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殘棋

小時候沒什么娛樂設施，下象棋就成了大家喜聞樂見的娛樂活動。

那時候街邊經常能看到擺棋攤的，每次見到我都不由自主地去看熱鬧。這種棋攤很多時候擺的都是殘局，乍一看并不復雜。例如有一次，我看到一局棋，心里算7、8步就能將死對方。

說來也巧，我剛算完就有人交錢坐那了，下得跟我算的一模一樣。結果呢？他居然贏了，波瀾不驚收了錢，轉頭走了。大有“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架勢，這次裝13我給他滿分。

于是我開始幻想自己也能像人家一樣，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那時候我最擔心的就是擺攤的輸太多，然后收攤跑了，所以心急火燎地跟老爹要錢去下棋。

老爹也在一邊看著呢，他問我怎么下。我就一步一步講給他，講完他說這不就剛才那個托兒下的棋嗎？

我問他什么叫托兒？他說就是跟擺棋攤一伙，演戲騙人的。他說你想想，要是人家下的棋你再下一遍就能贏，那擺攤的不就輸光了，你說可能嗎？

我說那剛才確實將死了呀。他說那是人家藏了妙手沒用，你再看看一會有沒有人上套。不一會果然又有人交錢下棋了，前面走的跟之前那人一樣，不過后邊主動變招了。

老爹還問我，看到了嗎，他為啥變招？棋都擺出來了，我也琢磨過味兒來了，原來這里面真有陷阱，之前那位可能真的是托兒。后面這位應該也看出了陷阱，所以才敢上來下，以為變招能繞開。結果呢？當然是掉進了另一個陷阱。

他下棋的時候，旁邊一群人七嘴八舌地支招，攤主也不制止。為什么不制止呢？因為人多嘴雜，意見不一致兩個人就能杠上，杠的結果就是“你行你上”，然后攤主的下一單生意就來了。后面一個接一個上，一個接一個中飛刀，沒有一個重樣的。

我當時很震驚，一個殘局也沒剩多少個子，怎么能有這么多陷阱？直到來了一位，這位是被人拉來的。他一來大家都老實了，說“大師”來了。

“大師”就是不一樣，有人幫他交錢，他直接坐那開始琢磨。琢磨了一會才落子，第一步就跟之前所有人不一樣。他下的棋從第一步開始我就沒看懂過。以我平時跟老頭對弈的經驗來看，這位確實是高手。算力比我深太多，以至于根本看不懂。之前的人基本十步以內就被將死了，這位下了快二十步，還沒分出勝負。

我在人群里聽人議論，說這位是棋院的，至于是不是大師就不知道了。但你以為“大師”能吊打攤主嗎？很不幸，結果恰恰相反，最后大師也被攤主吊打了。

雖然過程驚心動魄，但你只見大師凝眉苦思，攤主卻始終風輕云淡，信手拈來。這件事給我幼小的心靈打上了深深的烙印。以至于多年以后互聯網普及，信息發達了，我去網上查了才發現，原來江湖殘局有兩種。一種是和局，一種是死局。但不管哪一種，里面都有無數的變招，數不盡的陷阱，一招棋錯，滿盤皆輸。只不過前一種，如果你一步沒錯，最后可以力和，這種局和棋可以退錢，但不贏錢。后一種不管你怎么下，最后都是輸，只有輸得難不難看的區別。

那局棋估計是個死局，“大師”下完一聲不吭，轉頭就走。按理說“大師”都認栽了，其他人就應該知趣散了吧？可人家偏不，人們反而更加踴躍了。這個棋攤我看到中午飯點，仍然被里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要不是被老爹拉回家吃飯，我也能一直看下去。

因為看一群打嘴炮的被虐，這種現世報，可比磨磨唧唧的電視劇好看多了。

選自“墨子連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