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趕著去做一個詩人

李建中（彝族）

夜在敲擊磷火

冬天在孵化太陽

春天正趕往花開的路上

為了取暖

我收集梅花的骨香

用蟬吐出的最后一絲秋光

蘸著夏荷的清露

在風雪到來之前

我趕著去做一個詩人

為自己，也為寒風中的人們

在荒草還未吐綠的地方

寫盡今生的詩章

不惑之年

果斷地按下刪除鍵

刪除那些溫婉和尖利的形容詞

刪除絢爛的花朵

把一片楓葉中藏著的綠汁擰干

藏在胸中的百萬雄兵

讓他們解甲歸田

悄無聲息地歸隱民間

踏踏實實種地、釀酒

飼養故鄉的炊煙

飼養雞鳴狗叫之聲

把月光搓成韁繩

讓那些野馬般奔騰的江河

在暮色中學會安靜

學會枕著一只臂膀入眠

用梨花釀成的雪盥洗身體

讓畢摩把魂召回

趕在西風到來之前

掬一捧月光藏在酒缸

待來日，把陰天喝晴

把黑夜喝白

打鐵人

冰冷的鐵

讓一條條火舌

引發瘋狂高燒

這些冷冰冰的面孔

被打制成生動的農具

也有一些

變成不可思議的兵器

打鐵人打鐵的時候

神情專注，從不言語

他所做的工作就是

把自己打成一塊鐵

或者把鐵

打成更真實的自己

對飲

與往事對飲

一只酒杯

總碰不響自己的影子

臨街的窗前

獨坐黃昏

一只酒杯

盛滿太多的心事

命運設下的筵席

有欲罷不能的座位

一只酒杯

裝著整個自己

讀《渭城朝雨》

雨一直下著

泥濘著路

淋濕了心

馬在雨里

咀嚼著昨日的夕陽

咀嚼著花香

咀嚼一粒剛發的草芽

楊柳依依

舉酒吟詩

讓酒溫暖身體

讓詩溫暖心靈

西出陽關

失去的不僅是故人

還有一個春天

讀《蒹葭》

你沿河而歌

兩岸的花朵次第綻放

在你冷艷的波光里

我是那條

靠愛情的水草養活的小魚

一生逆流而上

卻始終游不出

那條冰霜覆蓋的河

世界上最近的路是夢

最遠的距離

是一條沒有盡頭的河流

讀《關雎》

人不是鳥

怎能隨便說出

深藏心底的事

你不是我

怎能知道

我心頭

一個字的重量

有一個字

擔心一出口

就驚醒一個夢

擔心說出來

就嚇跑一片云

整個春天

我就祈禱

花兒快些綻放

明月和星光

照亮你的小窗

祈禱一只鳥兒

啄綠春天

在你的小屋

向陽的檐下

安一個小巢

一只瓷杯的墜落

一只瓷杯

從我手中不慎墜落

它尖利的叫聲

刺痛了夜的心臟

瓷杯和地板

一定被對方嚇了一跳

嚇了一跳的

還有被夜空咬了一口的月亮

還有瑟瑟發抖的星星

我始料未及

一只用泥土燒成的瓷杯

逆時針回到生命的終點

竟然是這樣憤怒的結局

失眠的時候我在想

幸虧從我手中不幸墜落的

只是一只普通的瓷杯

梨花

不知道山的骨頭

是不是都像梨花那樣白

也不知道人世間的雪

是不是像梨花那樣干凈

藏了一個冬天

梨花忍無可忍

來不及從枝頭綻放出來的

都在蝴蝶身上長出了翅膀

也有一些從云端墜落

紛紛揚揚

火把節之夜

有火把的地方就有人

有彝人的地方就有火把

火把 這個舉在彝人

心頭的古老文字

燃燒著彝人的血脈

如燈如燭

照亮彝人走過蠻荒歲月

從黑夜那端走到白晝的這頭

今夜 無論在星光燦爛的山村

還是焰火含笑的城市

總有彝人的兄弟姐妹

從八方合攏

從九州匯聚

人聲如潮 琴聲如浪

讓我們手拉手跳了一曲三跺腳

讓我們心合心唱一曲阿表妹

在山歌嘹亮的地方就能找到合心郎

在馬櫻花盛開的地方就能找到合意妹

讓我們端起大碗的米酒祝福

祝福大山沉重的翅膀振翅高飛

讓我們放開喉嚨歌唱

歌唱鮮花盛開的土地日日流蜜

那些唱不完說不盡的

就讓它在火把上燃燒

就讓它在弦聲中陶醉

彝人的孩子無論走到哪里

永遠走不出火把的記憶

責任編輯：李軍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