平面媒體上進行刊登公告信息，并結合拍賣行向自身累積的客戶群進行信息推送。在紙質媒體不斷衰落，新興媒體日益崛起，電子媒體、自媒體逐漸增多的趨勢下，傳統的拍賣信息推廣效果不佳，而司法網拍的信息公開方式也僅局限于淘寶平臺，且僅局限于法院作為資產處置機構進行網拍，這進一步限制了資產處置的靈活性。此外，對于公開拍賣之外的資產處置方式，其信息公開的范圍更小，有的甚至僅局限在部分債權人之中，這無疑加大了“僵尸企業”資產處置的時間與難度。

（二）資產處置涉及多方利益導致程序僵局

破產案件牽扯面廣，利益主體眾多，利益訴求復雜，不僅涉及債權人與債務人之間的“私益”，也涉及勞動債權、稅收債權等“公益”，除了要面對債務人與債權人之間整體上的債務糾紛，還有普通債權人與優先債權人之間的利益沖突、大小債權人之間的博弈，有時還存在著投資人與債權人、債務人之間的清償比例矛盾，正如經濟學中著名的“非零和博弈”一樣。“僵尸企業”與股東、政府、上下游企業、銀行等金融機構牽連在一起，在進行資產處置的過程中，各利益相關者都各行其是、各謀其利，嚴重阻礙了“僵尸企業”的資產處置進程［2］。而資產處置又是各項利益得以實現的關鍵，是故抵押權人、建設工程款債權人、職工、普通債權人等各方利益主體會竭盡各種方式影響資產處置，維護并爭取更多利益。具體而言，抵押權人及部分建設工程款債權人因享有優先受償權作為保障，其核心利益訴求往往是資產盡快變現，對處置時間的敏感度遠遠高于處置價格，實踐中很多銀行甚至愿意讓渡部分金額給予普通債權人以爭取資產早日變現。勞動債權雖優先于普通債權清償，但順位后于有擔保權的債權，故在破產財產不足以清償勞動債權時，職工往往要求優先于有擔保債權受償，并用信訪等形式表達訴求，這在一定程度上又會影響資產處置的進程。普通債權人面對極低的清償比例，往往會對《破產財產變價方案》和《破產財產分配方案》投反對票并通過信訪、群訪、擾亂拍賣等激烈方式阻礙“僵尸企業”的資產處置。債務處理、職工安置、資產核銷等一系列利益問題相互交織一起，在缺少相關配套政策支持下，需要花費大量時間和精力來解決。以衢州法院進行的四川內江某大型鋼鐵集團資產處置為例，其債權人涉及政府相關部門、銀行、小貸公司、企事業單位、中下游客戶、民間借貸機構和個人等主體，各方之間協調難度很大，已連續重組失敗多次，處置超3 年仍未完成。

（三）相關配套政策不健全

承接上文，“僵尸企業”的資產處置涉及多方利益問題，需要稅務、建設、國土、規劃、工商、招商等多個政府部門的配合，但我國《破產法》僅有一些原則化的規定，如“企業破產要向法院提交職工安置和工資支付情況”“金融機構破產由監管機構提出”等，雖然為行政機關的介入預留了一定的空間，但這些規定都較為寬泛、籠統，在涉及資產處置問題上也缺乏一個完善的處置機制。同時，在資產處置過程中，諸如勞動債權清償、企業清算后職工檔案社會化管理、出資人權益調整和企業注銷中的工商登記、企業資產不足以支付全部欠稅的稅務減免、無產可破情況下管理人費用支付等問題，各個政府部門又欠缺具體性的配套政策，往往需要法院和破產管理人在個案中與相應部門進行協調，這也是“僵尸企業”資產進行高效便捷處置的障礙。例如在實踐中土地廠房的處置是企業資產處置的難點，法院為減少糾紛在拍賣上述標的物時往往會規定“過戶所需一切稅費均由買受方承擔”，事實上除了政府收儲可以免交土地增值稅之外，其他人購買土地廠房必須承擔高額的土地增值稅，這對土地廠房的處置而言是不利因素。又如針對企業重整后的信用修復問題，工商部門也沒有相應的對接機制和操作流程，這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投資者進行重整的意愿。

三、完善“僵尸企業”資產處置的路徑

一如前文所言，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不可避免會遇到金融經濟風險，“僵尸企業”的資產處置勢在必行，既要保持戰略定力，推動我國經濟沿著正確方向前進；又要增強憂患意識，未雨綢繆，精準研判、妥善應對。

（一）加強信息公開，開拓資產處置變現的新局面

雖然淘寶司法拍賣受眾較廣，但在目標特定化方面缺陷較明顯，建議借助全國性資產處置平臺來解決信息不對稱問題。如人民法院訴訟資產網，作為最高法院組建和備案注冊的專門性司法拍賣公共網絡平臺，該網站擁有拍賣信息發布、網上競買報名、拍賣機構隨機選定、網上電子競價、網上結算等功能，且全國各級人民法院均把司法拍賣信息發布全部納入人民法院訴訟資產網，是全國法院統一的司法拍賣網絡平臺。同時，淘寶司法拍賣平臺的處置主體多為人民法院自身，這種信息公開方式和資產處置方式，無疑增加了法院的工作成本，也增加了“僵尸企業”資產處置的時間與難度，建議為破產管理人提供淘寶拍賣平臺賬戶或開設管理人資產處置的專項板塊，由法院為破產財產的處置提供網絡拍賣平臺和相關技術支持，由管理人借助網拍平臺對“僵尸企業”的資產進行處置，并作為資產處置的主體，對網拍結果承擔相應的責任，倒逼管理人全面做好破產資產的調查、資產信息披露工作，最大限度保障債權人的利益，從而縮短資產處置的時間。

（二）完善審理機制，推進資產處置的繁簡分流

針對“僵尸企業”資產處置時間相對較長的問題，要根據具體情況進行繁簡分流，實行簡案快審和繁案精審。對于資產情況清晰、債權債務關系簡單、債權人數量相對較少的案件，可以適用快速審理的方式，盡量同步破產事項、壓縮程序時限、簡化流程環節，以減少資產處置的周期。而對于涉及企業職工分流安置或拖欠薪酬、社保費用等衍生訴訟、債權債務關系、債務人財產狀況復雜，或者管理、變價、分配債務人財產可能期限較長或者存在較大困難，抑或債務人生產經營活動尚未終止，難以在短期內對資產處置完成的，就要進行繁案精審，針對各項問題一一突破，不能一味追求速度。例如對于國有“僵尸企業”的資產處置要注意國有資產處置的相關法規和政策，尤其是涉及土地和房產等價值巨大的資產，不僅要考慮法律法規和司法解釋的相關規定，還應充分考慮各個地市的相關政策。否則，如果對國有資產處置缺乏應有的謹慎態度，一味追求辦案速度和債權人自治，則又容易導致前文所述的資產流失的風險。

（三）建立常態化府院聯動機制，完善相關配套設施

“僵尸企業”的資產處置牽一發而動全身，其資產能否得到妥善處置，關系到企業退出市場和結構產能優化所引發的資產保護、職工安置等一系列問題，涉及面廣、影響重大，需要黨委正確領導和政府的大力支持。［4］如前文所述，法院在“僵尸企業”的資產處置中面臨許多與稅務、工商等行政部門的協調困難，而蘇州吳江地區以及浙江地區的“僵尸企業”資產處置工作近年來突飛猛進，與其府院協調機制的建立息息相關。蘇州吳江地區出臺了府院聯動相關的規定，并成立了相關工作領導小組，對化解過剩產能、推動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防范化解金融風險具有重要意義。因此，建立常態化的府院聯動機制相當必要，不僅有助于加快以法院為主導的資產處置進程，協調和組織解決其衍生的社會問題，而且能夠更有力地協同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服務于國家政治經濟大局。建議相關政府部門圍繞“僵尸企業”資產處置等若干重大問題建立常態化的府院聯動機制，通過召開定期或不定期的聯席會議的方式，進行跨部門、多領域的綜合研究、討論，以求達到密切合作。同時建議建立多個相關職能部門共同參加的破產案件資產協同處置機制，以提高土地廠房、大型機器設備的處置效率，使資產處置更加便捷，長此以往也會增強潛在買受人的積極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