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元謀，給母親讀詩（外三首）

◎林漢筠（廣東）

應該記得

你講云南元謀

講先祖的故事

講兩顆牙齒，講生命的光芒

我說，在這里

在一百七十萬年的子宮里

看見胚胎，看見指縫間漏進的陽光

巧妙得只有詩才可以感悟到門楣、茅草的生存

朋友說，元謀已三年沒有下雨

土地像焦渴的愛情

我去的當天卻風雨大作，笑嘻嘻地撫扶元謀大地

“真是貴客到風雨來。”朋友說

“難道三年沒來過貴人？”我笑笑

我不是那個呼風喚雨的人

我只是在詩里寫道

母親在煙熏火燎中熬出

歲月的苦汁

元謀歸來，那本詩集已灑滿雨跡

元謀，尋找那顆牙齒

一直推算，這是多少年的事——

河床聳立成山

犀牛挑起門嶺

有稀疏的水聲

潛入黃土

九頭鳥從頭頂越過

三只頭猛獸撞開橫立的門楣

獨木舟橫在碼頭

石叉，一對鯽魚彈動風聲

茅草屋被我修整

蕉葉裝成門簾

夜蔦偶爾喊出我的小名

只是那顆牙齒

再也找不到蹤影

照片里的娘

清瘦的冬天，粗制的碗口，半碗黑茶

香味漸行漸遠

枝頭多了點雪花

干癟的種子撒落在一口池邊

小塘沖與林家一山之隔

叢茅與浮蓮早已潰不成軍

松子彈落。冬夜

笑聲與美色植進那道門口

從此，生命流水，愛情

像你與父親的叨嘮

有時柔情似水

有時刀光劍影

——我現在還不明白什么叫愛情

時光壓駝你并不直的背

嬌巧的雙手，于冬季的調劑，長成了凍瘡

數十年，化瘡為瘀

從鹽到稻穗，從春天到冬天

顫抖的指縫，漏下

一個女人最美好的時光

我曾經笑過，那是一只翩躚的蝴蝶

日子將七個兒女的名字寫上你的皺紋

掩蓋不住你俊秀的容貌

和一聲聲苦澀的笑

他們像放飛的風箏%一個個遠行

村口，手勢與眼神

捻熱叮嚀

像門口布滿苔痕的石頭，祈愿閃光

目光如炬，我的日記對你的形容

——而我合上你微張的眼睛

卻看到那里的陽光與色彩

以及飽滿的種子

正在生根，發芽，開花，結果

一道眼光的距離

我比畫著你的音影

那時哭聲

已越過屋脊

喊墳

娘，一生居無定所的娘

你就安心地住吧

兒子給你蓋房子來了

娘，目不識丁的娘，怕你在那兒吃虧

請人給你做好“房產證”

那個蓋上紅印的地契寫上你的大名

左青龍右白虎，東南西北，四角分明

字嵌在碑前，契紙作為天空的補丁，香燭可以作證

青山作證

——敲鑼三聲

娘，為茅屋漏雨操勞一生的娘

青草封頂，劃紙之聲

映過撕裂綢布的紅光

給你蓋的是一座不再漏雨的房子

再也不用聽到土瓦里“滴答滴答”的聲音

北風再也吹不掉

化肥袋子糊上的窗欞

娘，個子不高的娘

怕你站在人群中發現不了遠方回家的兒親

將你的房子建得高高的

一抬頭，就可以聽到遠方的聲音

娘，一生多病的娘

風濕病纏繞了你的一生

伸向空中的碑帖，一根穿透烏云的發簪

現在房子干燥恒溫

再也不怕深夜敲打骨頭——

這些都如錐刺傷兒的心

娘，一生提燈照耀他人的娘

將你的房子掛上一盞燈

深山咀嚼，埋首于耕耘的褶皺

那盞燈就是天上的星星

起風了，眼睛有些迷糊，你說

燈會永遠照耀遠方的路

你就是那個提著燈的人

敲鑼三聲

各路神仙，請開綠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