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的河岸

何君華

雨聲漸大的時候，爺爺懷揣一把斧頭鉆進了竹林。

要是不趁這一場大水把竹子賣掉，今年也許就再也沒有機會賣了。想到這里，爺爺把胳膊掄得更圓，斧頭也揚得更高了。

很快，所有被伐倒的竹子都褪去了竹丫，光溜溜地躺在瘦了一半的竹林里。

沒有任何休息，爺爺便開始把竹子一根根地往黑水河南岸扛。我撿起地上的竹枝，試圖證明我也能幫上一些忙，但爺爺制止了我。我只好兩手空空地跟在爺爺后面。

用我奶奶的話說，我簡直就是爺爺不離身的影子。我對奶奶的話堅信不疑。

等把所有的竹子都扛到了河邊，爺爺便開始拿繩子捆它們。很快，一只大竹筏便在爺爺手中做成了。

爺爺撐起竹篙，像老虎一樣跳上竹筏。

要不是這樣一場大雨，黑水河肯定載不起這樣一捆竹子，何況身寬如牛的爺爺還搖搖晃晃地站在上面。我替爺爺捏了把汗。

河水越來越黃，河岸越來越低。很快，爺爺便像游水的青魚一樣消失在我踮起腳也看不見的黑水河盡頭。

有人站在對岸大聲逗我：“細籮，你爺被黑水河吞了！”

我板起臉回敬道：“你爺才被黑水河吞了！”

我爺爺是黑水河的河神，怎么會被黑水河吞掉！想也不用想。我曾不止一次聽過爺爺在黑水河的傳奇，最有名的，莫過于爺爺在河里徒手捉過一條一百三十一斤的大青魚。

那個時候我還沒有出生。黑水河爆發百年一遇的大水，人們紛紛沖到河里下網捕魚。突然，爺爺下的網被狠狠磴了一下，爺爺意識到網住了個大家伙，立即拎起網來。爺爺一眼便看見了一條碩大無比的魚尾巴，還來不及反應，爺爺便被魚拖進了黑水河里。接下來，令岸上所有人都瞪大雙眼的一幕發生了。但見爺爺抓著青魚的兩鰭，騎在青魚背上在黑水河里游上游下，激起的水花高過人頭。

有人數了數，爺爺騎在青魚身上足足游了二十三圈。最后，筋疲力盡的爺爺終于把青魚甩上了岸。爺爺像剛耙完十畝田一樣大口喘著粗氣，青魚則僵死在岸上一動不動。

這是迄今為止黑水河最大的一條魚，人們都說我爺爺捉住了黑水河的魚精。連魚精都捉得住的人，怎么可能被黑水河吞掉！

可是，爺爺從此再也沒有回來，父親和他的叔伯兄弟沿著黑水河尋了一個月，連爺爺的影子也沒有尋到。

直到有一天，奶奶突然說爺爺托夢給她，說他在一條河岸上。人們問奶奶是哪一條岸，她說既不像是黑水河北岸，也不像是南岸，因為岸上既沒有成片的麥林，也沒有成片的稻林，只能說是第三條岸。

奶奶還說，那條岸上有一片花的海洋。

所有人都以為奶奶瘋了，只有我相信她說的是真的。大人們不肯相信一條河會有第三條岸，就像他們從來都不肯相信一只山羊也會唱歌一樣。我討厭這幫傲慢無理的大人，并且決計不再搭理他們。我發誓，等我長大，就會像魚一樣游過去看爺爺。爺爺一定就在那條開滿鮮花的河岸上歡快地望著我，就像望著他不離身的影子一樣。

（選自《請聽清風傾訴》，有刪改）

賞讀

小說開頭對雨的描寫既為人物出場進行了環境烘托，也為下文河水上漲、爺爺乘竹筏賣竹子等情節做了鋪墊。正文用了大量篇幅來刻畫爺爺的形象，如爺爺不畏困難、做事麻利，面對大雨“把胳膊掄得更圓，斧頭也揚得更高了”，把竹子扛到黑水河邊，并做好竹筏；爺爺經驗豐富，了解賣竹子的最好時機，等等。此外，還運用插敘的手法，展示了爺爺高超的捕魚技藝——“徒手捉過一條一百三十一斤的大青魚”，然而，如此富有傳奇色彩的爺爺卻永遠地消失了，凸顯了本文的悲劇色彩。結尾以奶奶的“夢”回應了爺爺的失蹤，使故事再起波瀾，既表現了“我”對爺爺的敬佩與思念，也暗含了“我”對成年人現實心理的不認可。帶有浪漫主義色彩的夢境使文章具有言有盡而意無窮的藝術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