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族服飾圖案的文化符號解析及其應用思路
——以人紋和動物紋樣為例

馮藝軒

（廣西藝術學院，廣西 南寧 530022）

0 引言

黎族服飾的歷史悠久，可以追溯到3000 多年前，服裝款式具有古老性和多樣性，其中，黎族筒裙上繡有的色彩斑斕的服裝圖案已成為研究黎族文化的重要象征符號，具有深厚的文化內涵。

黎族服飾圖案除了蘊涵著豐富的人文精神內涵，同時也反映著黎族人民對美的獨特感知和深厚的藝術造詣[1]。其制作精湛，色彩鮮艷，民族特色鮮明，地域風情濃厚。解析其中的寓意，將有助于我們挖掘黎族服飾的文化價值、藝術價值以及旅游開發價值；讓更多的人關注到黎族服飾反映的黎族民俗文化及其背后的紡染織繡技藝；推動中國工匠和知名品牌的誕生，讓少數民族服裝圖案以創新的形式在現代生活中體現，從而更好地滿足現代人的消費需求。

1 黎族服飾圖案簡述

黎族服飾圖案非常豐富，通過這些圖案，人們可以看到黎族獨特的民族文化。德國哲學家卡西爾認為“所有文化形式都是符號形式”，因此作為可以反映黎族文化的黎族服飾圖案也是一種符號，而符號只有被了解了，才具有意義。常見的黎族服飾圖案可分為人形圖案、動物圖案、植物圖案、生產工具圖案、幾何圖案、字符圖案等。其中人形紋和以魚、蛙、鳥、鹿為代表的動物紋最富于特色，也最能體現黎族社會的文化觀念。

1.1 人紋

人形圖案是黎族服裝中最常用的圖案之一。黎族服飾中以兩個近似菱形的幾何紋樣組成的人紋均有鬼魂崇拜、祖先崇拜的意愿，是遠古時期黎族先民對自然界中自以為存在的各種靈魂、鬼怪以及祖先表示敬畏的一種藝術表現，有著祈求神靈保佑、祖先庇護的崇拜意圖。在黎族人的心目中，祖先的鬼魂是善鬼，可保佑子孫后代，因此他們將這種意識在日常的服飾中體現出來，希望能時刻受到祖先的保護。

不同方言地區的人形紋表現不一，但大體上是以近似菱形的幾何紋樣表示人的上下半身，而人的肢體呈現出“蛙足”的造型特征[2]，其構圖基本為左右對稱式。服飾中的人紋有表現黎族人民安居樂業的豐收場面，有表現黎家婚禮活動的婚禮場面，也有表現宗教祭祀活動內容的“祭奠圖”和“祖崇圖”[3]。由大小人形紋排列組合成的母子紋，構圖平衡、疏密有致，還反映出黎族家庭倫理的和諧關系。

大力神是黎族神話中的英雄人物，是黎族婦女衣裙的主題圖案之一。潤方言地區的黎族婦女喜歡用大力神紋樣來表現對祖先的敬畏和崇拜，常將其織繡于筒裙下擺處。這種大力神紋與一般的人紋不同，黎族婦女在其頭部和手腳上都加入了許多夸張的抽象裝飾圖案，承載了婦女們超現實的幻想，其形式強烈而有力，引人注目且令人印象深刻，給人一種頂天立地、有無限力量的感覺[3]。大力神紋周圍還以各種類型的紋飾進行填充，如與大力神紋風格類似的小的人體紋、萬字紋和回紋，其中萬字紋象征草木，回紋象征天上的云，意在表現大力神能開天辟地、造化萬物，給黎族人民創造了美好的生活家園。

1.2 魚紋

魚是民間藝術中最常見的形象之一，民間常將“魚”取諧音“余”，用“年年有余”“富貴有余”寓意金錢、富貴，寄托人們祈求豐衣足食的美好愿望[4]。黎族服飾圖案中的魚紋無出其右，同樣是被黎族人視為幸福美滿、大吉大利的吉祥象征。黎族群眾在祭祀祖先或婚姻喜慶等場合上都離不開魚。潤方言婦女筒裙上有雙魚紋，據說它象征著愛情生活美滿，體現了黎族人民對平安、美滿、幸福的向往[2]。在造型上，黎族婦女創造的魚紋常是以不同顏色的獨立方格構成抽象的幾何魚形。

1.3 蛙紋

反映青蛙形象的圖案在黎族衣服上很常見，其基本形象主要是以幾何形進行表現，造型簡單，形象生動，概括性強。具體可分為兩種：一種圖案造型像漢字中的“田”字，具有嚴格的對稱結構，由四個抽象的青蛙圖案組合而成，于動態與靜態的對比中展現出青蛙在田野中生活的特征，圖像飽滿、協調、有節奏感。另一種是大膽運用夸張變形這類表現手法，拉長青蛙的后腿，省略前爪，展現青蛙的彈跳姿勢。

黎族人喜歡在服飾上表現青蛙的形象，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青蛙具有很強的繁殖能力。青蛙產卵很多，生育能力很強[3]，圓圓腫脹的肚子讓人聯想到孕婦的肚子，所以黎族人仰慕青蛙，希望黎族女性能像青蛙一樣善生育，促進氏族的繁榮壯大。二是青蛙與雨水有一定的相關性。青蛙喧鳴預示著雨水的降臨，雨水使大地上的萬物復蘇，使人類家園充滿生機，也預示著以農業為主的黎族先民能夠豐產豐收[2]。

1.4 鳥紋

鳥在黎族社會中被認為是安詳、平和的象征。黎族的服裝圖案中最具民族特色的鳥類圖案是甘工鳥的形象。甘工鳥來自黎族民間傳說，傳說中一位叫甘工的黎族姑娘為追求婚姻自由，勇于與家庭抗爭、敢于為愛犧牲，最后變為鳥飛走的故事。甘工化為鳥，與中國古代漢族民間愛情故事《梁祝》中梁山伯、祝英臺化蝶的文化寓意殊途同歸，他們都是為了自由的生活和幸福的愛情，誓死與封建婚姻制度作斗爭，反映了封建社會時期普通老百姓向往民主自由的聲音和愿望，具有鮮明而強烈的人民性和思想性。因此黎族人民將甘工鳥的形象視為能排憂解難的吉祥紋樣織繡于黎族服飾中，這種鳥紋多是抽象的鳥形圖案，常以簡潔的線條表現出鳥的特征[5]。

1.5 鹿紋

在黎族人心中，鹿的形象也被認為是美麗和好運的象征。鹿紋成為黎族服飾中使用較多的圖案之一可能有兩點原因：一是與鹿紋被黎族人民賦予的美好寓意有關。黎族社會中有膾炙人口的《鹿回頭》的傳說，講述了一位黎族小伙子與鹿女相愛的故事，表達了人們對美好愛情、幸福生活的向往。二是與黎族人的狩獵活動相關。地處熱帶地區的海南島盛產山鹿、馬鹿，因此鹿常常成為黎族狩獵活動的對象[5]。

2 人紋及動物紋的文化符號解析

從符號學視角，文化即符號，服飾是穿著在身上的文化，與飲食一樣是文化中最切身的有形物[6]。服飾中的圖案符號系統更是考證一個民族宗教信仰、風俗禁忌的重要佐證。黎族是只有語言沒有文字的民族，黎族服飾圖案則恰好是一本無字天書，展現出黎族的民間文化、社會文化與信仰文化，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

2.1 黎族民風民俗

民族的特點往往可以從他們的民間文化和社會文化中反映出來，作為特殊的民族文化符號，黎族服飾中的人紋和動物紋的形成包含了黎族人民對民族演變過程中所形成的民風民俗的認識。如黎族哈方言婦女結婚時新娘筒裙上織繡的婚禮圖，它將黎家婚禮活動的隆重場面進行藝術概括，描繪了結婚時的接親隊伍，里邊有新郎騎馬、新娘坐轎，陪郎陪娘前呼后擁，還有作為彩禮被人挑著或牽著的牛，熱鬧非凡，極富地方特色。

黎族服飾中的舞蹈紋，則反映了黎族人民能歌善舞的形象。在長期的歷史發展過程中，黎族形成了許多自己的風俗節日，如“孚念孚”即“三月三”，起源于黎族民間傳說，傳說中古代的海南島被洪水淹沒了，世上只剩一男一女，他們在某年的“三月三”結為夫妻，婚后開荒造田、生兒育女，促成了黎族的重生和繼續繁衍[7]。黎族子孫后代為了紀念他們，在每年的“三月三”都會祭拜他們，也因此這一天成為黎族人必須要過的節日。牛節也是黎族的傳統節日，該節日源于黎族人對保護和培育耕牛的重視。在這些傳統節日中，黎族人都會穿著傳統服飾跳舞，黎族服飾中的舞蹈圖案便是根據傳統舞蹈內容而進行創作的，人物造型熱情奔放、栩栩如生，展現了黎族人過節時的歡快場面。

黎族服飾圖案中人紋和動物紋的創造也深受黎族民間文學的影響，如黎族神話《大力神》、黎族民間傳說《鹿回頭》，黎族民間故事《甘工鳥》等，都是黎族服飾圖案的創作來源。在大量的黎族民間文學中，關于人類與自然斗爭的神話具有獨特的價值和意義，可以幫助人們了解黎族人民的心理和性格。這類神話大都是借助想象力來反映人與自然的斗爭，從中彰顯黎族人民征服自然的愿望和理想，也表現了他們同自然斗爭的樂觀主義精神。人紋中的“大力神”紋就來自海南省五指山地區黎族民間神話《大力神》，傳說中古時候，天上有七個太陽和七個月亮，人們在惡劣的環境中無法生存[3]。這時大力神出現了，他將天空高高拱起，并擊落了天上的六個太陽和六個月亮，在海南島上創造了雄偉的山脈和綠色的河流，為黎族人布置了一個美麗舒適的綠色世界。大力神是黎族的保護神，大力神紋樣則是黎族人根據其本土民間文學文化，創造出的賦有吉祥寓意的文化符號。

如果說大力神紋凝聚著黎族人民人定勝天的思想，那黎族服飾中的甘工鳥紋則記述了黎族社會生活中的愛情故事，深刻體現了黎族人民不怕強權暴力、歌頌愛情、宣揚真善美、向往自由的精神。“愛情”不分種族界限，是各民族共通的文化，美好的愛情是中華民族炎黃子孫共同的期許。黎族人民也正是基于這樣的愿望，創作出了與漢族著名故事《梁祝》有異曲同工之妙的愛情故事《甘工鳥》，使甘工鳥紋具有了追求幸福、排憂解難的文化寓意。

總而言之，黎族服飾上的人紋和動物紋都來自黎族婦女對生活的觀察與感悟；黎族只有語言，沒有文字[6]。這些圖案正好成為一個個文化符號，展現出深刻的民族文化內涵。這些文化符號中有的象征長壽，有的寓意風調雨順，還有的表達中國傳統多子多福的觀念，其是由自然生活中的具體形象與黎族婦女們豐富的想象相結合形成的超現實的圖像符號，承載著黎族豐富的民風民俗。

2.2 黎族宗教信仰

黎族人民生活在依山傍水的海南島，當地自然環境是他們創造一切文明的基礎。在黎族社會形成初期，由于生產力低下，生存難度很大，海南島熱帶雨林里變幻無窮的自然現象常常讓黎族人覺得迷惑、驚訝和恐懼。為了探索自然的奧秘，他們以自己為依照，想象天地間的一切都像人一樣，是有生命和意識的。這種“萬物有靈”的思想，促使黎族人形成了認為自然物都是有靈魂的自然崇拜觀念、祈求農業豐收和狩獵成功的地鬼崇拜、山鬼崇拜觀念以及產生于鬼魂觀念基礎上的祖先崇拜觀念[7]。其中，自然崇拜和祖先崇拜的觀念在黎族服飾中到處都可以見到。比如黎族服飾中的動植物圖案都是黎族人把這些自然的東西當作人類的祖先，認為它們與人類有血緣關系的崇拜觀念的顯現。而形態各異的人紋圖案，則反映了黎族人對人類先祖的祭祀和敬美的信仰意識。

如前所述，黎族服裝中青蛙形象的反映體現了黎族人自然崇拜的觀念，意在祈求雨順風調。這種信仰源于：黎族主要分布在具有典型的熱帶季風氣候特征的海南島中部和南部，在夏季和秋季常常發生高強度的降雨[8]。所以水災時常發生，由于缺乏現代科學知識，黎族先民對這種災難性的自然現象沒有理性的認識，也沒有找到有效的辦法抵抗這種災害，黎族祖先只好將生存的希望寄托在一種超現實的、幻想出的神秘力量上，以希冀能保佑自己的族群平安度過困難時期。青蛙是水生動物，不怕水、受洪水侵襲的黎族祖先，則對青蛙產生了敬畏之情[9]。蛙紋就是黎族人民將其對大自然的崇敬觀念貫徹到黎族服飾圖案的創作中的典型例證。除了蛙紋外，黎族服飾中常見的人紋和各種動植物紋，也都通過強烈、艷麗，協調的色彩搭配，具象加抽象的圖案構成，主次分明的圖案布局，達到圖案實體與黎族敬畏信仰的完整統一。

3 黎族服飾圖案的應用思路

對黎族服飾的圖案符號進行解析，是為了理解這些圖案符號所承載的黎族文化，也是為了更好地將其應用。文創產品是可以承載民族精神和文化遺產的載體之一，設計開發文創產品是文化傳播的有效手段。目前，海南島正在建設自由貿易港，旅游業發達，通過將海南黎族服飾中極具特色的本土圖案文化運用到文創產品中，可以賦予產品文化內涵和風格特點，讓游客在體驗與感知中，體會到當地不同的風土人情，感悟到非遺民俗文化的魅力所在。將黎族服飾圖案應用于文創產品的思路，筆者主要認為有三點可行，即對傳統抽象圖案的提取與利用、對傳統圖案象征意義的延伸應用、傳統圖案的趣味化三種。

3.1 對傳統抽象圖案的提取與利用

黎族服飾中的人紋和動物紋大多是一種抽象的幾何造型，主要是運用直線、平行線、方形、三角形、菱形等構成。這些非具象的圖像造型具有很強的裝飾性，是黎族人民在長期的織繡過程中逐漸將形象的自然物幾何化、抽象化的結果，它們反映了黎族人概括自然和創造藝術的能力[5]。因此對這些極具藝術水準和審美價值的傳統抽象紋樣，可以選擇性提取、合理應用于文創產品中，如圖1，通過提取黎族婦女筒裙中幾何造型的雙魚紋形象運用到現代手機殼的設計當中，將黎族傳統地域圖案符號與現代審美相結合。

圖1 手機殼設計

3.2 對傳統圖案象征意義的延伸應用

克利福德·格爾茨在其《文化的解釋》一書中認為文化的概念實質上是一個符號學的概念，他認為所謂文化就是一些由人自己編織的意義之網。黎族服飾中的圖案符號有著豐富的文化內涵，特別是其中的人紋和動物紋通過模擬或模仿人和動物的形象來表達某種概念、思想和情感，反映著特定的象征意義。如人紋有著祈求祖先保佑的含義，人紋中的母子紋更有著母子情深、家庭和睦的深刻寓意。動物紋樣如魚紋象征著愛情的甜蜜與和諧，也傳遞著黎族人對年年有余的期待。鳥紋象征著春天常在，最常見的甘工鳥紋也被認為是對愛情堅定不移的忠誠的象征。鹿被黎族人視為瑞獸，鹿紋寓意著吉祥、幸福、平安。因此，文創產品可以考慮延伸應用這些圖案的象征意義，傳達美好的寓意。這也符合文創產品作為文化與生活用品的結合在滿足使用功能的同時也是精神文化物化體現的定位。

3.3 傳統圖案的趣味化

以抽象的幾何方式造型是黎族服飾圖案的一大特點，雖然這種抽象造型是極具裝飾性的，但也需要消費群體對幾何圖形的形式美有敏銳的感受能力以及能夠領悟圖案中所蘊含的精神內涵。將黎族服飾圖案進行一定程度的趣味化、生活化處理，可以突出的圖案形象的主體性特點，使其更為直觀的為人們所感知，拉近傳統圖案與人們的距離。傳統圖案的趣味化，不僅可以增加產品的賣點，也是將圖案中所凝聚的傳統文化以一種更加有趣的方式進行表達。例如，海南省博物館內的海博堂文創商店，展示的海南獨立設計師品牌甘工定制，將黎族服飾中的鹿紋與黎族民間神話傳說《鹿回頭》的故事結合起來，將傳統鹿紋進行趣味化處理后與心形胸針結合形成的文創產品，很好的傳達了鹿回頭傳說中的愛情寓意。具體表現為，鹿的形象經過趣味化處理后具有卡通畫般的幽默感，更為直觀生動，配色上遵循黎族服飾圖案常用的色彩——黑、白、紅，藍等色，對比強烈且協調。設計師在該產品中將民族個性圖案符號與其中的美好寓意進行趣味化的展現，可以很好地迎合年輕群體的消費訴求，如圖2。

圖2 趣味化處理后的鹿紋

4 結語

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人類智慧與文明的結晶，其見證了歷史的發展，是非常寶貴的文化資源。海南黎族服飾是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中民俗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具有鮮明的地域特色和豐富的民族文化內涵。值得注意的是，黎族服飾在當下的發展演變當中，由于諸多因素嚴重制約著黎族傳統服飾的傳承和保護，黎族服飾原有的文化特色在現代審美的沖擊中逐步衰退[2]。因此，關注黎族服飾，將具有鮮明民族特色的黎族服飾圖案應用于文創產品中，不僅能傳承中國特色民族文化，還能拓寬文創產品的表現形式，推動民族傳統文化向現代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發展。同時，對黎族服飾中圖案符號的研究、開發與利用，既可吸引更多海內外人士對黎族服飾與其中所蘊藏的黎族民間文化、社會文化與信仰文化的關注，推動黎族服飾的收藏、保護和研究，又可幫助發展民族產業帶動地方經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