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力虹 馮 薇 劉 芳
(1.武漢大學信息管理學院 湖北武漢 430072)
(2.北京萬方數據股份有限公司 北京 100038)
自從1952 年Nature 上發表了“The Integrity of Science”以來,科研誠信就一直受到國際學術界的廣泛關注[1-2]。近年來,國際社會對科研誠信問題高度關注,以Nature、Science 為代表的系列頂級學術期刊多次對科研誠信相關問題進行報道[3]。“忽視了對如何發表論文的能力培養”是Nature 認為學界經常出現科研不端問題的主要原因之一[4-5]。而通過科研誠信教育能夠顯著提高研究生和科研工作者對于科研道德行為中的問題行為的認知程度[6]。我國已經將科研誠信納入世界科技強國建設的優先制度安排[5]。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監督委員會多次會同國家相關部委的誠信建設部門以及部分高校、海內外專家學者等召開科研誠信教育座談會。加強科研誠信建設不僅需要進一步健全完善科研評價體系和監督懲處機制,更需要加強科研誠信和科研行為規范的教育[3]。
在此背景下,2023 年3 月27 日-29 日,在西班牙巴塞羅那舉行的國際頂尖信息學院聯盟iSchools 第十八屆年會iConference2023 中,武漢大學信息管理學院周力虹教授以“全球視野下的科研誠信教育”(Research Integrity Education in the Global Context)為主題組織線下專題研討會,多位專家學者參與討論,闡述了全球科研誠信教育的實踐進展以及他們關于科研誠信教育的經驗和見解。值得一提的是,在3 月13 日-17 日舉辦的iConference2023 線上會議中,德國洪堡大學HEADT 研究中心(Humboldt-Elsevier Advanced Data and Text Centre, Humboldt University)主任、iSchools 執行 主 席Michael Seadle 教授還組織了信息學院聯盟視角下的信息誠信專家討論組(iFederation Panel on Information Integrity),邀請多位iSchool 的負責人就科研誠信相關問題進行研討。線上線下兩場專題研討會充分體現了信息資源管理學科對科研誠信問題的重視。
本文以iConference2023 線下專題研討會“全球視野下的科研誠信教育”內容為主線,結合當前科研誠信教育的現狀,總結了全球視野下科研誠信教育的實踐進展,并梳理了全球信息資源管理領域學者關心的科研誠信熱點問題以及從教育維度的解決方式,以期能傳遞當前全球iSchools 開展科研誠信教育的最新動態,為各個高校和研究機構未來開展科研誠信教育提供借鑒。
iSchools 聯盟將全球信息學院劃分為亞太區域(Asia Pacific Region)、歐非區域(European/African Region)和北美區域(North American Region)進行管理,設置相關機構討論各自地區在教育、科研和其他方面所面臨的挑戰和機遇。本次專題研討會從全球視野出發,從三個區域分別邀請了一位專家代表結合自己的研究和實踐闡述了對科研誠信教育的理解,并介紹了中國、歐洲和美國科研誠信教育的實踐進展。
伴隨著科技投入與研究成果數量的快速提升,中國科研誠信問題也引起了廣泛關注[5]。結合科研誠信政策及學術不端問題的演變發展,可以將我國科研誠信問題的發展主要分為三個階段:問題初顯期(1949 年-2000 年)、問題漸顯期(2001 年-2010 年)和問題凸顯期(2011 年至今),我國目前正處于第三階段[7]。伴隨我國科研誠信問題的日漸突出,大力推進科研誠信建設、開展科研誠信教育成為實現科教興國戰略、建設創新型國家的迫切要求和必然選擇。近年來,我國科研誠信教育取得顯著成效,但整體上還存在短板和薄弱環節。
北京萬方數據股份有限公司副總經理喬曉東研究員在專題研討會上做了題為“中國科研誠信教育的發展與實踐”(Research Integrity Education Development in China and Our Practice)的報告。他首先回顧了中國科研誠信教育的政策變遷,體現了中國政府對科研誠信教育的重視。他認為,中國科研誠信教育主要存在如下三點問題:(1)科研誠信教育政策和實踐仍有明顯脫節:許多高校和科研機構尚未開設科研誠信專項課程,而開設相關課程的高校中,大多僅以選修課的形式開設科研誠信課程;(2)多部門工作缺乏協同:在高校和科研機構中,往往由多個部門共同承擔科研誠信建設相關工作,如圖書館在信息素養教育課程中融入學術寫作規范指導,研究生院在研究生專業教育中納入科研誠信基礎知識,科研管理部門負責學術不端行為的調查和懲處,但各部門之間的協同程度仍有待提高,無法形成推動科研誠信教育的合力;(3)缺乏長效和統一規范的教育機制:部分機構僅在學術不端事件發生后開始重視和強調科研誠信教育工作,且多使用專題講座等臨時性方式,缺乏常規性工作,導致學生、教師、科研人員對學術不端行為的危害意識不足,也沒有形成對科研誠信內涵的體系化認知。另外,高校的科研誠信教育還存在缺乏統一標準和統一學習平臺的問題,部分高校用學術寫作相關課程取代科研誠信教育或完全依靠導師監督科研誠信。
報告也向與會專家學者介紹了萬方數據在科研誠信教育領域的思考與實踐。萬方數據堅持“事前教育培訓-事中預防監管-事后調查處理”的科研誠信服務思路,聚合了包含政策制度、政策解讀、學術規范、標準文件、案例分析、詞條百科、研究成果、專項題庫、圖書專著九大類型資源的科研誠信教育知識庫,聯合高校教師與行業專家設計研發了包含科研誠信、學術規范、科技倫理等內容的原創教育課程體系,搭建了場景化的誠信教育應用,提供了一站式、全鏈條的科研誠信平臺化服務。
總體而言,中國的科研誠信建設仍有很長的路要走,應當將重心從事后的學術不端懲治轉向事前的科研誠信教育引導,以從根本上減少或者避免學術不端行為的發生。高校是開展科研誠信教育的重要主體,要結合通識教育和專業教育促進科研誠信教育,重點推動科研誠信教育必修課程設置,注重課程內容的標準化和可普及性。值得注意的是,科研誠信教育應當是持續性的,需要在科研人員學術生涯的不同階段定期漸進式開展,這也需要政府提供更多具體的政策和資金支持。
Michael Seadle 教授總體介紹了歐洲科研誠信教育的實踐進展。進入21 世紀以來,歐洲各個國家逐步建立了各自的科研誠信制度體系,但各國制度體系異質性程度較大,難以形成統一的國際學術傳播規范,嚴重影響了科研工作者開展國際合作[8-9]。近年來,為增強歐洲各國科研誠信規則體系的協同程度,歐洲的多個學術組織相繼出臺了面向全歐的科研誠信準則規定。如歐洲科學院聯盟(All European Academies,ALLEA)在2017 年修訂了《歐洲科研誠信行為準則》(European Code of Conduct for Research Integrity)[10]。該準則充分配合歐盟的“開放科學”議程,重視數據質量和管理,更加明確科研機構在科研誠信上的責任,作為科研機構和科研人員的基本行為規范在全歐推行。歐盟成員國和研究機構可以根據準則制定自己的科研誠信政策,進而提高歐盟層面科研誠信政策的一致性。
在歐洲各國的科研誠信制度體系中,教育和培訓是公認的促進科研誠信的重要方式,但各個國家對科研誠信教育的規定差異性較大,如愛爾蘭要求高級研究者也必須接受科研誠信教育,但其他國家大多只對學生和處于職業生涯早期的科學家作要求[8]。而在歐洲的具體科研誠信教育實踐中,各個大學可以自由設計課程,尚未形成統一的方法體系,教育內容差異較大[11]。如比利時列日大學(University of Liège)將科研誠信視為研究生的專業能力之一,對科研誠信教育進行了全面細化的規定,將科技倫理視為科研誠信的基礎,各機構內設置了專門的倫理委員會負責審查[12]。但德國的研究機構中沒有將倫理委員會制度化,而是由不同學科的研究生導師擔任承擔該學科倫理審查的角色,負責指導和監督學生的研究是否符合科研誠信和科技倫理,使相關判斷更具專業性。而法國則在2020 年將科研誠信相關程序寫入了法律,各個大學可以向法國國家科研誠信辦公室請求協助處理科研不端行為,從2022 年起還要求博士學位獲得者必須進行科技倫理宣誓[13]。
科研誠信是處于灰色地帶的多面化問題,而非簡單的“對”與“錯”的二元問題[14]。Michael Seadle 教授在愛思唯爾出版集團的資助下成立了HEADT 研究中心,通過與出版商開展合作進行科研誠信相關研究,致力于為處于灰色地帶的科研誠信問題提供判斷標準。目前,HEADT 研究中心主要圍繞剽竊、數據篡改和捏造、圖像造假三種學術不端行為,整理了大量相關案例以供參考,并研發了一套判斷學術不端的指標參數[15]。同時,HEADT 研究中心面向公眾開展科研誠信教育,普及科研誠信相關知識,幫助公眾識別和檢測學術不端行為[16],還為不同機構面臨的科研誠信問題提供參考咨詢服務。
在研討會上,Michael Seadle 教授也對科研誠信教育提出了自己的見解。他認為,當前許多高校和科研機構都制定了學術不端處理的相關規定,以對學術不端行為起到警示和懲罰作用,但這僅屬于事后懲罰范疇,不屬于事前預防的科研誠信教育范疇。大多數人違背科研誠信準則是由于缺乏對科研誠信邊界的認知而不是蓄意為之,而科研誠信教育的目的則是要確保參與科研活動的相關人員理解科研誠信的邊界,從而預防學術不端行為。
美國從20 世紀80 年代起就開始重視科研誠信建設,屬于科研誠信建設和科研誠信教育的先發國家。進入21 世紀后,美國科研誠信制度建設進入成熟階段,建設的目標從事后處理變成事前事后兼顧的模式,實現了從正視科研不端行為到確保科研誠信的階段性轉變[17]。建立預防學術不端行為的強制性教育體系成為美國這一時期科研誠信建制的主要內容[18]。
美國北得克薩斯大學信息科學系(Department of Information Science,University of North Texas,DISUNT)主任Jiangping Chen 教授以北得克薩斯大學信息科學系為例報告了美國高校在科研誠信教育上的實踐,報告對各個iSchools 制定院系層面的科研誠信制度有一定借鑒意義。UNT 在學校層面制定了學生科研誠信準則[19],為處理學術不端行為提供了一般性的指導方針和流程。該準則認為,大學由于具有保護受教育者權利的責任和授予學生合法學位的權力,因此對維護科研誠信、開展科研誠信教育責無旁貸。
在學院層面,DIS-UNT 形成了“明責-知責-察責-追責問責”全鏈條科研誠信教育責任鏈。在明責階段,DIS-UNT 基于學校層面關于科研誠信的一般性準則,制定了院系層面科研誠信的指導方針《學術誠信和不當行為指南》(Academic Integrity and Misconduct Guideline)[20],強調了對學術不端行為的零容忍態度。該指導方針明確了學生賦有的科研誠信責任,對作弊、捏造、篡改、剽竊等學術不端行為給出了定義、實例和范疇,詳細說明了對學術不端行為的處罰、學生提供上訴的程序、幫助學生培養科研誠信的資源等;在知責階段,DIS-UNT 形成了多樣化的科研誠信教育培訓機制,如在學院開放日上開展科研誠信專題講座,設置專門的科研誠信教育課程,面向不同文化背景的學生采用不同方式提升其科研誠信意識。同時,為避免學生在受到懲處時聲稱自己不了解科研誠信的政策,DIS-UNT 建立了明確的承諾與榮譽守則機制,要求學生必須簽署對科研誠信制度的知情聲明并存檔,確保他們知曉并理解學校層面和學院層面的相關政策;在察責階段,DIS-UNT 學院聯席會定期對科研誠信相關事宜進行重點討論,并與學校科研誠信辦公室建立常態化溝通機制。同時,DIS-UNT 在學院層面成立了學生事務委員會協助老師處理科研誠信上訴,并收集學生意見以便修訂相應指導方針;在追責問責階段,根據DIS-UNT 的科研誠信規定,對于首次在作業或考試中違反科研誠信規定的學生,直接將成績記為不合格。若學生再次違反,則將成績直接記為0 分并記入學生檔案。但制定相關規定的目的并不是為了懲罰學生,而是希望學生能提升科研誠信意識。
除了介紹全球視野下科研誠信教育的實踐進展外,與會專家還在研討會上對科研誠信教育相關熱點問題展開了討論,本文沿著“基礎概念-傳統學術不端表現形式-新型科研誠信問題”的邏輯脈絡,從“倫理之辨”“不端之治”和“技術之變”三個方面循序漸進地梳理相關觀點。
明確科研誠信的基本概念和范疇是開展科研誠信教育的前提,有助于加強對科研人員的道德教育和培養,提高科學研究的質量和可信度,促進科學事業的健康發展。雖然科研誠信的概念范疇廣泛并且不斷演進,但各個概念之間存在著許多相似性,特別是科研誠信(Research Integrity)和科技倫理(Research Ethics)之間的聯系和區別受到學界的普遍關注。2018 年5 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關于進一步加強科研誠信建設的若干意見》,明確了科研誠信建設的工作機制、責任體系、具體措施等內容。2022 年3 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于加強科技倫理治理的意見》將科技倫理定義為“開展科學研究、技術開發等科技活動需要遵循的價值理念和行為規范”。
科技倫理一定意義上被認為是科研誠信的基礎,兩者是不同但又密切相關的概念[12]。Michael Seadle 教授認為,科技倫理屬于哲學范疇,它是關于科研工作者如何對待研究對象的問題,奠定了科研活動開展的基礎;而科研誠信屬于信息科學的專業范疇,主要是針對已發生的科研行為進行界定的問題,數據能幫助我們發現科研誠信問題并進行進一步的倫理分析。科研工作者可能只違背科研誠信卻沒有違背科技倫理,如發表的論文包含篡改的數據,這違背了科研誠信原則卻不一定違背了科技倫理;也可能在違背科技倫理準則的同時卻沒有違背科研誠信,如當前互聯網研究中社交媒體用戶是否同意自己的數據被用于研究是科技倫理問題,但卻不屬于科研誠信的范疇。在進行科研誠信教育時也應將科技倫理納入教學范圍,特別是對于醫學、生命科學等學科的學生而言。
在進行科研誠信和科技倫理關系的討論中,美國伊利諾伊香檳分校信息學院(School of Information, University of Illinois at Urbana-Champaign)副院長Stephen Downie 特別提到了機構審查委員會(Institutional Review Board,IRB)在科研誠信和科技倫理上的監督作用。美國各個科研機構內都有由經驗豐富的社會科學家組成的機構審查委員會,負責審查和監督以人類為研究對象的相關科技倫理問題,以確保研究的倫理合規性并保護研究對象的權益。所有接受美國聯邦政府撥款支持的科研機構在進行科研活動前必須將研究方案等提交機構審查委員會審查并獲得批準,否則研究成果不能發表。但美國部分科研機構的機構審查委員會組成人員主要由醫學專業人士主導,缺乏廣泛的學科基礎,不能針對不同學科面臨的倫理問題分別做出明確的判斷,僅僅依靠機械地遵循一套規則來判斷科學研究是否符合科技倫理。喬曉東研究員就中國的情況進行了補充,他認為中國科技倫理的建設主要集中于生命科學、醫學等倫理領域,中國的醫學研究機構里有類似于機構審查委員會的機構,但工程倫理、技術倫理的立法建設嚴重不足,人文社會科學研究涉及到的倫理問題受到的重視較少[12]。
科技倫理在一定程度上范圍比科研誠信更加廣泛,科技倫理包含的出版倫理、同行評議倫理等倫理準則與出版商密切相關[21]。武漢大學信息管理學院出版科學系主任許潔教授認為,出版商在科研誠信治理上的作用不容忽視,教育者和研究者應重視對大型國際出版機構科研誠信要求的學習。出版商在科研誠信教育上的作用主要體現在兩方面:一是對審稿人和編輯開展科研誠信教育,以確保同行評議過程和出版過程符合科研誠信要求;二是與大學等研究機構開展密切合作,為學生和科研工作者提供學術寫作等方面的指導和訓練。但僅有出版商提供的科研誠信教育是不足的,因為學術不端行為可能發生在學術寫作前的階段,如實驗設計與實施階段、數據處理階段等。因此,科研誠信教育應當從不同視角展開,貫穿科研生命周期的全過程,建立不同主體在科研誠信教育中的多元協同機制。
篡改、捏造和剽竊(Facification,Fabrication&Plagiarism,FFP)是國際學術界公認的三大主要學術不端形式[22]。如何讓科研活動相關人員合理預防和規避這三種學術不端行為是科研誠信教育實踐的重點。
2.2.1 剽竊與自我剽竊
剽竊既是道德問題,又是法律問題。當前較少有著作權法被用于處理剽竊問題的案例,加之著作權法在每個國家都不同,即使是十分嚴格的著作權法也不能以合理的方式用于少量剽竊問題。目前還沒有關于剽竊的準確定義,在最簡單的層面上,它是指在自己的作品上復制其他作者的文本[23]。
一方面,科研誠信教育要將如何規避剽竊行為納入教學范疇,學會正確引用參考內容是規避剽竊行為的重要方法之一。Michael Seadle 教授建議,如果不確定論文內引用的部分是否符合科研誠信規則,可以全部使用引號進行注明;如果對引證文獻進行了改寫,一定要提供精確的參考文獻,并確保改寫的部分和原文詞句精準對應。另外,引用網絡數字資源需要提供準確的鏈接,但如果未來鏈接失效,很有可能導致無法追溯參考來源,無法判斷引用的數據和信息是否有誤,因此部分學科反對使用網絡鏈接內容作為參考文獻支撐。
另一方面,自我剽竊(Self-plagiarism)的科研誠信判定邊界尚不明晰,科研誠信教育實踐要幫助施教對象建構對自我剽竊的認知,既不能過度定義將其歸納到剽竊的范疇,也不能輕易認為該行為沒有違反科研誠信準則。第一,判斷自我剽竊是否屬于學術不端行為,首先應明確其本質和表現形式。Michael Seadle 教授認為,自我剽竊是不同于剽竊的另一個范疇,其本質是重復使用自己的已有成果。自我剽竊有多種表現形式,如將個人已發表的文獻翻譯為另一種語言進行二次發表或用于其他用途,在二次創作的文章里重復使用作者先前論文的內容,重復使用同一數據集撰寫多篇論文等;第二,重復使用之前論文里描述過的方法論應通過合理的處理方式避免陷入學術不端。Michael Seadle 教授指出,如果兩篇論文的方法論是一致的,那么重用是合理的,但是必須對重用內容給出參考文獻。而在大多數以統計為導向的學科中,學術論文的作用重點在于用規范化的、通用的語言描述統計數據,這種情況下使用相同的語言表達不能算作剽竊;第三,學術期刊應該針對自我剽竊給出恰當的判斷標準以供作者參考。Jiangping Chen 教授結合自身擔任學術期刊編輯的經驗表示,如果重復使用自己先前發表論文的內容必須標注引用,自我引用的比例有上限規定;如果引用完全相同的內容需要用引號標注,否則必須進行改寫。但由于當前國際上并沒有通用的對自我剽竊是否屬于學術不端的規定,避免陷入學術不端最好的辦法是咨詢學術期刊對自我剽竊問題的具體規定。
2.2.2 篡改和捏造
篡改和捏造是當前科研領域面臨的重大誠信問題,這些行為不僅違背了學術規范,更嚴重地破壞了科研生態。篡改和捏造數據、實驗結果等行為不僅會誤導同行,也會影響科研成果的可信度和科技創新的進程。不同于剽竊行為的易檢測性,依靠已有技術對數據和圖像的篡改與捏造進行檢測難度較大。現有的學術不端檢測工具(如iThenticate、Turnitin、萬方等)基本上局限于通過檢測論文與已有文獻的重復率判斷是否存在剽竊,尚未有工具能對科研活動中的數據和圖像的篡改與捏造問題進行檢測。
近年來,關于數據篡改和捏造的學術不端問題層出不窮,荷蘭提爾堡大學(Tilburg University)前社會心理學教授Diederik Stapel 篡改捏造數據案是其中的典型案例。Diederik Stapel 曾提出“混亂的環境促進歧視”和“食肉使人們自私”等社會心理學觀點,并在Science 等頂級期刊上發表相關論文,是該領域的權威專家。Diederik Stapel 在前期研究中經常對數據進行篡改,使數據符合自己的研究結論,后來出于維護個人權威、論文發表壓力等原因直接使用偽造數據集發表論文[24]。2011 年,兩名研究生揭發Diederik Stapel 在研究中使用偽造數據,提爾堡大學對其進行停職徹查。截止目前,Diederik Stapel 共有58 篇文章被撤回[25]。而Diederik Stapel 指導的部分研究生在使用其提供的偽造數據集發表論文時因充分信任導師權威,未對數據真實性進行質疑,提爾堡大學充分考慮之后決定不追究相關學生作為論文合作者的責任。
Michael Seadle 教授提出,研究者在使用數據時必須對數據的真實性進行考證,不能因數據提供者的個人權威而盲目相信數據的真實性,應當用該學科的數據統計規律對數據真實性進行判斷,并盡可能對數據產生過程進行復現。而判斷是否存在數據篡改問題,一方面可以邀請具備相關專業知識水平的人進行判斷,另一方面可以請數據的提供者準確地說明其獲取和分析數據的過程,對其中一些細節問題進行進一步深挖,如果數據提供者能夠就相關問題進行合理的回答,則可以一定程度上判斷其提供的數據可靠性較強。目前,荷蘭的科研機構已經開發出專門的統計工具來檢驗論文中的統計結果是否可信,但尚未投入廣泛使用,期待未來科學技術的進步能夠為數據造假檢測提供可行的工具。
此外,圖像篡改也是經常出現的學術不端問題。當前出現了許多可以編輯圖像的工具,能對圖像進行裁剪、模糊、覆蓋等操作。部分作者為了使圖像能夠支撐自己的觀點對圖像進行蓄意篡改或直接偽造,這種行為應當被認定為學術不端行為。在自然科學領域中,若在研究中使用圖像時對其進行了任何變動,如只展示部分圖像以支持研究結論而不呈現完整圖像,如何確立這其中涉及到的科研誠信標準仍是一個需要探討的問題。Michael Seadle 教授建議,如果對原始圖像進行了修改,為了避免相關學術不端行為,應當向期刊詳細說明修改的內容并提供原始圖像。
當前,以ChatGPT 為代表的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AI)技術擁有強大的信息加工、薈萃、整合和生成能力,在給信息資源管理學科帶來發展新機遇的同時也給科研誠信建設帶來了極大的挑戰[26]。一方面,ChatGPT 等AI 工具主要依托基于深度學習的自然語言生成算法,可以通過學習大量文本數據生成可讀性較強的文本內容,對于論文中使用Chat-GPT 等AI 工具生成的內容是否符合科研誠信原則尚未形成定論[27],AI 生成內容的識別和檢測也面臨較大困難[28];另一方面,ChatGPT 等AI 工具在輔助科研的過程中還可能替代人類思維,對人類知識和能力存在潛在影響[29]。
首先,面對ChatGPT 等AI 技術給科研誠信帶來的挑戰,應當明確其導致的科研問題性質。Michael Seadle 教授以ChatGPT 等AI 工具收集數據的方式判斷其導致的科研問題性質,如果ChatGPT 沒有以公平的方式收集數據,如在收集數據過程中侵犯到了用戶隱私、沒有得到數據擁有者的授權等,這涉及到科技倫理問題;如果收集的數據是虛假的,如ChatGPT 通過生成式算法生成與實際情況不符的數據,這涉及到科研誠信問題。另外,雖然ChatGPT 等AI 工具在未來將會有長遠的發展,但目前仍存有許多疑惑,使用AI 工具的科研誠信邊界尚不明確,科研工作者仍需謹慎使用,不能過度依賴。
其次,出版商作為維護出版規范的守門人,也相繼出臺了關于論文出版中使用ChatGPT 的相關規定。國外出版商對是否應當將ChatGPT 列為論文作者有較多討論。其中,Nature 和Science 都反對將ChatGPT 列為作者,但Science 嚴禁使用ChatGPT 生成的文本,而Nature 則允許作者在論文準備階段使用ChatGPT 等工具[30]。出版商Taylor & Francis 的出版道德與誠信主管部門認為,作者應該對其工作的有效性和完整性負責,若使用了ChatGPT 等大型語言生成模型應當在文中注明而非將其列為作者[31]。國內多家學術期刊(如《暨南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等)也發表聲明,完全禁止或嚴格限制使用ChatGPT等大型語言生成模型撰寫學術論文。
再者,ChatGPT 等AI 工具對當前教育模式產生較大沖擊,許多學生已經開始使用ChatGPT 輔助完成作業,如何規避學生在使用ChatGPT 時產生學術不端行為是科研誠信教學實踐關注的重點問題。第一,教育工作者應引導學生正確合理使用ChatGPT等AI 工具輔助學習科研活動,并設置適當的檢測方式確保學生產出原創性成果。Jiangping Chen 教授在教學過程中允許學生使用ChatGPT 等AI 工具輔助完成作業,但學生需要告知老師是否使用、如何使用以及使用之后作業發生的變化。在進行研究方法課程教學時,Jiangping Chen 教授在學生提交論文之后,要求學生在課堂上展示和討論,以確保論文是學生自己的研究成果。第二,教育工作者要通過合理的學習任務設置幫助學生在AI 工具的輔助下實現自我學習而不是讓機器代替學習,避免在未來隨著技術的發展學生逐漸被AI 取代。多倫多大學信息學院(Faculty of Information, University of Toronto)院長Wendy Duff 教授認為,通過課堂展示來判斷學生完成作業是否符合科研誠信并不適用于所有作業,教育工作者還需要在設計作業時考慮作業的創造性以及與課程的相關性,讓學生能在完成作業的過程中充分發揮自主思考能力。
近年來,由于各高校學術不端問題頻發,全球學者對科研誠信教育的關注顯著提升[32]。強化科研誠信教育,大力倡導負責任的科研行為,逐步成為開展科研誠信建設、預防學術不端的必然選擇。科研誠信教育旨在增加研究人員和學生對科研誠信的知識、意識和習慣,從而防止學術不端行為的發生。作為信息資源管理領域的頂級國際會議,iConference 對科研誠信教育問題的關注代表著信息資源管理領域未來研究和實踐的風向標。結合本次iConference2023科研誠信教育專題研討會提出的問題和觀點,本文認為信息資源管理領域未來可以從如下幾個方面開展科研誠信教育的研究和實踐。
正如Michael Seadle 教授在專題研討會中提到的,科研誠信問題屬于“信息科學的專業范疇”。以篡改、捏造和剽竊為首的多種學術不端行為,本質上都是通過對已有數據、信息、知識的不當檢索、組織和描述造成的。而利用信息資源管理學科的數據智能優勢,通過推進與法學、哲學、計算機科學等學科的跨學科研究,能夠從不同角度分析和發現學術不端問題并明確問題性質、提供治理路徑。特別是在預防ChatGPT 等AI 工具可能引發的學術不端問題時,信息資源管理學科一方面可以探究AI 工具生成內容的所屬權歸屬涉及到的相關知識產權問題,為完善相關法律法規提供參考咨詢;另一方面可以為科研誠信教育注入信息資源管理學科專業能力,充分培養學生的信息檢索和信息組織能力,幫助學生合理利用AI 工具輔助科研過程。另外,信息資源管理領域的學者也要充分利用大數據自動挖掘、人工智能分析等新興技術支撐科研誠信教育,為科研誠信建設提供人工智能解決方案。
近年來,圖書館、文獻情報中心等信息資源管理機構的專業人員不僅在科研過程中為科研成員提供數據管理和知識服務,也在科研誠信上與研究者共同承擔相關責任[33],在預防學術不端行為上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34]。因此,信息資源管理機構作為科研基礎條件的重要組成部分,需要強化科研誠信素養教育和科研誠信管理服務[35],面向不同對象在不同時間節點采用多樣化形式開展科研誠信教育,幫助科研人員更好地管理和利用研究數據、文獻等信息資源,從而提高科研工作的可信度和可重復性。另外,信息資源管理機構也要注重與信息服務企業(如萬方數據等)、期刊和出版商、相關學術組織等緊密合作,發揮不同主體優勢協同參與科研誠信教育,共同制定和推廣科研誠信的相關規范和標準。
科研誠信教育要貫穿研究人員的整個科研生命全周期,特別要重視處于入門階段或職業生涯早期的科研人員的科學素養和學術規范教育,同時長期從事科研工作的科研人員也應通過科研誠信教育加強學術自律。未來,高校和科研機構可以針對處于不同科研生命周期的研究人員,設置不同類型的科研誠信教育內容,建立科研誠信教育的長效機制。從iConference2023 專題研討會上三位專家學者對中國、歐洲和美國科研誠信教育實踐進展匯報可以看出,全球各地區開展科研誠信教育具有非常強的環境特性。而各個機構開展科研誠信教育既需要符合所在地區的相關要求,又要與國際學術傳播規范同步。因此,對科研誠信教育的工具、方法、課程等進行總結和提煉,構建信息資源管理領域科研誠信教育的通用知識體系十分必要。各個高校和科研機構可以借鑒該通用知識體系,結合自身具體情況,對科研誠信教育課程內容進行具體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