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國產動畫電影《長安三萬里》自2023年暑期上映以來引起學界的密切關注和探討,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盛唐氣象的開闊包容與燦爛輝煌都在影片中一覽無余。影片不僅牽動著人們對盛唐文化的仰慕之情,而且堅定著人們的文化自信與民族自豪感。我國自先秦時期就有詩樂舞三位一體的傳統,可見詩歌與樂舞之間的緊密關聯。唐詩雖然是該部影片被關注的焦點,但電影中的樂舞書寫也匠心獨運,在塑造人物形象和展現盛唐氣象方面具有重要作用。然而,目前的研究鮮有從樂舞書寫角度分析該部電影。因此,本文將影片《長安三萬里》中的樂舞書寫作為研究切入點,在分析其藝術特點的同時,透過其幽微的文化隱喻,進一步發掘影片獨特的文化內涵。
一、盛唐詩人形象塑造的“趣味”與“祛魅”
樂舞是盛唐文化的一大特色,影片《長安三萬里》則借助這一特色,通過對歷史材料進行巧妙加工和剪裁,在樂舞書寫中加進“趣味”元素,從而將盛唐詩人的形象進行“祛魅”化處理。
“祛魅”一詞最早語出自馬克斯·韋伯,用于形容對科學和知識的神秘性、神圣性、魅惑力的消解。①《長安三萬里》中展現了不少與唐代樂舞有關的情節,而李白、高適、王維等詩人恰恰都在這些情節中出現,且影片充分運用動畫電影的藝術特色和優勢,為人物形象塑造增添了不少趣味性,從而使這些盛唐詩人呈現出與觀眾以往心目中不太一樣的形象。影片這一“祛魅”手法,打破了人們對這些詩人的刻板印象或單向度理解,令人深切感受到更加貼近現實生活而豐富多元的盛唐詩人形象。
(一)李白:無常與狂放
李白是影片重點塑造的人物形象之一。所謂“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1],作為盛唐詩人的重要代表,李白“詩仙”的雅號及其在詩歌中的貢獻在人們心中是一位崇高的、令人仰望的盛唐詩人形象。因此,影片也不吝展現李白的詩樂俱妙與多才多藝,在不少情節中展現出李白的音樂才能,然而影片對這些情節的處理卻為觀眾塑造了一個與人們印象中不太一樣的李白形象。
影片中有李白在好友吳指南墓前撫琴吟唱而慟哭的場景。李白和吳指南的交情以及最后埋葬吳指南的記載見于李白《上安州裴長史書》,其云:“又昔與蜀中友人吳指南同游于楚,指南死于洞庭之上,白禫服慟哭,若喪天倫。”[2]與歷史記載相較,影片增加了李白在好友墓前撫琴吟唱的藝術想象。而撫琴的上一刻李白和高適還在縱馬馳騁,李白豪情壯志地言道:“高兄,你我身當如此盛世,當為大鵬。”并仰天大笑。之后鏡頭馬上切入黑云壓城、陰雨綿綿的黃鶴樓,前后色彩明暗對比鮮明,從而反映影片人物心理的快速變化。在好友吳指南的墓前,李白撫琴吟唱后的動作比較夸張,捶胸張臂地慨嘆:“大鵬不曾展翅,就夭折異鄉,嗚呼哀哉!”然后伏在琴上痛哭。相比李白情感與動作的豐富性,高適不知所措地站在旁邊一言不發,有些木訥且略顯尷尬的表情反而讓李白的痛哭帶有幾分戲劇性。與前面縱馬馳騁、仰天大笑的情景相較,撫琴痛哭情節的鏡頭切換迅速,畫面色彩對比強烈,體現了李白自由灑脫,性情奔放而無常的特點。
在揚州,李白一行人將一位舞伎從蘇十六的宴會上劫走。這段情節顛覆了觀眾先前對李白歷史形象的認知。影片中的李白表現得尤為灑脫,在他看來只是將女子從無趣至極中解救出來。而當女子說我娘可饒不了你時,李白說那我不管,其行為可謂用狂放來形容。蘇府的家丁不肯放過女子,于是展開了一場追逐。情急之下,李白用瓢舀水來劃船而不是用船槳,這一細節令人忍俊不禁,增加了電影的喜劇色彩和趣味性。當逃跑失敗,女子被拉回追趕他們的船上時,李白頓時生出失望夾雜生氣的表情。女子安慰李白要為其跳一支新學的柘枝舞,李白立刻顯出開心的表情,愉快地答應了,并以手拍鼓為女子的柘枝舞伴奏。其情緒變化之快的特點,又一次展現動畫電影的趣味性和活潑感,同時也體現了李白恣意不羈的無常之性。女子舞畢,李白爽快地將身上的金銀都拋給女子,其揮金如土的行為再一次體現李白形象的狂放之感。
此外,在曲江酒肆,還有李白彈奏琵琶的情景。先是崔宗之被推上橫木彈了一曲,因為表現緊張,張旭取笑他彈出了破陣曲的膽戰心驚。之后李白主動躍上這根橫木,一把琵琶在其手中揮灑自如。這根橫木極窄,離地面又很高,詩人卻能用十分夸張的姿勢在上面彈奏,這種高難度且十分夸張的動作非動畫電影不能順利展現,由此也體現了動畫電影的優勢。李白飲酒到暢快處甚至用酒杯撥弦,足見影片構思巧妙。另外,史書上確有賀知章初見李白時的評價:“初賀知章見白,賞之曰:‘此天上謫仙人也?!盵3]影片將這一內容改編,賀知章酩酊大醉,被眾人從池子中撈出。而醉酒的賀知章突然被李白的琵琶聲驚醒,大呼李白不是凡塵中人,是天上謫仙。電影為眾詩人形象進行“祛魅”化處理的同時也展現了李白琵琶彈奏的聲音魅力,為塑造李白率真灑脫、自由不羈的性情發揮了重要作用。
(二)高適:樸拙與勇武
對高適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可謂影片的一大亮點,因為以往觀眾很難在影視作品中了解高適,而文學史對其邊塞詩人身份的限定也令人難以全面了解其具體可感的人物形象。影片在青年高適的形象塑造中,其木訥、口吃、不善言辭的特點也是“祛魅”的手法,而影片的樂舞書寫又在這一手法的基礎上進一步凸顯了高適個性鮮明、樸拙與勇武并存的盛唐詩人形象。
岐王特意安排高適在宴會上向玉真公主等人展示槍舞。在宴會前的演練時,李龜年評價高適的槍舞不像舞,倒像是要上陣殺敵。這就預示著當晚高適的表演內容樸素,其展示的并非舞蹈,而是槍法的真實再現。在當晚的宴會上,李龜年努努嘴,示意高適開始表演,且用唐代的重要樂器羯鼓為其伴奏,為高適的演出烘托出力量感,充滿氣勢。而高適的表演果然還原了高家槍法在上陣殺敵時的動作特點。影片在此又是如何增加趣味元素的呢?正是通過宴會上觀眾的反應來呈現,眾人被高適的表演驚呆了。一個宮女在為官員倒酒時,酒已漫出許多才發現;玉真公主看完后評價該表演有些嚇人,岐王有些尷尬地向其解釋這是上陣殺敵的了不起槍法,公主和仆人掩面偷笑。在看到眾人的反應后,高適無奈離開,在屋子里嘆息道:“槍啊槍,高家槍法只知道讓你殺敵,不知道如何讓你去討婦人歡喜?!斌w現了高適樸拙又勇武的形象。
后來高適到揚州去見李白,正是為了信守先前與李白的約定。而從見面時李白的反應來看,李白早已不記得了,但高適卻信守當時的諾言,可見其質樸與重諾的特點。在劫走舞伎前,李白對高適說要去龍潭虎穴解救一位國色天香,高適沒有過問就立即配合李白一起實施這個行動,足見其對好友的信任。當李白樂在其中,拍鼓為女子的柘枝舞伴奏時,高適的臉上沒有一絲開心的表情。李白揮金如土,拍鼓吟詩,陶醉在這夜色之中,高適反而憂心忡忡,與李白的反應形成反差,從而體現出高適形象中真誠而質樸的一面。
(三)王維:俗世中的隱逸
有“詩佛”之稱的王維,其詩歌的空靈之美和禪意幽遠的特點令王維在人們心目中往往呈現出一種遠離世俗的隱者形象。影片在樂舞書寫中塑造的王維,仍保留了那份寧靜淡然、遺世而獨立,但同時又通過“祛魅”手法,為觀眾展現了一個在俗世中隱逸的王維形象。
王維具有極高的音樂素養,在器樂方面尤其擅長琵琶與古琴。唐代薛用弱《集異記》曰:“王維右丞,年未弱冠,文章得名。性閑音律,妙能琵琶,游歷諸貴之間,尤為岐王之所眷重。”[4]可見其琵琶技藝之高超。在岐王安排下,宴會上王維用琵琶演奏《郁輪袍》而令“公主大奇之”[5]。這段歷史記載被影片改編為宴會上王維因彈奏古琴而贏得公主賞識而非彈奏琵琶《郁輪袍》。影片把琵琶演奏改為古琴,更加符合影片所塑造的王維之藝術形象。
影片中王維彈奏古琴時神情從容嫻雅,寧靜淡泊,十分符合古琴的象征含義和精神內核。因為古琴自古是文人修身養性的工具和載體,古琴早已超越樂器范疇而演化為君子人格及文人精神的一種符號和象征。電影中,王維的服飾也是素雅的裝扮,影片為其彈琴時營造的畫面十分富有詩意。王維撫琴時花瓣靜靜飄落,魚兒在水池中悠游自得,一輪皓月當空,更顯意境優美。影片所呈現的視覺審美效果與王維《竹里館》中的畫面有異曲同工之妙:“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盵6]透過古琴演奏,影片所塑造的王維性情和氣質恰有司空圖所云“落花無言,人淡如菊”[7]的美感,在某種程度上也與影片的人物對王維的評價相契合,比如少年杜甫向高適說王維的性子太清冷,逗他說話,他從來都不怎么理睬自己。
然而,影片早已通過李龜年和少年杜甫之口向觀眾表明,王維的古琴演奏是岐王的特意安排,目的是要向玉真公主引薦。如果能得到公主的賞識,無疑便會有很好的前程,因此王維在宴會上的演出已然具有功利性的目的。接著影片還進一步“祛魅”化,幾位宮女不顧王維的恐慌,笑嘻嘻地強行把他拉到一間屋子換上華麗的新衣,高適與缺了一個門牙的少年杜甫躲在一旁觀看。此時玉真公主與岐王進門,玉真公主表達了對王維的賞識,岐王也稱公主慧眼,說明岐王的舉薦目的已經達到。
在人物造型上,與當年王維在岐王府的宴會上彈奏古琴時相比,來到曲江酒肆的杜甫和高適已經分別是青年和中年形象,和王維同齡的李白也已是中年人的面孔,但王維的造型和容貌卻沒有變化,可見影片有意塑造王維遺世獨立、超塵拔俗的藝術形象。而影片又加入幽默、詼諧的喜劇元素,當眾詩人在賦詩奏樂時,張旭驚喜地發現王維也在場,王維被邀請時馬上推托說自己還有事要離開。張旭在旁故意對著王維打了個酒嗝,熏得王維做嘔吐狀,眾人笑稱摩詰居士被他的酒嗝熏得修行少了十幾年。
因此,在樂舞書寫中,電影對王維的形象塑造增添了動畫電影的活潑感和趣味感,在展現王維隱逸形象的同時進行“祛魅”化處理,提醒觀眾王維的隱逸是并不避世的,是人世間的修行,從而塑造了一個更加貼近生活、有高雅趣味又不脫離現實的王維。
二、盛唐文化的“兼性”氣象
《長安三萬里》中的樂舞書寫,除了在盛唐詩人形象“祛魅”化塑造方面起到重要作用之外,還展現著盛唐文化的“兼性”氣象。所謂“兼性”,乃兼容會通之性,兼性思維可謂中華文明的文化基因。[8]關于“氣象”,已有學者注意到該影片對盛唐氣象的展現,如學者王一川先生認為,《長安三萬里》在中華文明史高峰氣象的動畫構型上進行了一次集大成式的嘗試。[9]筆者看來,影片的樂舞書寫在體現盛唐文化“兼性”氣象方面的作用不容忽視,且主要從兩個情境展現了盛唐文化的這一氣象。無論是在繁花似錦的揚州上演的大唐之舞,還是在曲江酒肆奏響的盛世之音,無不展現了盛唐氣象的獨特魅力。
(一)揚州的大唐之舞
電影用華麗的畫面濃墨重彩地展現了揚州的繁華盛景。高適前去赴約時,船行駛在有花燈的河面上,岸上的長寧樂坊中歌舞伎樂熱鬧非凡。處處燈火通明,兩岸繁花似錦,有女子在橋上嬉鬧,特意說明手里拿的是采自大明寺的花。高適晚年回憶此景時,感慨揚州真是個銷金的溫柔鄉。正因唐代的揚州是海上絲綢之路和陸上絲綢之路的交匯點,是天下聞名的商業中心城市,被時人譽為“揚一”,可謂盛唐具有代表性的地域符號之一。所以影片進行藝術加工,將柘枝舞和大唐“三絕”都集中展現在揚州一個華燈璀璨的夜晚,以此為背景更顯盛唐氣象的繁盛與恢弘。
在這樣一個熱鬧的夜晚,一位舞伎在船上為李白跳柘枝舞的情節呈現了盛唐氣象的“兼性”之美。柘枝舞出自西域,對此舞的呈現融入了影片中西合璧、別出心裁的創造性想象。根據五代后周馮暉墓出土所見的《柘枝舞》考古圖像來看,“卷檐虛帽”是此舞典型的形象特征之一。綴飾珠、鈴的高而虛空的檐帽,以及擅長奔跑的尖頭皮靴都是柘枝舞在服飾上的重要特點。[10]柘枝舞屬于健舞,因其表演特點重視腿部力量,往往以腿部和足部動作來體現一種矯健騰躍的力量之美。影片中的柘枝舞沒有依照傳統服飾造型來塑造,而是著唐裝的女子赤腳在船上起舞。但鏡頭有其足部的特寫,舞伎腳上有鈴鐺的裝飾代替了傳統典型裝扮中檐帽上的綴飾,如此一來更加聚焦和展現此舞在足部的表演特點。
為了突顯盛唐氣象,影片還為柘枝舞的出場渲染了十足的氣氛。在電影配樂方面,從該女子被蘇府的宴會上劫走到蘇府派人追趕,背景音樂主要選用琵琶曲,琵琶是唐代的代表樂器之一,更能營造盛唐的氣氛。女子在船上翩翩起舞時,兩岸繁盛的花樹、飄灑在船上的花瓣以及通明的燈火都是這一支柘枝舞的絕佳舞臺背景。仔細觀察岸上的匾額,鏡頭中有意出現了長寧樂坊和昌樂舞坊,由此顯現了揚州的樂舞之繁榮、文化之繁盛。李白又以鼓為此舞伴奏,為柘枝舞的力量美增加了鏗鏘有力的音樂效果,在視聽方面都給予觀眾美的享受。李白不禁吟詩道:“美人一笑千黃金,垂羅舞紗揚胡音。”嘆賞此舞可與江上明月爭輝,其評價與此舞的呈現恰如其分。
后來李白和高適一同去揚州的裴府欣賞劍舞,當寶劍從裴將軍手中飛出沖向明月,李白直呼妙哉。裴府中的劍舞場景頗有李白《玉壺吟》中所云“三杯拂劍舞秋月”[11]之意境。在唐代歷史上,裴旻以善劍舞而聞名?!缎绿茣だ畎讉鳌吩疲骸拔淖跁r,詔以白歌詩、裴旻劍舞、張旭草書為‘三絕’?!盵12]而此三絕均在影片中出現,李白在裴府觀看劍舞時,遇到張旭大喊我得書法之道了,旁人議論張旭看了吳道子的畫而得書法之道,影片將劍舞與繪畫之間的藝術通聯性加以巧妙地改編?!丢毊愔尽份d:“旻于是脫去衰服,若常時妝飾,走馬如飛,左旋右抽,擲劍入云,高數十丈,若電光下射,旻引手執鞘承之,劍透空而下。觀者數千人,無不悚栗。道子于是援毫圖壁,俄頃之際,魔魅化出,颯然風起,為天下之壯觀。道子平生所畫,得意無出于是。”[13]說明吳道子的畫深受裴旻劍舞的啟發。影片中裴將軍在舞劍的同時又有吳道子在旁作畫的情景,李白在前往裴府赴宴之前就期待滿滿,知曉裴將軍的宴席請來吳道子作畫,裴將軍則親自舞劍助興。李白張開雙臂充滿期待地感喟道:“大唐雙絕,一夜可見?!睘榕釋④娢鑴Φ木首鲣亯|和渲染出十足的氣氛。而電影又在裴府劍舞的表演中展現張旭因吳道子之畫而得道的情景,更進一步將藝術之間的通聯性進行集中的展現和升華,反映了盛唐藝術融合匯通的“兼性”之美。李白從裴府出來后慨嘆:“只有在天下繁華之地的揚州,才有這樣的盛會。”由此亦可見影片借揚州之地為背景來突顯盛唐文化的“兼性”氣象。
(二)曲江酒肆的盛世之音
曲江酒肆也是影片重點展現的場景,在此集中體現了盛唐時期詩、樂、舞之間的兼容匯通之美。酒肆以長安著名的曲江池為背景,張燈結彩、燈火通明的亭臺樓閣使得曲江酒肆的外觀顯得無比壯麗,此時影片的背景音樂仍然是可以營造盛唐氣氛的琵琶曲。高適和杜甫推門進入曲江酒肆的一剎那,便是熱鬧非凡的胡樂與胡舞映入眼簾。酒肆中的舞臺十分搶眼,一位身著金色與紫色華麗舞服的胡姬在舞臺上和著胡曲快速旋轉,樓上樓下站著許多喝彩的人群。隨后,盛唐許多著名的詩人在酒肆中一一出場。除了李白、高適和杜甫之外,道出姓名的共有八位,分別是:賀知章、張旭、崔宗之、汝陽王、李邕、王昌齡、岑參、王維。十余位詩人都集中在這一個場景中出現,影片以巧妙的藝術構思讓人感受到“詩必盛唐”的文化景觀。
這些影片人物在酒肆飲酒賦詩時,少不了樂舞與此歡樂氣氛相洽。不少詩人在高高的木板上行走玩連句游戲,當崔宗之被推上木板時,由于其恐高而害怕。有人扔給他一把琵琶,崔宗之平靜下來,悠然地彈起。輪到李白時,李白主動跳上木板,邊彈琵琶邊吟詩,彈奏的曲子與崔宗之的風格相迥異。李白催胡姬舞得再快些,胡姬對著李白會心一笑,旋轉得更加急速。李白用酒杯撥弦,即興作詩道:“琴奏龍門之綠桐,玉壺美酒清若空。催弦拂柱與君飲,胡姬貌如花。當壚笑春風,笑春風,舞羅衣”。之前別的詩人最多吟出一句,李白卻出口成篇,甚至說作百首也不算什么。所吟詩句長短相宜,較為自由。李白的許多詩歌并非只用律詩或絕句,而這一詩歌現象正是受到胡樂影響。根據岑仲勉先生的說法,這種現象的出現正是為了適應隋唐以來西域所傳樂曲的影響,如果仍采用律詩和絕句的格式,便很不自然,無法與新樂曲相配合。[14]因此,從電影中李白隨胡樂吟詩即可管中窺豹,受胡樂的影響,盛唐詩歌在一定程度上擺脫了唐代前期五言和七言的格式束縛,在形式表達更加自由的同時也具有音樂的美感。還有李白抱著琵琶吟詩時有一段和胡姬一起旋轉的鏡頭出現,兩人的動作配合得流暢而自然,可見電影以新的手法來集中展現并重新詮釋盛唐詩樂舞三位一體的“兼性”之美。
此外,盛唐的“兼性”氣象還通過這些細節來呈現。當高適來到酒肆看到李白時,李白正和朋友們相聚,其他人圍酒桌而坐,只有李白躺在桌子中央。酒席上有汝陽王、北海太守李邕這樣的人物在場,他們卻絲毫沒有見怪。李白為高適介紹汝陽王時,提到汝陽王是睿宗皇帝長孫,他們之間詩酒平交,不論王侯。影片還在汝陽王的肩膀上刻畫了一只悠閑可愛的松鼠,更顯汝陽王的愜意與和善,無有尊卑觀念,電影以此情景體現大唐的開闊與包容。加之酒肆中有人高聲議論道:“李白是商人之子,又有胡人血脈,卻是天下知名,我大唐真是海納百川?!笔⑻频摹凹嫘浴睔庀罂芍^纖毫畢現。
結語
我國自先秦時期就有詩樂舞三位一體的傳統,電影《長安三萬里》對盛唐詩樂舞三位一體的傳統進行了巧妙地藝術呈現,進一步展示詩歌與樂、舞之間的緊密關聯。因此,除了詩歌,樂舞也是該部影片傳達其藝術理念的重要內容。除了本文分析的兩大部分之外,影片在敘述安史之亂爆發的情節時,在戰火紛飛的長安城中,鏡頭里有意展現一位在屋檐上獨舞的女子,更顯氣氛之悲涼,可見樂舞是該影片藝術構思的重要元素??傊捌臉肺钑鴮懢哂歇毦呓承牡奈幕[喻色彩,不僅可以看到它在塑造人物形象方面的“祛魅”手法,又可以領略到盛唐文化的“兼性”氣象,深刻體現了盛唐文化的獨特魅力,因此該影片可稱得上是一部創造性反映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佳作。
參考文獻:
[1][6][11]中華書局編輯部點校.全唐詩[M].北京:中華書局,1999:3821,1301,1718.
[2][唐]李白著,[清]王琦注.李太白全集[M].北京:中華書局,1977:1245-1246.
[3][后晉]劉昫等撰.舊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2000:3439.
[4][5][唐]薛用弱.集異記[M].北京:中華書局,1980:9,10
[7][唐]司空圖著,羅仲鼎等注.二十四詩品[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24.
[8]李建中.兼性思維與文化基因[N].光明日報,2020-12-16(15).
[9]王一川.中華文明史高峰氣象的動畫構型——《長安三萬里》觀后[ J ].當代電影,2023(08):31-37.
[10]蘭凌.《柘枝舞》與吐蕃樂舞的關聯考察[ J ].北京舞蹈學院學報,2020(04):82-87.
[12][宋]歐陽修等撰.新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2000:4412.
[13][唐]李冗.獨異志[M].北京:中華書局,1983:42-43.
[14]岑仲勉.隋唐史[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5:213.
①參見:[德]韋伯.學術與政治:韋伯的兩篇演說[M].馮克利,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8:29.
【作者簡介】" 王 婧,女,江蘇揚州人,江漢大學人文學院講師、碩士生導師,博士,主要從事中古文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