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洪濤,荊志偉
(1.中國中醫科學院 醫學實驗中心,北京 100700;2.中國中醫科學院,北京 100700)
“藥有個性之專長,方有和群之妙用”,方劑是中醫臨床用藥的主要形式[1]。方劑是在整體觀念和辨證論治原則指導下,綜合運用陰陽五行、藏象學說、病因病機、治則治法等中醫理論,根據藥物性味,按照“君、臣、佐、使”配伍組成的能夠協同治療疾病的有機整體[2]。方劑研究最能體現中醫臨床實踐的理論應用,因此開展能闡釋中醫理論科學內涵的方劑研究,有助于發展和創新中醫理論[3]。國家自然科學基金(NFSC)所資助項目代表了國內基礎研究的最高水平,致力于培育科技創新能力,為科研人員和創新團隊提供直接的經費支持,以基礎研究為依托,推動了科技衛生領域的融合和創新[4-6]。本研究通過分析2017-2021年NFSC中醫學科(H31)代碼下科學基金面上項目、青年科學基金項目和地區科學基金項目中方劑類研究項目,旨在了解闡明中醫理論的方劑類項目研究現狀及存在問題,供中醫科研人員參考。
通過NSFC官方網站(www.nsfc.gov.cn)、NSFC大數據知識管理服務門戶(kd.nsfc.gov.cn)檢索2017-2021年中醫學科代碼下資助項目,采集項目名稱、批準年份、資助類型、學科代碼、負責人、依托單位、資助經費、關鍵詞、摘要等資料信息,錄入Excel 2019建立中醫學科數據庫,學科代碼統一以《2021年度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指南》[7]版本為準。由2名研究人員獨立提取資料并交叉核對,從中醫學科數據庫提取和確認,以方劑作為研究對象干預條件的資助項目資料信息,錄入Excel 2019建立方劑類項目數據庫。
在2017-2021年,中醫學科獲資助項目3 175項,其中,面上項目1 464項,青年項目1 258項,地區項目453項。從2017-2021年的資助數量和資助金額上分析,資助數量和資助金額均逐年遞增,這與國家對中醫基礎研究的重視密不可分,其中,面上項目資助數從2017年的267項上升至2018年的296項,其后一直穩定在300項左右,資助金額與資助數趨勢基本相同;青年項目逐年上升,資助金額也隨著資助數的增加而大幅提高,反映了國家對中醫青年科研人員的重視和培養;地區項目從2017年84項上升至2018年92項,其后資助金額與資助數保持穩定。見表 1。

表1 2017-2021年NSFC中醫學科資助情況
2017-2021年中醫學科代碼下使用方劑作為研究對象的資助項目為1 711項,占中醫學科資助總數的53.8%;其中,面上項目為786項,青年項目為682項,地區項目為243項,分別占各項目資助總數的53.7%、54.2%、53.6%,均超過半數,說明方劑研究是中醫基礎研究的重點,推動了中醫理論創新和原創新藥研發的發展。
中醫學的基本規律和模式為病因→病機→治法→方藥,對中醫理法方藥的研究是中醫理論創新和中醫理論體系發展的關鍵[8]。“理”指中醫核心理論,包括陰陽五行、藏象、病因病機等,體現中醫原創思維;“法”指治法治則,包括扶正祛邪、異病同治、同病異治等,指導方劑的臨床應用;“方”指配伍理論,是理法的臨床實踐;“藥”指性味理論,揭示效用機制。通過歸類分析發現,能明確體現理法方藥研究的方劑類資助項目為478項,占中醫學科資助總數的15.1%;其中,面上項目為256項,青年項目為169項,地區項目為53項,分別占各項目資助總數的17.4%、13.4%、11.6%,反映了研究人員在方劑研究領域對中醫理論的關注度和活躍度。2017-2021年理、法、方、藥4個方面的資助項目數量分別為130、331、8、9項,闡釋治法治則的研究項目最多,而闡釋配伍理論和性味理論的研究項目較少,歷年體現理法方藥的方劑類資助項目數量見圖1。

圖1 2017-2021年 國家自然科學基金中醫學科體現 理、法、方、藥方劑類資助項目
2.3.1 闡明“理”的研究內容分析 開展中醫基礎理論的現代詮釋研究,對加強中醫理論傳承創新,促進中醫理論實踐應用,發揮中醫藥原創優勢具有重要意義[9]。
陰陽學說將對立統一的辯證觀引入研究人體的生理病理現象中,指導臨床診療和疾病的防治[10]。研究項目結合現代醫學理論探討方劑調整陰陽平衡的生物學靶點,如依據陰陽平衡理論,認為銀屑病是因皮膚T細胞的“感受子”和“平衡子”(PD-1相關蛋白,陰)與“啟動子”(TCR相關蛋白,陽)失衡所致,進而探討了芩珠涼血方對銀屑病PD-1/TCR陰陽平衡免疫學機制的調控作用[11];研究項目將抽象的陰陽學說,結合直觀的病理生理研究中醫對疾病的認識,如基于陰陽消長理論,探討血管微環境各種陰陽屬性的因子過度轉化,加劇失衡狀態,導致斑塊微環境發生變化,并向易損斑塊轉化,而調節斑塊微環境的陰陽平衡,恢復疾病狀態下的陰陽動態平衡是中醫治療動脈粥樣硬化的基本準則[12];將陰陽理論由宏觀向微觀延伸,盡管這方面研究較少,但更能發揮中醫藥原創優勢,體現中醫理論對臨床的指導價值,有利于中醫理論的傳承和創新。
五行和藏象學說采用“取類比象”的思維方法,對人體的生命現象進行觀察,形成了以五臟為中心的整體觀[10]。五行和藏象學說的研究關鍵在于整體觀,研究項目將其與現代醫學的生理系統相結合,明確病理規律,如基于腎主水,采用溫腎方劑以方測證,探求腎氣主司全身水液代謝的重要生物學基礎,揭示HPA軸-AQP1-EMT/MET平衡是腎主水的分子機制之一,有利于認識腎主水的本質[13],以及創新和發展五行和藏象學說。
精氣血津液理論研究精、氣、血、津液的生成、輸布和轉化,從整體揭示人體生理活動和病理變化的物質基礎[14]。研究項目多從相互轉化和相互影響,結合現代分子信號通路,闡釋精、氣、血、津液理論,如基于氣化精、精生髓理論,觀察補益脾胃元氣方藥對記憶關鍵通路的調控,從而影響海馬神經再生,探討其益智機制,有利于闡釋精氣轉化理論[15]。
病因研究致病因素的性質和致病特點,病機研究病因作用于機體導致的病理變化[16]。準確把握病因病機是中醫藥取得療效的關鍵點,其現代闡釋是中醫藥發展的核心驅動力。如研究項目依據“數食甘美而多肥”,以痰瘀同治丹瓜方為治療反證,研究痰瘀同治對STAT3-黑皮質素系統通路及其代謝效應是否有調控作用,從而明確基本病機,進一步分析痰、瘀等病因的主次及先后關系,闡釋中醫病因病機的科學內涵,并為痰瘀同治法治療以肥胖為核心的代謝綜合征提供證據[17]。
2.3.2 闡明“法”的研究內容分析 治病求本是中醫治療疾病的基本指導思想,運用現代醫學理論和方法,詮釋治病求本的科學內涵,有助于提高中醫藥防病治病能力[18]。
扶正祛邪,既針對正氣不足,又針對邪氣亢盛,雖側重點不同,但兩者又是密不可分的整體,扶正在于祛邪,祛邪為了扶正[19]。資助項目研究扶正或祛邪對機體相關生物學靶點的調節作用,有利于闡釋中醫治法原理,如基于邪去正安理論,研究補腎防喘片通過調控轉錄因子Nrf2,調節巨噬細胞功能,從提高免疫防御角度探討其預防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急性加重的扶正機制[20]。
異病同治指不同疾病出現相同的病機,可采用同一治法,體現了辨證論治的指導原則,拓展了方劑的適用范圍[21]。異病同治研究的關鍵在于把握不同疾病的共同病機,探索共同的生物學基礎,如研究項目基于MAPK信號通路和代謝組學技術,探求阿爾茨海默病和多囊卵巢綜合征共同的效應靶點,觀察當歸芍藥散的調節作用,以研究“異病同治”的作用機制;探究不同疾病共同病機的物質基礎和發生機理,有利于揭示異病同治的科學內涵[22]。
2.3.3 闡明“方”的研究 方劑是“理”和“法”的臨床實踐,按照“相須、相使、相畏、相殺、相惡、相反”和“君、臣、佐、使”的配伍法則將中藥組方,達到增效減毒的治療作用。配伍理論是方劑獨特的遣藥組方理論,研究配伍理論,有助于揭示方劑配伍的科學內涵[23]。通過觀察方劑作用于人體的生物效用,探究方劑中藥物性味的協同增效和拮抗減毒的交互作用機制,從而對方劑配伍規律進行研究,如研究項目通過觀察雷公藤復方對內質網-線粒體亞細胞結構自噬平衡的調控作用,研究配伍的拮抗減毒機制[24]。
2.3.4 闡明“藥”的研究 中藥是組成方劑的基本要素,根據“寒熱溫涼”和“酸苦甘辛咸”性味不同配伍組成方劑,中藥藥性理論研究方劑中藥性作用機制,對闡明中藥性味效用的科學內涵,開拓中醫藥應用范圍具有重要意義[25]。將藥性理論融入方劑對疾病作用機制的研究中,結合作用通路和效用靶點,明確中藥性味的作用機制,有助于闡釋其生物學基礎,為揭示中藥藥性理論的中醫原理開創了新思路,如研究項目基于腸組織缺氧與神經酰胺介導的肝代謝毒性,觀察辛開苦降方藥調節肝代謝的效用,探索其降糖調脂的作用機制;如研究項目基于TRP/CGRP信號通路和微環境代謝組學,研究辛溫止痛方藥治療偏頭痛的作用機制。
中醫研究以突出中醫藥優勢、發展中醫藥理論為宗旨,NSFC所資助項目體現了當前中醫藥領域基礎研究和臨床基礎研究的熱點和難點[26]。方劑是中醫理論的臨床實踐,相關研究若脫離了中醫理論的指導,會導致方劑研究與藥理學研究同質化,則割裂了方劑與中醫思維的聯系,與突出中醫藥優勢和發展中醫藥理論的宗旨相違背,不利于解決中醫領域基礎研究的難點。方劑研究在中醫理論指導下,運用中醫思維,才能產生中醫原創性成果,進一步推進中醫理論創新和升華。中醫科研人員應重視中醫理論指導,用中醫思維指導中醫方劑研究,結合現代生命科學理論和技術方法,開展中醫核心理論的現代詮釋研究,揭示中醫認識生命、防治疾病規律的科學內涵。
中醫研究有自身的模式和方法特點,在大數據時代背景下,廣泛吸納和借鑒現代醫學的前沿技術和方法,探索和完善方劑研究的創新模式與方法,是中醫發展的趨勢和路徑。越來越多的中醫科研工作者將人工智能、生物信息及蛋白組學等學科與中醫藥交叉結合,推進中醫的創新發展[27]。但部分方劑研究項目過于追求和仿效國際研究熱點、盲目堆疊新技術而導致中醫思維缺失,有廢醫驗藥趨勢,如拘泥于追求熱點信號轉導通路及指標而無法闡明中醫藥機理;如忽視中醫臨床疑難問題而生搬硬套現代醫學研究方法使方劑研究趨于形式化。中醫方劑研究應思考和運用中醫系統分析方法,體現整體思維、中和思維和辨證思維,其研究在關注國際醫學發展動態的同時,融入中醫思維,結合現代微觀研究優勢,強化中醫的科學基礎[28]。
方劑是中醫理論與臨床之間的紐帶。目前,中醫方劑研究具有病種多樣化、前沿熱點突出、干預手段多樣化、新技術新方法不斷涌現等特點,促進了中醫現代化。然而中醫方劑研究與臨床的聯系緊密度不夠,首先,存在假說與臨床脫節的問題,如部分研究在缺乏臨床有效性及循證證據條件下設立假說,盲目進行機制研究,導致研究成果無法滿足臨床實際需求;其次,中醫研究重視的宏觀性和整體性與現代研究重視的可量化和標準化矛盾,而這個矛盾點也正是方劑研究亟待突破的臨床難點和重點。此外,存在采用片面化、碎片化思維將中醫病證與西醫疾病簡單對應的問題,如將中醫的虛證對應西醫的免疫功能低下,探討方劑的臨床作用機制。因此,“病證結合、方證相應”是方劑研究的中醫思維源泉,其機制研究不能脫離臨床,需將中醫方劑理論與臨床診療經驗有機結合起來,強化中醫臨床證候與現代機理的邏輯性和關聯性,解析方劑復雜作用機制,最終解決臨床疑難疾病才是目前中醫科研的歸宿[29]。
不同歷史時期由不同的科學語言描述生命及其本質,受時代文化思想及認識深度的影響,導致中醫概念模糊,使中醫理論難以被現代人理解和信服。任何科學理論均應隨著時代的發展進行修補和完善,通過現代研究,采用科學語言闡釋中醫方劑的科學內涵并加以驗證,是中醫藥理論研究的難點和關鍵科學問題[30]。中醫方劑有自身的理論體系,如“七情和合”“性味歸經”等經典理論的現代科學內涵和機理尚不明確,資助項目多集中于通過某信號通路探討某方或某法的作用機制,相關中醫理論科學內涵闡釋不足。因此,立足中醫理論的關鍵科學問題,用現代科學語言詮釋方劑與生物體的相互作用規律,推動方劑現代研究進一步發展。
綜上,NSFC的資助項目促進了方劑效用機制研究,為中醫理論的發展與創新提供了重要支撐。方劑是中醫理、法、方、藥思維方法的具體體現,通過對資助項目的歸類分析,中醫方劑研究不能脫離中醫理論和中醫思維,針對中醫臨床優勢病種和疑難問題,凝練科學問題,借鑒現代醫學理論和先進技術方法,以方劑為紐帶將理論與臨床有機結合,建立適合中醫研究的創新模式與方法,通過用現代科學語言闡釋中醫藥理論和作用機制,推動方劑研究進一步發展與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