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癥泄露的密碼

楊秉輝

中華醫學?會?常務理?事，中?國?健?康教育協會副會長。

手是人的第二張面孔，這種說法有一定道理。一位飽經風霜的老人必定也有一雙飽經風霜的手，一位養尊處優的女士不太可能伸出一雙粗糙的手來。

一

一家大型國有企業，廠部計劃科辦公室在行政樓二樓?205?室。老房子屬于保護建筑，不能輕易改建，辦公室還是傳統的式樣，放了?6?張辦公桌，桌上有電腦、文件夾等辦公用品，3?位男士和?2?位女士，共?5?名工作人員在辦公。

上午?11?點許，大家工作效率頗高，除?1?位女性工作人員還在處理文件外，似乎大家上午的公務皆已經處理完畢，在等著到點進食堂用餐了。房間里靠窗的辦公桌前端坐著一位年紀稍長的男士，生得甚是白凈，年齡大約?50?開外，頭發略見稀疏，戴一副不深的近視眼鏡，穿一身灰色夾克衫，黑皮鞋，此時起身到飲水機邊給自己泡著西洋參、枸杞等的大水杯中加了些熱水，喝了兩口，坐了下來，順手從腰帶上取下鑰匙圈，用鑰匙圈上的指甲鉗修起指甲來。先剪，再銼，銼罷再用嘴吹兩下，吹了之后再從不同的角度看看，似乎在欣賞一件心愛的物件，然后再修剪另一指甲，整個過程嫻熟且認真。

“儲科，走吧，吃飯去吧！”

“好的，好的。你們先去。”儲科繼續修他的指甲。

儲副科長名壯志，祖藉江西婺源，工商管理專科畢業，畢業后即分配來廠，至今在廠黨政部門工作已?30?余年。儲壯志同志工作一貫認真負責，業務熟練，同事關系亦好，前年調入計劃科并升任副科長之職。

儲壯志生得眉清目秀，身高超過?1.7?米，但顯瘦長而不見“粗壯”，同事之間常戲言其名不符實，儲君則以“其名是壯志凌云之意并非粗壯”對之。儲君雖不粗壯，亦少運動，但“精骨甚好”，也難得生病，平日抽點煙，少量飲酒，業余喜歡看些武俠小說之類。

儲君娶了同廠總務科一女職員為妻，妻甚賢淑，一應家務全不勞儲君動手。兩人育有一女，師范大學畢業，現任教于同城一所著名中學，已?20多歲，待字閨中。儲君夫婦雖多催促，仍不見動靜，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本是人之常情，自興自由戀愛以來，此事已無需父母勞神。不知從何時起始，兒女婚嫁之事又回歸父母操勞之范疇了。

二

儲壯志歷來比較注重儀表整潔，他覺得在文明社會中，注重儀表的整潔是對別人的尊重亦是對自己的尊重，所以總是把頭發梳理平整、胡須刮得精光、襯衫領頭挺刮、褲線筆直、鞋面無塵，幾十年如一日實在也不容易。后來不知何處聞得“手是人的第二張面孔”的說法，覺得甚有道理，于是又注意起手的保養來。儲君人本瘦長，根據生物全息定律，手指亦較細長，再者皮膚白凈，手指頗為細巧。

一日晚間，夫妻兩人在看電視，女兒回來，看了看父親的手問：

“今天搬什么重東西了？”

“沒有啊！”

“怎么手看著有點腫？”

“沒有啊！”說著儲壯志還做了個握拳伸掌的動作。

“手指尖好像有點腫。”女兒說。

儲君再一細看，也確實覺得手指尖好像是有了點變化。按說儲君經常、甚至一有空便會修剪指甲，為何卻未注意到手指尖的變化呢？這就是因為看得太頻繁，猶如每天在一起的人，變胖了或變瘦了很難發現一樣。不過這一提醒，看上去倒確實是有點腫的跡象。

“不痛不癢，沒事吧？”?儲君說。

夫人也覺得應該沒事，于是夫妻二人繼續看完電視劇，照常就寢，確實跟沒事兒一樣。

儲君是個細心之人，第二天在辦公余暇仔細查看自己的手指，果然發現有些異樣：手指尖好像變粗了！自己的手雖算不上十指尖尖，但原先確實不是這樣的，說是腫吧，怎么只腫在這手指尖上，再側過來看，發現這指甲也向上隆起，儲君平時還留了幾分指甲，他忽然想起這樣發展下去豈不是像武俠小說里描寫的練了鷹爪功的手了嗎？奇怪，怎么會這樣呢？想來想去無解，只是心里不開心了。

當天晚上洗腳的時候，儲君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也細看一下腳趾，這一看卻吃驚不小，原來腳趾頭也像手指尖一樣有些腫了起來，手指尖腫脹無解，腳趾腫脹自然也是無解。大約是武俠小說看多了，忽然腦海中跳出一個念頭：不好，中毒了！仔細一想也覺好笑，一是自己并無仇家，二是似乎并無此種毒法。那該怎么辦，看醫生？這癥狀應該看什么科啊？

儲君心里更加悶悶不樂，晚上女兒問起，說了此事。于是女兒上網查了一通，什么肢端肥大、腦垂體之類全不得要領，只好和他說要看醫生，先掛內科吧！

三

內科醫生雖然年輕，但挺有經驗。看了看儲君的手指便說：“這是杵狀指。”

儲君并未聽清“杵狀指”三字，便說腳趾頭也有點這樣，說著就準備脫鞋讓醫生看，醫生做了個制止的手勢，說是一樣的道理，腳趾頭就不看了。儲君當即就問是什么道理，年輕醫生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先天性心臟病！”

儲君一驚：“心臟病？醫生，我從來不胸悶、心慌。”?儲君只聽說過冠心病會胸悶、心慌。

“先天性心臟病，生下來就有的。”?幾乎所有醫科的學生都看過紫紺型先天性心臟病患兒這個典型的體征，且記憶深刻。

“不會吧，我從來沒有心臟病的。”?儲科長有點耐不住了，直接質疑醫生的說法。

醫生也不辯白，拿起聽診器直接聽儲君的心臟。聽得倒是十分仔細，但是他沒有聽到心臟的雜音，心中不禁產生疑問，記得醫學院的老師說過若是患有先天性心臟病，聽診時必定會有雜音，根據雜音的部位、性質可以大致判定先天性心臟病的類型，而這病人卻沒有雜音，這是為什么？轉而一想：不對，這病人沒有紫紺，再說已經這么大年紀了……

儲君看這醫生還挺仔細，也就耐下心來想聽醫生如何解釋。不料這位年輕醫生只說了一句“稍等片刻”，便拿起他的病歷走開了。估計是去請教上級的醫生了。

過了一會兒醫生回來了，說：“我們副主任說了，長期慢性缺氧的病人偶爾也會有杵狀指的，你抽煙的吧？做個肺功能的檢查和肺部?CT?吧！”

“抽煙的，唉，戒不掉了。查查肺也好，謝謝噢！醫生，你說這叫什么指？”

醫生隨手拿起張紙寫了三個字——杵狀指。

肺功能檢查的結果大致正常，CT?結果卻顯示有一個直徑約?2?厘米的肺部惡性腫瘤，確診為肺癌！

四

這下一家人慌了神。儲科長茫然不知所措，儲夫人以淚洗面，儲老師急得團團轉，趕緊上網查最好的醫院、最好的治療醫生，查的結果就是好的治療選擇太多，不知道選哪個好了。

這時幸有一人對儲老師之事十分關注，此人姓陳名龍，處事練達、熱心助人，是儲老師的同事。他告訴儲老師當務之急是盡快尋求一家醫療條件較好的醫院盡快手術，切除病灶，病理檢查若尚在早期則有根治之望。他認為省立醫院腫瘤科做此手術頗有經驗，他的一位叔叔曾患此疾，在該院手術，預后良好，術后近?5?年仍健在。聞得此言，儲老師方心定，且甚為信賴女兒的這位同事，幾乎是“諸事拜托”了。

陳老師不負所托，前后張羅，很快便將儲君送進醫院，手術順利切除了腫瘤。前后不過一周即出院回家休養。后經檢驗，據醫生稱其肺癌尚屬早期，手術已將病灶徹底切除，術后無需化療、放療，只需定期復查即可。

儲壯志的肺癌能早期發現并獲得良好的治療效果，說起來還虧得這杵狀指的出現。醫院病房里有實習醫生，對癌癥的早期發現很有興趣，都來看儲君的杵狀指，儲君理解，為了培養未來的優秀醫生們亦很愿配合。后來病房里的主治醫生還組織了一次實習醫生的讀書報告會，主題便是“副癌綜合征”，主治醫師說：

“副癌綜合征是指合并于某些癌癥、與癌癥相關的、發生的原因尚未完全清楚的癥狀或體征，如本病房的儲姓病人的杵狀指，多合并于肺癌，有文獻報道：在非小細胞肺癌中合并率高達?35%，在小細胞肺癌中合并率約為?4%，不過大多數病人是在肺癌癥狀出現后才出現杵狀指，但其中亦有約20%?病例的杵狀指在肺癌癥狀之前出現，這就猶如癌癥泄露了它的密碼，如能識得，可使癌癥獲得早期診斷、及時治療可獲良效，即如此儲姓病人一般。”

眾實習醫生也報告了查閱醫學文獻的結果：有約?5%?的消化道癌患者可并發黑棘皮病，其頸部等處皮膚發黑、粗糙，表面呈絨毛狀或疣狀；肺癌、肝癌、胃癌等可并發肥大性骨關節病，表現為對稱性的大關節腫痛；一些腎癌、肝癌患者可并發紅細胞增生癥，患者非但不貧血且其紅血球反見增多；肝癌、腎上腺癌等可并發低血糖癥；小細胞性肺癌等可產生腎上腺皮質激素，導致患者向心性肥胖等。這些“副癌綜合征”有?5%～10%?在癌癥癥狀之前發生，可給患者帶來早期發現的機會，臨床醫生宜多注意。

學術問題留給醫生們去研究。儲君住院期間儲老師請假陪同其母照料，陳老師亦多次前來探望，女兒稱是其同事，不過二位老人覺得此次住院、手術多虧這位同事幫忙，甚是順利，心存感激。當然，儲夫人又問了陳老師婚否，這意思顯而易見，儲老師終于下定決心，于是陳龍老師成了儲家的乘龍快婿。

1?年后，儲壯志夫婦得了個大胖外孫，開心得了不得，連杵狀指也不那么明顯了。儲科長正式退休，在家帶外孫、看武俠小說，還修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