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志杰
朱東潤到齊魯大學任教的時間是1951年初春,到當年的秋季結束,經歷了春、夏、秋三個季節,去除中間的一個暑假,大概有半年時間。那么,朱東潤是通過哪條渠道來齊魯大學執教的呢?從《朱東潤自傳》可見,他是在征得時任國家出版總署副署長葉圣陶的意見之后成行的。
葉圣陶與朱東潤在抗戰期間曾一起在遷址四川樂山的武漢大學文學院任教,當時的武大文學院派系林立,朱東潤和葉圣陶都是后來者,無派無別,加上脾氣個性相投,經常在一起談天說地,討論共同感興趣的話題。抗戰勝利后,武漢大學復原回籍,朱東潤和葉圣陶各自離開尋找新的工作。朱東潤先后在中央大學、無錫國學專修學校、無錫第二中學、江南大學等學校任教。進入1950年秋天,朱東潤一邊在無錫作學術研究,一邊等待校方新的工作安排。但是這一等就是大半年的時間,無奈之下,朱東潤不得不在1951年春節前返回老家,一是與家人過年,再一個是在等待中看看有無其他工作機會。說來也巧,過完年不久,北京文學出版社來信約朱東潤去做編輯工作。朱東潤遂向江南大學辭職,然后從上海乘火車進京。但是由于文學出版社正在創辦階段,一切從零開始,甚至連起碼的生活起居都無法保障,宿舍、食堂沒有,辦公室也沒有固定下來。處于彷徨中的朱東潤此時收到一封家信,附有一張齊魯大學文學院的聘書,便去找老同事葉圣陶商量此事。朱東潤到文學出版社工作,應是葉圣陶的主意,若要離開當然需要老同事的意見。朱東潤向葉圣陶說了自己的兩難境地,留在北京,文學出版社正處于白手起家的階段,工作不容易做。轉赴濟南呢,又感覺與事理有悖,畢竟是文學出版社有約在先,齊大在后。沒想到葉圣陶聽了朱東潤的述說,立即表態:“當然還是到濟南為是。”朱東潤問:“那么文學出版社呢?”葉圣陶給朱東潤吃了定心丸:“文學出版社的事,出版總署做得一半主,問題不大。”
朱東潤寫道:“在這個情況之下,我擺脫了文學出版社,沒有在北京逗留,徑往濟南。”
1950年化學家楊德齋正式出任齊魯大學校長。文學院院長是歷史學家張維華,他同時兼任歷史系主任,中國文學系主任是評論家田仲濟。朱東潤到齊魯大學任教是以文學院院長張維華的名義邀請的。張維華本科畢業于齊魯大學,又是燕京大學歷史系研究生,師從歷史學家洪業,跟隨歷史學家顧頡剛編輯《禹貢》雜志,后回到母校任職。田仲濟畢業于上海中國公學,曾在濟南第九中學任教,又是中國鄉村建設學院副教授,抗戰時期與臧克家在重慶編輯《東方文藝叢書》,抗戰勝利后到上海任現代出版社總編輯、國立上海音樂專科學校教授,1950年調入齊魯大學擔任中文系主任。
朱東潤到校時間短,又適逢學校處于動蕩不安的調整之中,因而朱東潤對于齊大的很多內部情況缺少認知。關于校長楊德齋,《朱東潤自傳》中記:“這個大學的校長,我只見過一面。據說是學物理的,他的專業成就我不曾領教過,但是對于掌握這座大學確有專長。校長對于各系教師的情況了如指掌,某人和某人的關系如何,某人某日拜訪某人,談些什么,到過什么地方,有些什么聯絡,無一不在校長的掌握之中。校長無疑是一個專門人才,不過以這樣的人才,不去為國家擔當更重要的工作,而把他的歲月消磨于文網之中,實在是一種委屈。”楊德齋,1900年生于山東膠南縣,十八歲到日本東京高等預備學校就讀,1928年畢業于美國北加羅林大學研究院,獲化學博士學位,回國后任齊魯大學化學系主任,齊大總務長、校長。齊魯大學被撤銷之后,楊德齋曾任山東農學院副院長,1972年逝世。
對于文學院院長兼歷史系主任的張維華,朱東潤似也有自己的看法。他說:“我接的是文學院的聘書,院長張先生是以歷史系主任兼任的,因此把我留在歷史系,無論中文系主任田仲濟怎樣要我在中文系開課,張先生概不同意,因此我在工作中總感覺到左支右絀。”《朱東潤自傳》又記:“張院長(張維華)也是人才,可惜的是在院內鬧斗爭,一院只有歷史和中文兩個系,他就和中文系的田主任不團結,因此文學院的工作,也就無法開展。中文系從上海請去了三位教授,教授們的見解和主張也很有意味。一次學生們交的作文卷中用了一個‘韭字,教授們總覺得非加一個草頭不可,菜字蔬字都有草頭,‘韭字不加草頭,怎見得是菜蔬的一種呢?諸如此類問題也還不少。”此處朱先生可能記憶有誤,自1948年底齊魯大學復原之后,齊大中文系因各種原因未能正常招生,大概這也是張維華把他安排在歷史系教書的原委。
諸事不順,或者說朱東潤新到一地,有很多不習慣,致使出現認識上的偏差,這也正常。恰在此時,又因自己的三篇文章在《光明日報》連續發表,引起知識界轟動被“商榷”,朱東潤深感疲憊。事情的原委表現在他與葉圣陶的通信中,葉問其最近有什么著作,后者回復有四篇關于《楚辭》的文章,不過論點的爭執太多,不宜發表。葉說給他看一下也無妨,朱東潤就把文章寄給了葉圣陶。不承想葉圣陶看后很是贊賞,在沒有征求朱東潤意見的情況下,就直接把文章交由《光明日報》發表了。文章引起了中國科學院(當時尚未分中國社會科學院)專家學者的注意,在當年的5月到6月先后發表了五篇帶有批評性的文章。本來朱東潤有意回駁,但考慮對方人多勢眾,他孤單一人,寡不敵眾。再者朱東潤還要教書、備課,無法專心應戰,還有齊魯大學圖書館資料有限,掛一漏萬,容易出現破綻,故而朱東潤作沉默狀,將爭論拖延過去。
1951年6月初,徐中玉從上海寫信給朱東潤,約他一起擔任滬江大學中文系教授。徐中玉曾在山東大學中文系讀書,抗戰結束被校長趙太侔聘為中文系教師,未久去了滬江大學任圖書館館長。朱東潤說:“我在齊魯大學擔任歷史系教授,實在不是我的本愿,因此接受了滬江大學的聘書。臨行的時候,校長一再挽留,其實齊魯大學合并到山東大學已成定局,他的挽留與否,已經不成問題。”于是,秋天以后,朱東潤離開齊魯大學到了上海的滬江大學任教。1952年夏天,齊魯大學被令解散,文學院歷史系老師被分配到山東大學歷史系,中文系老師分配到了山東師范學院。張維華自此加盟山大歷史系,并被譽為“八大教授”之一。同年秋天,朱東潤加盟的滬江大學亦被解散,中文系合并到了復旦大學,朱東潤從此執教于復旦中文系,直到1988年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