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又見月兒圓

王秀蘭

吃過晚飯，看紅霞滿天，便知陰霾已散，我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便喊上老公一起去公園散步，臨走前還不忘帶一把雨傘備用。到了濱河公園，遠遠就聽到勁爆的廣場舞音樂聲，放眼望去，人頭攢動：擺攤的、游玩的、散步的……整個公園好不熱鬧。走著玩著，我突然意識到什么，忙喊住老公，指向那輪高懸的圓月問道：“今天是十五？”聰明的老公看了一眼明月，立刻會意道：“是啊，時間過得真快！明天就是兒子的生日，咱別忘了給遠在深圳的他發個祝福紅包。”我應著老公的話，思緒飛向遙遠的天邊。

一

兒子出生于1998年農歷六月十六日凌晨二十分。我清晰地記得，六月十五日的夜晚，月兒很圓，但朦朧中卻帶著憂傷，好像也在為我們母子擔憂著什么。我強忍著一陣又一陣的腹痛，堅強地走在產房外的走廊上。我的宮口還沒完全打開。為了讓孩子出生得快一點，也為了自己少受一點折磨，我拖著沉重的身子，忍著陣痛襲來時的痛苦，頭暈目眩地走走停停。三五步一歇，七八步一停，一頭黑發濕透，衣服也完全貼附在身上。想早點見到孩子的愿望支撐著我，硬是堅持到最后。其實那晚的月亮應該也是溫柔明亮的，只不過我被兒子折磨得兩眼昏花，看什么都朦朧罷了。

我在醫院的產房里，終于等來了兒子的第一聲啼哭。他哇、哇地宣告著他的到來，聲音清脆悅耳，那是我聽到的世上最美的聲音。醫生看看墻上的鐘，告訴婆婆：“這孩子生了個好時辰，既跨月圓之夜，又是六月十六日，一切順時順勢，一生必有福氣。”婆婆謝過醫生吉言，接過包裹好的胖孫子，喜笑顏開。接著我被移出產房，躺到早已備好的產婦療養室。身心疲憊的我勉強看了一眼已經酣睡的兒子，欣慰地笑了：他不停地動著小嘴巴，似在吮吸著什么。緊接著一陣虛脫感襲來，我也沉沉地睡去。

被幸福感渲染的日子總是過得很慢，感覺很美。兒子一天天長大，聰明伶俐的他集家人萬千寵愛于一身。爺爺奶奶總是爭著搶著哄他玩。爸爸也常常從工作單位溜回來看他一眼，親了又親，還口口聲聲說：“幾天不見兒子，我都忘了他長啥樣！”姑姑們隔三岔五地買些好吃的、好玩的東西送到他面前。

唯有我理智一點，從不嬌寵兒子，經常教他識字算數。不到四歲，兒子識文斷字能力已趕上小學一年級學生水平。由于當時農村沒有幼兒園，我讓四歲的他上了小學，心想著他若跟不上，第二年從頭再來。誰知兒子并不愚笨，第一年學習成績也能占個優等，便一直學了下去。

可男孩的大腦畢竟發育遲緩一點，兒子入學時又太小，一路走來，始終脫離不了我的輔導，學得也很辛苦。這些都是我后來才悟到的。

二

兒子高二那年，他還是不可避免地出現了心理問題。面臨學業難題、高考的壓力，兒子前所未有地呈現出挫敗感，整日無精打采、孤獨落寞、沉默寡言。一種郁郁寡歡的情緒時時伴隨著他。我覺察到不對勁，就和他爸約好找機會找他談心。

那是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兒子放學歸來，臉上依舊籠罩著一層散不開的陰云。我給兒子端杯熱茶，讓他慢慢喝，緩解下一天的疲勞。就著絲絲縷縷的氤氳熱氣，我柔聲詢問兒子：“出了什么事？怎么感覺這段時間你的情緒不對勁？遇到困難了要說出來，我們一起面對，別忘了我們是最親的一家人。”他爸也趁熱打鐵附和著：“對！有事說出來，咱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一句話戳到孩子的心坎上，也觸動了兒子的痛處，兒子情緒突然失控，捂著臉失聲痛哭起來，雙肩不停地抽動著。我急忙移步到他的身邊，摟著兒子寬厚的肩，心如刀絞，淚如雨下。

許久，兒子的情緒稍稍穩定之后，抬起帶淚的雙眼，那痛苦悲傷的表情令人心碎。他抽動著嘴唇艱難地說：“我再也無法安心學習了，也不想和任何人交往了，整天心情郁悶，萎靡不振。我上網查了，說是自閉癥，得了自閉癥，一輩子都很難治愈。”我流著淚哽咽著說：“不會的，是你想多了。出了狀況，可以找醫生看看，不像你想的那么嚴重。你這是自己嚇自己。”兒子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你們不懂，我已經上網查過了。我的一切情緒表現和心理狀態，都跟自閉癥患者吻合。”老公看兒子已成執念，就順著他的話說：“不要說咱沒得這種病，就算得了這種病，咱也沒必要害怕，一切都事在人為。你只要調整好心態，不把它當成事，它也就不是事了。網上的話大多是危言聳聽，咱不能全信。過兩天我給你約個心理專家，他看了才知道怎么回事。”我用贊許的目光望向老公，心想：我還真是頭發長見識短，遇到事只知道哭，危急時刻還是老公有擔當，恰如其分地安撫了孩子。我還沒緩過勁來，老公暖暖的聲音又響起：“好了，沒事的，兒子！去洗把臉，調整一下心情，放下心來，什么都別想，好好睡一覺，明天又是一個艷陽天。”

就這樣，我們初次打開了兒子的心門。他爸更是舍棄了一幫吃喝玩樂的朋友，每天晚上等到兒子晚自習歸來，一番噓寒問暖，然后陪他聊天，關心著他現狀。之后老公又預約了心理咨詢師，給兒子做了兩次心理輔導。第一次帶兒子和醫生聊了兩個小時。兒子回來說，醫生說的道理自己都懂，沒必要再去第二趟，還多花錢。于是兒子在他爸的陪伴下，通過溝通交流，情感梳理，再加上我們一家人良性情感的傳遞，逐漸又恢復了往日的朝氣。

直到那時，我才明白：家庭的溫暖是孩子健康成長的溫床，溝通交流才是真正治愈孩子心靈創傷的良藥。我們要學會走進孩子的心里，不要讓他一個人活成一座孤島。所謂的自閉，只不過是孩子關閉了心門，情感的河流日漸枯竭而已。

三

自從兒子調整好心態之后，學習也漸入狀態，高考時順利考入心儀已久的大學。由于自信心增強，兒子又對所學專業感興趣，廢寢忘食，學得用心。他精益求精，除了完成學業課程之外，還經常泡在圖書館、電腦室里。館長把電腦室鑰匙都交給他一把，他經常去得最早，回來得最晚。求學路雖辛苦，可有付出就有回報。大學第一學期，兒子就拿到了他今生的第一筆大獎：5000元獎學金。他開心地請室友們吃了一頓飯，又投入新一輪的拼搏中。

四年后，兒子報考了夢寐以求的碩士研究生。那年備考，整個暑假他都在學生宿舍里，每天起早貪黑，不畏酷熱，廢寢忘食，全身心撲在學習上。終于等到大考結束，兒子才回家和親人團聚。當我看到兒子身上布滿了一片又一片好了又起的暗紫色痱子，還有那滿身蚊蟲叮咬過撓破的疤痕，以及一處處脫了皮的皮膚時，心疼得直掉眼淚。但命運弄人，兒子最終還是以5分之差與夢想殿堂失之交臂。雖有遺憾，但歷經歲月的洗禮，兒子早已成長為一棵大樹，任憑風吹雨打，電擊雷劈，也不倒下。第二年他重整旗鼓投入考研之戰。這次我們不敢大意，提前在學校附近給他租了一間房子。安頓好兒子之后，我們才放心地回家。這一年，兒子降低目標，順利考上，成為名副其實的碩士研究生。

三年碩士生涯，兒子頗得導師器重。在導師的帶領下，兒子眼界開闊了，知識豐富了，學業漸入佳境。他曾被帶隊導師推薦給北京的一位德高望重的名師參加研討，取得了不菲的成績。也曾寫出優質論文兩篇，刊登在學術界的頂級刊物上，不僅為學校爭了光，也為自己順利踏入社會鋪下一塊強有力的墊腳石。

今夜又見月兒圓，我的思緒卻飄飛了二十多年。明天就是兒子的生日了，俗話說：“孩子的生日也是母親的受難日。”我心甘情愿用這一時的痛楚換來兒子年年月圓，一世平安。我虔誠地祈禱兒子接下來再撞一次好運，找一個稱心如意的工作，事業“如日中天”。抬頭看，今晚月兒正圓。

編輯|郭緒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