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外一篇）

◎左學美

周末回家，媽媽一臉喜悅，興奮地對我說： “萍兒，昨晚你爸一宿也沒尿床，真好！”看到老母親舒展的皺紋，欣喜的表情，我感動并分享著她的快樂。一宿沒尿床，媽媽就已經很開心了。

爸爸患病多年，先是胃痛，后來被查出是胃癌晚期。2016年，扛不住病魔的摧殘，心目中偉岸的父親被病魔捆綁擒住，家里也塌了半邊天。從此，爸爸只能病臥床榻，連翻身都得別人幫助，更別說吃飯穿衣了。日常護理的辛苦自不必說，要命的是夜間數次起來檢查尿沒尿床。多少日子，母親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作為他的子女，我們手里雖有工作、有農活，但也盡力侍候，只是遠水不解近渴，我們的侍候不及她老人家的十分之一。我們都爭著要求陪護，想讓她好好休息一下，但都被她婉言相拒，理由是“你們忙你們的工作吧！我習慣了，我對誰都不放心”。

七十出頭的人，除了日漸佝僂的腰身和額前的縷縷白發，母親氣色還算好，步履矯健，在她臉上讀不出任何沮喪、失望和令人氣餒的信息，相反，看到的是一種堅強、執著、無怨無悔！老爸最終還是去了，帶著對生命對母親深深的眷戀，帶著一生的滄桑，無數個無奈，千萬個遺憾，靜靜地去了，享年七十三歲。

爸爸走的那天，母親沒有撕心裂肺地悲號。她說“你爸太痛苦了，走了也是一種解脫，他走得很體面也很安詳。”或悲或喜或真或假的安慰！其實我看見母親眼里的淚水。

母親九歲喪父，還有兩個弟弟，她過早地挑起家庭的重擔。家庭的貧困，墻壁的破舊和過早逝去的父愛并沒泯滅她那顆感恩的心。幼年時得到親友的接濟糧，至今仍念念不忘。在我的記憶里，無論在鄉里鄉親之間或者家族中，母親的人緣都非常好，特別是在得失面前，寧可犧牲自己的利益也不讓別人吃虧。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有正氣，講原則。遇到困難從不退縮，能夠挺身而出。有親和力、贏得尊重，緣于她善良美好又容易滿足的心。

知足常樂，由來已久。小時候，母親這樣評價我“這孩子很聰明，就是淘氣”。等長大了，她的評價是“有能耐，不惹事，講義氣，孝順顧家”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父母也，不光評價客觀中肯，還透露出比較滿意的自足。

母親沒有上過一天的學，目不識丁，可她用柔弱的身軀把我們六姊妹拉扯成人，用無言的大愛把美德潛移默化地注入了我的生命。

有一次老人家教訓我兒子： “我是不是欠你們的，從嫁到老李家，你老祖，你外公，你媽還有你，四輩人的尿布我都洗過，你還氣我？”看到媽媽傷心委屈，我趕緊安慰： “老天看我們一家人苦難深重，太可憐了，就派您來拯救我們的，別抱怨，等完成任務，您還回天堂享福呢！”幾句好話，她笑了，又高興地操持起家務來。我可敬的母親啊！她總是容易知足，從她的身上，我們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和楷模的力量！

有一次，母親來單位看我，籃子里帶來了我小時候最愛吃的山楂，還邊拾掇邊嘮叨： “你們工作忙，飲食沒有規律，吃點消化好。”孩子不懂事，頑皮地說： “外婆，這東西我們城里多著呢，又大又紅”。我含著淚阻止了孩子……媽媽對兒女的牽掛就是那樣的細致入微。

后來母親老了，上不了樹了，只能站在樹下拿著竹竿子把女兒最愛吃的山楂果敲打下來。知道母親以后再帶來的山楂是那么的不易，所以當我把一顆顆山楂放在嘴里的時候，不再像以前一樣狼吞虎咽，總要細嚼慢咽，慢慢品味一下天底下這最偉大的母愛。那滋味有點酸酸的，澀澀的……

石榴情思

再次走進環州這塊神秘的土地，將近滔谷村時，山坡上一片在翠綠中透出的火紅色印入我的眼簾，仔細一看，是一大片石榴樹林，石榴是環州鄉的一個特產，六、七、八月的每個街天，都可以看到紅紅的石榴擺滿街子，很多外地客商爭相到環州鄉收購石榴。

走上山坡，極目張望，四處有翠色濃重的群山環繞，靈秀的山巒在白云中起伏，忽隱忽現，延伸無盡。亦只有大自然的妙手，才能刻畫出如此驚心動魄的美麗畫卷。我徜徉在火海一般的石榴樹林中，突然間一股濃得化不開的鄉愁涌上心頭，思緒也仿佛張開了翅膀，飛越重重關山，來到千里之外的家鄉。

已記不清老家院里的那棵老石榴樹是什么時候開的花、結的果，只記得前年中秋節回家，當母親把又圓又大的石榴摘下放到孫兒手里，再把一顆顆晶瑩剔透如寶似玉、甘甜如蜜的石榴籽兒放到他的小嘴里時，正是秋風剛剛萌動，秋意滑落屋脊，又靜悄悄地爬上樹梢的時候……而現在都已成了永遠的記憶，因為母親離我們而去了。

秋天真的來了，依然葉繁枝茂的石榴樹，曾經的蔥綠，如今成了一枝枝、一片片、一層層的金色。我曾經看過北京香山的紅葉，滿山斑駁的、層層疊疊的紅，讓人激動不已。而今在我眼前的滿樹的黃金，除了一點可慕的景致外，只剩下落寞和蒼涼，因為我亦分明看到母親的黑發已被歲月霜染。多少年來，這是我不曾注意到的，就像歲月讓我忘記這棵老樹的綠葉何時變得枯黃一般。我的心酸酸的，眼里有淚涌動。

一陣清越的笛聲從對面的樹林中傳來，打斷了我的回憶。那笛音奇妙之極，頓挫循環，精彩的在音節沒有一定的調子，似是隨手揮來的即興之作，卻令人難以相信地渾融在山谷里的風聲中，音符間的呼吸、樂句間的轉折，透過笛音水乳交融的交帶出來，縱有間斷，但有著延綿不休的纏綿感覺。

隨著笛音忽而高昂慷慨，忽而幽怨低旋，高至無限，低轉無窮，一時間我不覺癡了。

夕陽漸漸西下,我走在石榴林間的小路上，仰頭看那金黃色的夕陽，朵朵白云在飄移著。對面的萬松山在藍天下讓人心曠神怡，蜿蜒的山路似哈達般飄來飄去，這片真實存在著的土地，存在于我的意識之外。這山野、這幽谷、以及那如荼如火、漫山遍野的石榴樹叢，抑或遠方靜謐的莽莽松林，更多的是生活中不知名的雜竹、小灌叢嬉戲、喧鬧在林海之中。還有那滿山的青松，寧可曾讓霜雪暴雨打彎過腰，但仍挺直身軀，都呈現給我們的最精美絕倫的美感。真實的、又是虛擬的、宛若夢境，迷離著我的雙眼。輕輕地、走進你神秘的胸懷、讓你生命不由自主地激蕩。

晚風吹拂，眼皮兒有點兒倦了。也許是山太高太重，把山路壓得彎彎曲曲，還是生活太沉重，使許多的夢想纏纏綿綿，才將心撩撥的那么酸楚。就讓我在這片石榴林間休息片刻，再勾起些許回憶，不斷記起了一些未能實現諾言和一些無法解釋的悲傷。而那在家鄉院中老石榴樹下的親情，也如不絕的情思，縈繞夢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