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尋毛澤東立言之“靈”

曹應旺

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進行革命和建設，特別重視獨立自主、靈活機動。毛澤東的著作中貫串著一個“靈”字。“靈”就是自主性基礎上的靈活、靈動、靈敏。毛澤東在《抗日游擊戰爭的戰略問題》中指出：“靈活性就是具體地表現主動性的東西。”

早年毛澤東在湖南第一師范讀書時曾受到楊昌濟老師的影響。《講堂錄》中有如下記載：“有雷同性，無獨立心。有獨立心，是謂真豪杰。”這里傳遞的是楊昌濟反對人云亦云、依附他人，主張“有獨立心”。這時毛澤東就從“有獨立心”出發強調了“靈”字，指出：“吾見今之人，為強有力者所利用，滔滔皆是，全失卻其主觀性靈，顛倒之，播弄之，如商貨，如土木，不亦大可哀哉！”對此，他提出“欲人人依自己真正主張以行，不盲從他人是非，非普及哲學不可”。毛澤東成為馬克思主義者后反復強調：“馬克思主義的最本質的東西，馬克思主義的活的靈魂，就在于具體地分析具體的情況。”這是毛澤東獨立自主、靈活機動思想的理論根源。“有獨立心”“自強不息”，則是毛澤東獨立自主、靈活機動思想的中華文化根源。

從“靈”字上認識中國共產黨的戰略戰術

中國共產黨的戰略戰術，概言之就是靈活機動的戰略戰術。它是毛澤東為抗日軍政大學規定的教育方針中提出來的。這個教育方針包括三個方面的內容：政治方向，工作作風，戰略戰術。毛澤東對戰略戰術的規定始終貫穿一個“靈”字。

“靈”字意思相近的字是“活”字。毛澤東為抗大題寫的校訓“團結、緊張、嚴肅、活潑”中又有“活潑”二字。全面抗戰爆發后，對國民黨不依靠民眾的片面抗戰及打陣地戰的打法，毛澤東是堅決反對的。他提出“在軍事上要學第八路軍的打法，就是要活打，不要死打”。毛澤東對抗大學員們說：“我們這里的戰略戰術不是呆板的，而是靈活的，就是無論敵人用什么方法來進攻，我們都有一種辦法對付，敵人用這一種方法打過來，我們用另一種方法打過去。運用靈活的戰略戰術，等到敵人技窮了，我們便可以打勝它。”

八路軍靈活的戰法就是深入敵后發動人民、組織人民打游擊戰，其戰略方針是：基本的是游擊戰，但不放松有利條件下的運動戰。為了讓新四軍也能很好地執行這一戰略方針，毛澤東致信項英，指出，“在敵后進行游擊戰爭雖有困難，但比在敵前同友軍一道并受其指揮反會要好些，方便些，放手些。敵情方面雖較嚴重，但只要有廣大群眾，活動地區充分，注意指揮的機動靈活，也會能夠克服這種困難。這是河北及山東方面的游擊戰爭已經證明了的”。

中國共產黨在抗日戰爭時期的游擊戰及不放松有利條件下的運動戰，是總結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經驗的基礎上發展來的。井岡山斗爭中，毛澤東總結紅軍作戰經驗和當地的歷史經驗，形成了“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的游擊戰的十六字訣。這十六字訣體現了靈活機動的戰略戰術。到贛南閩西后，毛澤東又提出了“大步進退，誘敵深入，集中兵力，各個擊破”“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的運動戰的方針。這個運動戰的方針體現了“打”與“走”的辯證統一，也體現了靈活機動的戰略戰術。

全面抗戰開始后，毛澤東結合抗日戰爭的形勢和敵后抗戰的要求，把游擊戰爭放到戰略地位上進行研究，寫出了《抗日游擊戰爭的戰略問題》，并在《論持久戰》和《戰爭和戰略問題》中都強調了抗日游擊戰爭的戰略地位。對抗日游擊戰爭戰略地位的認識和把握，體現了中國共產黨靈活機動的戰略戰術。敵后抗戰的游擊戰從山區、湖汊地區發展到平原地區，在平原地區人工挖掘地道，創造了地道戰；破壞鐵道交通線給日軍以沉重打擊，發展出與根據地相聯系的鐵道游擊戰；根據敵后根據地地域的不同，我軍在敵占區仍可得到群眾支持而取得行動的自由權等實際情況，提出了“敵打到我這里來，我打到敵那里去”的“敵進我進”的翻邊戰術。這些抗日戰爭時期游擊戰的發展，體現了中國共產黨靈活機動的戰略戰術。在持久戰戰略中，毛澤東提出戰略防御中的戰役和戰斗的進攻戰，戰略持久中的戰役和戰斗的速決戰，戰略內線中的戰役和戰斗的外線作戰，同樣體現了中國共產黨靈活機動的戰略戰術。

總結十年內戰、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初期的經驗，毛澤東在1947年12月提出了集中優勢兵力打殲滅戰的十大軍事原則，體現了解放戰爭轉入戰略進攻后解放軍作戰方法的新發展，再一次體現了中國共產黨戰略轉變下靈活機動的戰略戰術。

毛澤東總結和概括的中國共產黨靈活機動的戰略戰術，還突出地體現在正確處理戰略與戰術的關系上。毛澤東指出：“我們的戰略是‘以一當十，我們的戰術是‘以十當一，這是我們制勝敵人的根本法則之一。”這個戰略與戰術的關系，就是毛澤東反復強調的戰略上藐視敵人與戰術上重視敵人的關系。

毛澤東總結和概括的中國共產黨靈活機動的戰略戰術，又與因時因勢而變化緊密相連。他在《論持久戰》中指出：“靈活是聰明的指揮員，基于客觀情況，‘審時度勢（這個勢，包括敵勢、我勢、地勢等項）而采取的及時的和恰當的處置方法的一種才能，即是所謂‘運用之妙。”“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毛澤東讀唐代羅隱《籌筆驛》的詠史詩，特別欣賞這兩句。他讀《南史·梁高祖本紀》時還將這兩句詩寫在天頭上，作為批語。由此可見，毛澤東重視的“靈活”，不是背離時勢的靈活，而是因時因勢的靈活。

從“靈”字上認識中國共產黨的獨立自主

“靈活”是主動性的表現，是主體能夠獨立自主時才能有的表現。主體不能獨立自主，也就不可能有屬于主體的靈活。毛澤東立言的“靈”字，根子上重視的是獨立自主。毛澤東闡明和強調的中國共產黨的獨立自主主要包括三個方面的內容：

其一，中國共產黨在與蘇聯共產黨及其主持的共產國際的關系上必須堅持獨立自主。毛澤東在《反對本本主義》中強調“中國革命斗爭的勝利要靠中國同志了解中國情況。”毛澤東在遵義會議后作的《憶秦娥·婁山關》“而今邁步從頭越”詩句，表達了獨立自主走中國自己革命道路的心情。后來，毛澤東說：“真正懂得獨立自主是從遵義會議開始的。”共產國際對中國革命是有幫助的，但中期不重視中國共產黨的獨立自主，也產生了不利影響。毛澤東回顧長征時說：“這以后我們就得到了教訓，知道馬列主義的普遍真理是應該相信的，但是要同中國革命的實際情況相結合。后來一結合就靈了，就打勝仗了。”

其二，中國共產黨在與當政的蔣介石和國民黨在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中必須堅持獨立自主。全面抗戰爆發后，1937年8月，中國共產黨在洛川的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討論確立了毛澤東提出的持久戰、游擊戰、獨立自主三大戰略方針。其中，獨立自主的戰略方針是處理與當政的蔣介石和國民黨的關系實現共同抗日的問題。在經過十年內戰蔣介石對共產黨疑忌太深、時藏殺機，又堅持片面抗戰路線、反對全面抗戰路線的情況下，獨立自主為組織上、政治上堅持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堅持全面抗戰路線所必須，也為軍事上堅持持久戰戰略和游擊戰戰略所必須。毛澤東認為“‘統一戰線中的獨立自主這個原則的說明、實踐和堅持，是把抗日民族革命戰爭引向勝利之途的中心一環。”他批評王明“一切經過統一戰線”是不對的，“國民黨的方針是限制我們發展，我們提出這個口號，只是自己把自己的手腳束縛起來，是完全不應該的。”他強調：“我們的方針是統一戰線中的獨立自主，既統一，又獨立。”

中國共產黨在軍事上尤其需要堅持統一戰線中的獨立自主。游擊戰是中國共產黨的“拿手好戲”，是中國共產黨在土地革命戰爭時期以弱抗強發展起來的。敵后游擊戰是抗日戰爭的關鍵支撐，存在于持久戰的三個階段中，特別在關鍵的戰略相持階段更是主要的作戰形式。不能按照隨時變化和隨地不同的具體情況獨立自主地作戰，就打不好游擊戰。毛澤東為八路軍制定的戰略方針是：基本的是游擊戰，但不放松有利條件下的運動戰。但是，“必須采用獨立自主的游擊戰和運動戰，避免一切被動的呆板的戰法”。正是這個獨立自主的游擊戰，八路軍、新四軍像孫悟空鉆到鐵扇公主的肚子里一樣，使敵后日寇吃不好飯、睡不好覺，也使國民黨頑固派對人民軍隊力量的發展無可奈何。

其三，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新中國與世界各國的往來必須堅持獨立自主。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國在帝國主義壓迫和剝削下，毫無獨立自主可言。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中國革命的勝利表明：中國人從此站立起來了。中國人站起來后怎樣處理同世界各國的關系？毛澤東提出“另起爐灶”“打掃干凈屋子再請客”“一邊倒”三大外交方針，就是不承認國民黨政府同各國建立的舊的外交關系，不承認國民黨時代的一切不平等條約的繼續存在，站在以蘇聯為首的和平民主陣營之內，在平等、互利、互相尊重領土主權的基礎上同各國建立外交關系。這是獨立自主立場上的和平外交。

美國政府在其扶持的蔣介石政權被中國人民推翻并逃到臺灣島之后，對新中國采取了政治孤立、軍事包圍、經濟封鎖的霸權主義。毛澤東對此進行了堅決的揭露和斥責，反復闡明要維護中國的獨立自主，就要立場堅定地反對美國的霸權主義。新中國成立的第二年，在美國把戰火燒到鴨綠江邊時，毛澤東作出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的重大決策。抗美援朝打出了國威，打出了新中國在國際上的聲望，對捍衛新中國的獨立自主，產生了不可估量的影響。在蘇聯走到老子國家、老子黨的道路上干涉中國獨立自主時，毛澤東同樣作出了反對蘇聯霸權主義的決策。毛澤東指出：“不管資本主義大國也好，社會主義大國也好，誰要控制我們，反對我們，我們是不允許的。”毛澤東時代的獨立自主，為毛澤東之后的中國共產黨人開辟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奠定了重要基礎。

從“靈”字上認識中國共產黨的生動活潑

獨立自主、靈活機動，在政治局面上的表現就是生動活潑。毛澤東指出：“一切皆在變化中，不應該用頑固的形式主義的觀點，而應該用活潑的辯證法的觀點，去注意一切變化。”毛澤東重視獨立自主，重視靈活機動，與重視“生動活潑”是一致的、互通的。也正因為如此，毛澤東為抗大題寫的八字校訓中有“活潑”二字。

在1962年初七千人大會上，毛澤東說：“我在一九五七年這樣說過，要造成‘又有集中又有民主，又有紀律又有自由，又有統一意志、又有個人心情舒暢、生動活潑，那樣一種政治局面。黨內黨外都應當有這樣的政治局面。沒有這樣的政治局面，群眾的積極性是不可能發動起來的。”這里，毛澤東把正確處理民主與集中的關系放在第一位。他這次講話的中心就是講民主集中制的問題。因為民主集中制是實現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根本途徑。毛澤東指出：“克服困難，沒有民主不行。當然沒有集中更不行，但是，沒有民主就沒有集中。”“沒有民主，就不可能正確地總結經驗。沒有民主，意見不是從群眾中來，就不可能制定出好的路線、方針、政策和辦法。”

紀律與自由、統一意志與個人心情舒暢的關系，就是毛澤東在黨的七大會議上所闡明的黨性與個性的關系。他指出：“黨性就是普遍性，個性就是特殊性。沒有一個普遍性不是建筑在特殊性的基礎上的。沒有特殊性哪有普遍性？沒有黨員的個性，哪里有黨性？黨性是共同的性質、普遍的性質，全黨每一個人都有的性質。”“至于每一個黨員是不是相同？當然不相同，個性不能強同。”“抹煞這種不同，就是不讓同志們發展長處”。尊重個性，人盡其才，才盡其用，才有黨的事業的興旺發達，才有社會的發展進步。毛澤東指出：“這個問題，馬克思在《共產黨宣言》里講得很清楚，他說：‘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不能設想每個人不能自由發展，而社會有發展，同樣不能設想我們黨有黨性，而每個黨員沒有個性，都是木頭。”“不要使我們的黨員成了紙糊泥塑的人，什么都是一樣的，那就不好了。其實人有各種各樣的，只要他服從黨綱、黨章、黨的決議，在這個大原則下，大家發揮能力就行了。講清楚這一點，對于黨的進步，對于全體黨員積極性的發揮是會有好處的”。同時，毛澤東認為尊重個性，重視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尊重和重視創造性的個性，不是尊重和重視個人主義和自由主義的破壞性的個性。那種破壞黨的紀律和黨的統一的獨立性和個性，“是我們堅決反對的”。

新中國成立后，以毛澤東為核心的黨的第一代中央領導集體領導國家的建設和治理，一直是通過充分發揚人民民主和黨內民主基礎上的民主集中制，朝著“生動活潑”的政治局面去努力的。從實行“公私兼顧，勞資兩利，城鄉互助，內外交流”，到實行“統籌兼顧，各得其所”的方針，都體現了經濟工作上“生動活潑”的要求。“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體現了文化工作上“生動活潑”的要求。“長期共存，互相監督”的方針體現了統一戰線工作上“生動活潑”的要求。這些建設時期“生動活潑”的要求，與革命時期毛澤東提出的“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大步進退，誘敵深入，集中兵力，各個擊破”“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等軍事工作上的“生動活潑”是完全統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