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數云林間聽風

杜明芬

看日出一定要去山里，在離天空最近的地方，最能聽見內心的吟唱。清晨出門，從低處行至高處，一路的草木都畫上了花瓣妝，碎鉆似的露珠兒為今日的妝容增添了幾抹殊色。昨夜里不知被誰倒在路上的星星，已經逐漸失去光澤。此刻，爬山的人踏著星光行走的聲音，像是細細幽幽的風琴聲，并著清爽的風和幾只鳥雀的歌聲，從蔥郁的林間吹來。

山頂的一叢野薔薇半開著，大果榕的樹葉在風里搖搖晃晃，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都是帶著珠光色的瑩瑩綠，空氣里飄著黃果蘭的淺淺香味。突然，野草尖尖上的露珠滾落至褲腳，我的心便被這晨意打濕。不禁想問：來這里的人要如何克制自己，才能不在這樣的一段山中歲月里靈動起來？

坐下來，與一塊嶙峋的石頭相伴。它那凹凸不平的輪廓，真像是被日光侵蝕的月亮。此時，天空已被一片藍色完全占領，就連天、山相接的縫隙也被藍色填滿。這種顏色可真貪婪啊，竟想把一切都覆蓋起來。可流動的霧非要與它爭個高低，故意將對面的青山掩蓋，只余山的輪廓若隱若現。“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想來，在山中生長的植物，不會知曉山真正的模樣；一個在歲月里沉浮的人，也很難辨別內心聲音的真假。唯有日光照耀，濃霧散去，金色籠罩之際，方能清楚地看見，哪個才是開了花的植物。

抬眼，只見如夢似幻的煙霧縹緲淺薄，仙氣繚繞里慢慢生出一團金光。金色從淺逐漸加深，從近到遠逐步擴散，云也無可避免地被涂抹。但天空依舊有霧蒙蒙的隱約感，藍色依舊在緩緩流動，只是周圍鑲嵌了一小圈金邊。就好像時間在不停地流走，但走過的地方都留下了陌生的溫暖。很奇怪，我期待太陽灑落光澤，卻又無比虔誠地想要留住這裊裊的藍。

藍有菘藍、淺藍、深藍、湛藍，但我偏要說這藍是裊裊藍，只因這藍是流動的。就像是星系互通于宇宙，這抹藍是從昨日的縫隙里鉆出來的星光，此刻與今日的藍重逢。也因這藍是有延續性的，夜色墨藍，晨時淺藍，藍像一株在山間暗自生長的藤蔓，從種子到大樹，從單薄到茂盛，浸透著時光的力量。

人間落雪，浮生若茶，塵世間的風物在這杯茶里各自安好。樹有樹的品格，花有花的姿態，人有人的方向……萬物自有生息。當這杯浮生茶輔以熱氣騰騰的時間沖泡，人間滋味便會逐漸融合，升騰起的煙霧會在一個深夜凝結成藍，并在早晨浮上天際。如煙的藍宛若美人裊裊婷婷，姿態輕盈。風景只是其次，重要的是每一個路過的人都能聽見那抹裊裊藍的聲音：不必追逐過遠的風景，抬頭即是燦爛星空。

“入我眼，即是我有。”我之所有，處處是清歡。正如作家三毛所說：“刻意去尋找的東西，往往是找不到的，天下萬物的來和去，都有它的時間。”我們只需隨心抵達一個地方，自能看見最溫煦的風景。

夜晚會打撈一個人的疲憊，以月色雕琢；黎明會喚醒一顆心的晴朗，以藍穿針引線。看藍的時候，世間種種皆不重要，心情莫名放松。我知這裊裊藍的心境是慵懶的清醒，有一種哲學意味，會讓一個人的心得到清凈。處在這喧嚷的塵世中，務必要留給自己一段放松的時間，山中數云，林間聽風，看天色裊裊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