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林 恒
“六月天,娃娃的臉,說變就變。”大春站在綠瑩瑩的玉米田里,手搭涼棚,見西北方向風卷云涌,陣陣涼風撲面,急忙把鋤頭綁在摩托車后座上,疾馳回家。剛進家門,風搖樹晃,豆大的雨點便噼里啪啦地砸下來。
坐在門口的板凳上,熱汗漸消,喝著媳婦泡好的熱茶,享受著一份愜意。望著雨點敲打著寬大的梧桐樹葉,又落到院子里,濺起一個個透明的水泡,像一艘艘小船,隨著水流匯入陽溝,流向院外。
雨越下越大。“不對,水咋不往外流了?”他直勾勾地盯著陽溝。瞬間雨水回流,似泉水外涌,院里頓時一片汪洋,眼瞅著要溢進堂屋。大春抓起葦笠按在頭上,赤腳一個箭步沖到院外,見院墻東面向北注入后灣的排水溝不知給誰堵死了。
“缺德!”大春嘴里嘟囔著,拖著一把鐵锨來到排水溝處,三兩下捅出一個豁口,見水順勢而下,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氣。
“喂,你干什么?”東鄰跑了出來。這是一個平日里看上去老實巴交的男人,換親成的家,比大春大上那么幾歲,平日里他們少有來往。
“你堵的?正愁找不到使壞的。”大春怒目圓睜,“當初留出這三米的胡同,不就是好天走路、雨天排水用的么?”
“當初是當初。你家屋基是石塊砌的,俺家是土坯房,禁不住水淹。”鄰居又把排水溝堵上,“以后不許從這兒排!”
“那你說水往哪兒淌?”
“愛往哪兒淌往哪兒淌!”
“信不信我用鐵锨拍你?”大春個高,怒火中燒,俯視著鄰居。
“來呀,正愁沒地兒吃飯。”鄰居脖子一伸,頭往前一拱,又一拱,腳卻原地未動。
媳婦走出大門口,見狀喊了一聲:“干嗎?住手!”急忙跑到大春跟前,推了大春一把。大春把揚到半空的鐵锨收回來,狠狠瞪了一眼鄰居,被媳婦拉著回家去了。
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地上留下一個個明晃晃的小水坑,像瞪大的眼睛。
梧桐樹上的蟬又吱呀吱呀地聒噪起來。大春猛踹樹干一腳,腳生疼,樹未動,蟬依舊在叫。
“剛才咋啦?”媳婦又倒上一碗茶端給大春。聽大春說完事情始末,媳婦皺了皺眉頭,倒顯得平心靜氣,“至于動粗嗎?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鄰里以和為貴,又不是天天下雨。先放著,別生氣了啊,氣壞了身子自己受罪。你看你那肚子,跟田里的蛤蟆似的。”
雨后下不了田,別人喜歡在臨街門樓下打撲克、下“五周”棋,談天論地,大春不喜歡湊熱鬧,就待在家里,隨手從書架上抽出兒子的一本課外讀物打發時光。書架是自己做的,大春會點木匠活,還會修拖拉機、壘墻抹泥,本事不少,媳婦時常調侃他:“百巧百能,餓得肚子疼。”
他邊看書邊跟媳婦閑聊,突然,大春一改撓頭蹙眉的模樣,一拍大腿,說:“我出去一下。”隨后跨上摩托車,興沖沖地出了門。午后的陽光熱辣辣地照著大地,一片敞亮。
不一會兒,大春又轉回家來。又過了一會兒,門口響起了嘟嘟的拖拉機聲,拖斗里裝滿了水泥管。
大春跑到鄰居家門口咣咣敲門,鄰居探出半顆腦袋問:“咋?還想打人?”
“剛才太沖動了,是我不對,哥。我買了水泥管,可以從地下排水。”
“好主意……”鄰居大哥撓撓頭,扛著鐵锨也來幫忙。挖溝,下管,回填。兩家人齊心合力,排水溝從地上變到了地下,由明變暗。
“咋想到下管?挺聰明啊!”媳婦瞥了一眼大春。
“剛才看書時看了一篇‘六尺巷’的故事,里面說有兩家人對建房界限有爭議,后來各讓一步,留出了一條巷子。里面有首詩,我背給你聽聽:‘千里修書只為墻,讓他三尺又何妨。長城萬里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
“喲喲,本事不小,挺有才啊,還會背詩。”媳婦哧哧笑著。
“當時我便覺得行為魯莽了,心生愧意。還是你那一句‘人家城里是咋排水的呢’點醒了我。謝謝娘子——”大春學著戲腔,雙手抱拳,惹得鄰居大哥也笑起來。
“咱也學學他們,下挖三尺又何妨?哥,晚上來我家喝兩盅,慶祝工程完工。”大春拍了拍鄰居大哥的肩膀。
紅彤彤的太陽沒入樹叢,暮色四合。
“好,好的……別,別……還是來我家喝吧!”鄰居大哥臉漲得通紅,“不過,這水泥管錢必須咱兩家合出,我家也是從這兒排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