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偉

在浮躁喧囂的時代背景之下,文壇創作也呈現出激進功利之風氣。首先就文體而言,小說創作占據文壇的半壁江山,而詩歌、散文和戲劇的創作只占據文壇的冰山一角。其次,就創作風格而言,現實主義尤其是非虛構寫作在文壇廣受歡迎,聚焦于當下的喧囂浮動抑或是人間煙火氣。其中散文創作的衰退之勢尤為明顯,有深廣的社會文化原因和文體內部發展原因,當代能夠慢下來寫散文的作家越來越少,當下散文寫作也呈現出媚俗之態。李靜雯的散文集《風吹麥浪》給當下散文寫作帶來了一股清新溫蘊之風,這部散文集隨著一組讓人淚目的蒙太奇鏡頭徐徐展開,以溫婉的筆調書寫舊時光中的“散”與“聚”,帶讀者穿越到純凈美好的舊時光。
作為一名新聞宣傳從業者,李靜雯對于文字有敏銳的感知力,知道怎樣抓住讀者的興趣點。更難能可貴的是,李靜雯在散文創作中對于文字的運用不矯揉造作,正所謂“技藝達到一定境界就是無技藝”。她以最大限度的真誠書寫了記憶中美好的舊時光,讓讀者能夠慢下來感受浮躁時代的沉靜之美。正如她在扉頁上所寫“寫給遠方的人,寫給眼前的人,寫給記憶里的云朵與河流”。
關于散文之“散”問題的探究,作家劉燁園提出,“散文形可以散,神也可以飄忽不定”,認為散文的形與神都要“散”,使它獲得更大的自由解放。鐵凝也認為“散文里沒有規矩”。王兆勝則提出散文要“形不散、神不散”,但要“心散”。針對散文比較重大的問題在于文體意識模糊,在此基礎上如果過于追求其“散”,散文會過于碎片化、恍惚感,缺乏散文內在的“根性”。首先,就散文的“形不散”而言,《風吹麥浪》從舊事漫談、萬物可愛和人間煙火三個維度來書寫,在這20篇散文中,有對舊時光美好生活片段的追憶,有對故鄉一草一木的追思,有對舊時光中頗具文化氛圍的人間煙火的懷戀。從回憶中截取了慢時光的記憶碎片,用細膩溫潤的文字將其串聯起來,組成一幕幕蒙太奇畫面。李靜雯的文字是靈動蘊藉的,在回憶舊時光之時,以一種“輕”的視角來書寫。《父親援藏的日子》講述援藏故事背后的辛酸與熱烈,但在處理題材時,她妥善處理了“輕”與“重”的關系,達成了一種和諧與平衡,讓有著援藏經歷的讀者夢回高原,被文字的溫暖觸動靈魂。
其次,就散文的“神不散”而言。《風吹麥浪》的情感內蘊是回望與紀念舊時光,李靜雯在寫作時不為文造情,語言毫無雕琢痕跡,自然天成又似含英咀華。散文集對于民俗風情和傳統文化的凝練表達,聚焦于舊時光的風俗人情。在今昔對比中,懷戀與追憶“從前慢”這種舒緩的生活節奏。作家不是舊時光的造物者,她所做的是在時光的洪流中結繩記事,站在歷史的塵埃中靜靜回望。《運河岸邊有人家》是一幅大美樸拙的運河鄉野的風俗畫,作者以女性特有的細膩柔軟的情感熔鑄其中并傾瀉于筆端,對于童謠的插入恰到好處,為散文增添了一份節奏韻律之美,也凸顯了運河文化背后的魅力,鄉愁之思與文化懷舊交叉穿梭。《慢時光里的夏日花事》以溫婉細膩的筆觸寫花,李靜雯選取的并非名貴的花,而是不起眼的白蘭花、蜀葵和胭脂花,那是她的童年夏日記憶。在她筆下,白蘭花是暗香浮動,蜀葵是旺盛熱鬧,胭脂花是清冷寂寞。《太和湯閑話》以賣開水這一具有市井風情的傳統營生為切入點,映襯出了市井生活的熱鬧與鮮活。喝開水和拉茶的歷史瑣碎片段,映照著時代真實的橫截面。《年味消失在時光深處》聚焦春節這一傳統節日,以傳統春節的美食為切入點,80年代是物質和精神都很匱乏的時期,但是“年味”卻濃郁。在年味越來越沒滋味的當下,愈發懷戀兒時的年,形成了鄉愁與懷舊的雙向共鳴。
所謂“散文有最自由明媚的精神”,除了文體本身的自由舒展,其自由明媚的關鍵在于寫作者,即可稱為“心散”。一個優秀的散文寫作者應該有一顆瀟灑自然、超然物外的心靈。作家李靜雯在序言中寫道,這是一本在公交車上寫成的書,其創作的緣起是隨心而發。作為一名新聞宣傳從業者,她深知文娛市場的熱點話題更能吸引讀者,但她的散文創作并不功利浮躁。她最初的創作發表在公眾號,最早的一篇公眾號文章發表于2018年底,跨越4年多斷斷續續的寫作是李靜雯的堅定隱忍,而公眾號上的文章成為《風吹麥浪》的雛形。就她的創作緣起而言,創作動機是純粹散漫的,她的散文創作并不媚俗,做到了所謂的“心散”。
林非說:“散文是一種洋溢著自己深切感受的素描,在為大千世界畫像的同時,也就完成了自畫像的任務。”李靜雯在追憶往昔歲月的同時,其意識流動不是虛無縹緲和破碎沉寂的。《回望八十年代》以回望紀念的態度對話逝去的80年代,那是一段熱火朝天、激情燃燒的歲月。80年代文學進入鼎盛時期,物質資源匱乏,但精神富足,不管是城市還是鄉村,都是誠信友善,互幫互助。80年代的社會文化背景和民風民俗固然是一方面,更不容忽視的是她的成長背景和家庭氛圍。在《讀書那些事兒》中,爺爺和父親都酷愛讀書,在文化氛圍濃郁的家庭中成長起來,受到父輩兩代人的文化熏陶,李靜雯的文學夢開始萌芽。“那時我們有夢,關于文學,關于愛情,關于穿越世界的旅行。”文學夢生發的80年代具有特殊的文學史意義,“重返八十年代”是重大的文學史命題。李靜雯在創作中無意于書寫宏大的政治背景,她的創作基點只是記述記憶中的細碎美好,記錄童年和故鄉。
李靜雯的散文創作體現了紀實性的力量與魅力,相比于虛構,紀實最大的亮點在于和讀者達成情感共鳴。她的散文創作都是從小切口反映大時代,那吆喝聲、戲劇、鞋、歌曲、畫兒都是例證。《吆喝聲聲》中走街串巷的小商販們的吆喝聲在物質貧乏的年代,是生動有趣的活廣告,富有生活情趣。一聲聲吆喝串聯起的不僅僅是社會的變遷和季節的更替,更是那個時代不可磨滅的精神印記。如今妙趣橫生的吆喝聲幾乎絕跡,被機械式的喇叭聲音取代,美感和趣味褪去,只剩下聒噪。《看戲》中從小受到戲劇啟蒙,對于戲劇文化的熱愛不僅是傳統文化基因的蘇醒,更是對童年記憶、對故鄉、對上一代親人的懷念。《鞋》選取了時代變換中“鞋”的樣式的變遷,從手工布鞋到塑料涼鞋再到帆布球鞋,這是屬于中年人的青春記憶。
李靜雯的散文創作可稱為“往昔生活給予她的饋贈”,她將往事以文字的形態轉化,賦予面臨被忘記的處境的記憶以實存的形態。作為一個文字工作者,她在創作時并不僅僅停留于意識流動的層面,她的創作不至于陷入“空洞浮泛”和“無病呻吟”的怪圈之中。《風吹麥浪》在文學創作與時代的關系上把握得很好,作家關注的是小人物的悲喜沉浮和細碎美好。無論是從文章整體框架的建構還是細節的刻畫上,都充滿了生活的肌理感,能夠感受到日常生活的溫度。
伴著散文集《風吹麥浪》,跟隨李靜雯一起穿越歷史的塵埃,重回舊時光,同時也對傳統文化在新時代洪流沖擊之下面臨的困境產生新的思考。在一個浮躁的現代社會中,傳統文化與現代文明的沖撞,似乎是合乎歷史發展規律的必然趨勢。但李靜雯的創作不是為了批駁當下喧囂激進的洪流,而是呼喚中國傳統美德的回歸。她的書寫與其說是對那些令人沉醉的舊時光流連忘返,不如說是看千帆過盡后仍能與現實和解的處之泰然。對李靜雯來說,曾經的故鄉是她情感烏托邦的建構,而在烏托邦之外她淡然置之揮灑自如。李靜雯書寫舊時光中的“散”與“聚”,在歷史與文本的縫隙間織入了女性痛楚而真誠的質地與肌理,這也讓我們對她今后的創作抱有十足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