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現實主義水墨人物畫的筆墨與造型

□尚會平/文

現實主義也稱寫實主義，產生于19世紀的法國，20世紀初引入中國。現實主義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上，泛指文學藝術忠于自然的表達，這一概念起源于古希臘時期提出的“藝術模仿論”，強調作品的逼真性。狹義的現實主義，是一個歷史性概念，特指發生在19世紀起源于法國的現實主義運動。兩者有一定的聯系。現實主義以描繪現實為主，按照對象本來的樣子來描寫，重客觀、重再現。現實主義繪畫的特征是細節真實、形象典型，注重客觀的描寫。現實主義藝術家在創作中依照現實生活，將客觀對象典型化，客觀地再現生活以及生活中的人，含蓄隱蔽地表達內容與情感。現實主義繪畫強調寫實與再現，注重寫實性語言，注重作品內容。

“形神論”是中國傳統繪畫中的重要理論，也是一種造型方式，是古人對造型的理解。中國傳統繪畫理論中的“形”，主要指客觀對象的形態，是物象的外形。當代繪畫中的造型是通過一定形式語言以表現對象的形體結構等。傳統繪畫與當代現實主義繪畫都注重物象的精神與情感表現。當代現實主義風格的水墨人物畫，造型方式上既繼承了傳統中國畫藝術特色，同時也借鑒了西方繪畫的寫實造型方式，是對傳統中國畫的延續與拓展。

高速發展的商品經濟及科學技術成為現實主義繪畫流派得以壯大的土壤。中國當代現實主義水墨人物畫在借鑒西方寫實造型方式的基礎上，將“筆墨”與“造型”相互融合，實現了當代繪畫的復興與繁榮。當代現實主義水墨人物畫不僅要研究中國傳統繪畫的精髓，也要體現時代性。“寫生”作為當代現實主義水墨人物畫主要的訓練方式，有助于將寫實造型與傳統筆墨相結合，豐富水墨人物畫的造型語言。

1 傳統水墨人物畫的形神觀及其變遷

東晉顧愷之在《論畫》中論述：“凡畫，人最難，次山水，次狗馬；臺榭一定器耳，難成而易好，不待遷想妙得也。”這表明就繪畫內容而言，人物畫在所有題材中是最難畫的，人物畫也是最不容易出效果的。人物畫的表現對象是“人”，“人”是極其復雜的，“人”有復雜的外形，也有豐富的情感心理。在哲學上，“人”具有神秘力量，具有社會性和階級性。如何描繪人的千姿百態，表現他們的情感和精神等，都是需要當代人物畫家不斷思考的問題。在幾千年的繪畫史中，人物畫始終在傳統的基礎上不斷發展著[1]。當代水墨人物畫家用開放的眼光研究世界各國繪畫藝術精華，在傳統的基礎上拓展創新，實現了中國人物畫的繁榮。近代，一大批優秀的藝術家跨出國門，學習西方繪畫經典，為改良中國畫作出不懈努力。隨著徐悲鴻、蔣兆和等人的推廣，西方寫實造型方式為中國人物畫帶來了生機，當代現實主義人物畫也逐漸成為中國當代繪畫的主流風格之一[2]。

“形神”關系是中國傳統繪畫中的重要理論，兩者對立統一。張彥遠《歷代名畫記》中論顧愷之繪畫言：“意存筆先，畫盡意在，所以全神氣也。”顧愷之的繪畫無不傳達“以形寫神”的理論[3]。“形神”，在魏晉六朝時期主要指以形寫神，唐代“形神”逐漸獨立，在筆墨上求簡，水墨代替了色彩。隨著宋元文人畫的興盛，“形神”進一步獨立。文人不崇尚造型嚴謹、畫風精細的畫，更注重畫中自身情感的抒發。

在徐悲鴻等人的不斷探索下，中國當代現實主義水墨人物畫借鑒了西方的寫實造型方式，同時也實現了當代中國畫的發展與繁榮。當代現實主義水墨人物畫注重對現實的關注，通過真實細致的刻畫，表現新時代和新形象。中國傳統繪畫有自身的獨特性，徐悲鴻在對顧愷之繪畫進行研究總結的基礎上，得出嚴謹的造型也可以達到傳神的目的的結論。在徐悲鴻的基礎上，蔣兆和繼續探索鉆研，使當代水墨人物畫的筆墨語言更加靈活生動，也更具有民族特色。當代水墨人物畫家在重視造型的基礎上追求達到傳神的效果，用新的筆墨語言表現現代人的特點，不變的是傳統中國畫的藝術特色和民族傳統，變的是造型觀念，現實主義水墨人物畫在發展中更具時代性。傳統人物畫注重主體自身的情感表達，當代現實主義水墨人物畫依靠藝術家不斷塑造典型形象，表達對生活的認識，對民生的關注。

2 當代現實主義水墨人物畫寫生的獨特性與重要性

當代現實主義水墨人物畫家提高造型能力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對對象進行觀察與描繪。唐代張璪言：“外師造化，中得心源”，說明中國傳統繪畫注重關照對象，這一理論也是中國傳統繪畫在唐宋時期達到鼎盛的一個重要的理論支撐。明清時期，畫家缺少對自然物象的觀察和描繪，導致程式化和概念化，中國繪畫整體衰退。當代現實主義水墨人物畫是無數藝術家努力的結果，他們借鑒西方的寫實造型，采用“寫生”的方式，拉近了繪畫主體與對象的距離[4]。當代現實主義水墨人物畫的“寫生”雖然是對西方造型方式的借鑒，但又不同于西方傳統的“寫生”。中國人物畫中的“寫生”注重對傳統中國畫造型方式的繼承，不是對對象的簡單復制，而是結合中國傳統繪畫相關藝術特色進行的再創造。

“寫生”在中西方繪畫中都是訓練造型的一種方式，但在描繪對象時有各自不同的特點。當代現實主義水墨人物畫和中國傳統繪畫一樣以線造型，在塑造形體的過程中融入創作主體的情感，線條本身就是一種抽象表現。當代現實主義水墨人物畫圍繞形體結構探索線的變化，這也是中國傳統繪畫的特點。線的抽象也反映了中國傳統繪畫倡導的寫意精神，也是中國傳統文化在繪畫中的體現。西方的“寫生”注重真實再現對象，中國人物畫的“寫生”注重創作主體的情感表達，對物象進行主觀描繪。當代現實主義水墨人物畫的“寫生”以中國傳統畫學思想為根基，融入西方寫實造型方法進行再創造，是理性與感性的結合，最終達到客觀物象與精神情感的統一。“寫生”中，創作主體在對物象有所認知的基礎上，探索物象的精神氣質，從而更好地表現對象的形與神。

當代中國繪畫把“寫生”作為提高造型能力最直接有效的訓練手段，“寫生”是外師造化的代名詞。“寫生”是研究物象形體結構與情感心理的過程，“寫生”既是提高造型基礎的方式，為創作做了準備，本身也可以是創作。“寫生”中主體直面物象，與物象交流情感。因此“寫生”能避免概念與僵化，讓繪畫主體在感受自然物象生命力的同時探索繪畫的形式語言。當代現實主義水墨人物畫的“寫生”方式可以是素描“寫生”，也可以是筆墨造型“寫生”，兩種方式都能使繪畫主體保持新鮮的藝術感受力。創作主體面對客觀物象的感受不同于想象物象時得到的感受，這也是“寫生”的價值所在。“寫生”是提高認知的過程，也能不斷地提高繪畫主體的創造能力。“寫生”可以強化對造型的理解，完善理論認識。繪畫主體在“寫生”時通過直接的觀察和分析，研究對象的主要特點，分析對象的精神狀態和心理特點，感悟生命的鮮活，對理論進行檢驗，完善理論認識，從而更好地表現對象。“寫生”也不是簡單地描摹對象，而是經過主觀的分析和主觀的處理，對物象的形體結構進行主觀取舍，“寫生”的過程也是不斷創造新形象的過程。西方的“寫生”追求的是科學嚴謹，中國繪畫更注重情感的表現。當代現實主義水墨人物畫的描繪對象是生活中的人，“寫生”意味著深入生活，也是收集創作素材的重要途徑。

隨著科技的進步，照相機及手機也被藝術家普遍使用，有時甚至可以代替“寫生”，但也存在許多弊端。照片是二維空間，客觀對象是三維空間，照片是對自然物象的再次處理和創造，與現實對象存在不同程度的偏差，作為繪畫素材已經失去了本身應具有的客觀對象的生命力，縮小的物象與透視的偏差也會影響繪畫主體對物象的感知和判斷。照片記錄的短暫瞬間，無法深入地了解客觀對象，依據照片很難描繪出生動的形象。目前，也有不少畫家使用投影儀描繪對象，這種描繪方式比使用照片更加機械，容易使繪畫缺乏主動性，也不利于情感的表達，使繪畫如同工業生產一樣，不斷地重復，使作品缺乏生氣。對科技的運用要適度，要遵循繪畫的藝術本質，注重傳統手繪的作用。

人無論在物質上還是心理上都是復雜多樣的。當代現實主義水墨人物畫要不斷在“寫生”中了解對象的特點，有感而發地反映現實生活中的人。“寫生”可以培養主體對生活的熱愛，也會增強對藝術的感悟能力，“寫生”是主體客觀與主觀的不斷融合。“寫生”可以拓展中國畫的線條表現力，使傳統繪畫的精髓更能表現新時代的面貌。

3 當代現實主義水墨人物畫筆墨與造型的融合

“筆墨”是物象的表面形式和精神氣韻在技法上的體現，也是中國傳統繪畫抒發情感的主要載體。當代現實主義水墨人物畫借鑒的是西方寫實造型方式，傳統筆墨造型的意象表現與寫實造型有一定沖突，解決好兩者之間的問題有助于水墨人物畫的發展。要解決傳統筆墨與寫實造型之間的矛盾，要從傳統繪畫的本質入手，繼承研究傳統，研究繪畫的本質，不斷“寫生”，結合對象的特點，不斷拓展筆墨的表現語言[5]。當代現實主義水墨人物畫的筆墨語言既要立足原型，又要融入創作主體的情感表現。20世紀上半葉，針對明清以來中國畫持續衰退的現狀，徐悲鴻主張引入西方寫實造型復興中國畫，力求用抽象的“筆墨”表現出寫實的“造型”。徐悲鴻的作品注重中鋒的運用，轉折結構以淡墨皴擦，探索筆墨的層次關系與形體結構的融合，給中國畫帶來了全新的發展契機。蔣兆和將水墨人物畫的形式語言高度概括，注重白描在水墨人物畫中的應用，注重骨法用筆，使筆墨的技巧更加豐富有變化，將西方寫實造型與中國傳統筆墨融為一體。蔣兆和作品《流民圖》《阿Q像》等用線比較厚重、粗獷，“造型”與“筆墨”的結合更加精妙豐富，筆墨造型的表現力也有很大提升，并注意客觀物象的質感、空間透視等的表現。蔣兆和將中國傳統文人士大夫抒發自我情感的筆墨語言轉向對人生、社會的關注，為當代現實主義水墨人物畫注入人文關懷。徐悲鴻、蔣兆和在中國水墨人物畫上的探索，促進了當代現實主義水墨人物畫的發展，使當代現實主義水墨人物畫的筆墨語言更加多樣，也更具有表現力。在一代代畫家的努力下，中國畫的線條在傳統的基礎上更能表現當代人的人物面貌以及生活的現實環境，中國畫的形式語言也將在傳統的基礎上更加豐富。但無論怎樣變，都沒有失去對傳統的堅守，沒有失去中國畫獨特的藝術特色。

4 結語

當代現實主義水墨人物畫雖然借鑒了西方寫實造型，其藝術特點依然源自中國傳統繪畫的“形神論”，也可以理解為“形神論”的新發展。當代現實主義水墨人物畫對形與神做出了新解釋，“形”借鑒了西方寫實造型，在形體結構準確的情況下達到傳“神”。“寫生”是解決“造型”與“筆墨”之間矛盾的主要訓練方式，“寫生”能更好地塑造形體，也更有助于傳達對象的內在精神。處理好“造型”與“筆墨”的關系才能避免顧此失彼，在此基礎上，完善當代現實主義水墨人物畫的語言形式。當代現實主義水墨人物畫的“寫生”注重對對象的概括與精神氣韻的傳達，水墨人物畫家注重將“筆墨”的趣味性與客觀對象融為一體。■

引用

[1] 傅抱石.中國繪畫變遷史綱[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17.

[2] 王震.徐悲鴻文集[M].上海:上海畫報出版社,2005.

[3] [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M].朱和平,譯.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3.

[4] 朱光潛.朱光潛講美學[M].南京:鳳凰出版社,2011.

[5] 李澤厚.美學三書[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