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玉梅
在他鄉
我已身無分文
只好把自己暫且典當
他鄉的夜又黑又長
我赤腳走在泥濘不堪的路上
風是涼的,只有我的淚水
是熱的
跟父母通話時,我謹慎地選擇一些
相對平穩的詞語
來中和他們的焦慮
我亦步亦趨,有時手腳并用
只希望能用手摳出一條路來
在異鄉,今后我唯一能做的
就是拼命勞作,力爭在有生之年
把自己贖回去
不知是誰辜負了月亮
今夜,不知是誰辜負了月亮
讓月亮朦朧一片
不知是誰讓萬物丟了影子
被黑夜徹底淹沒
有亮光的窗內
木魚聲仍未響起
那個被稱為居士的老人
不知是忘了時間,還是
被時間遺忘
我在小路上行走,身后牽著我
長長的孤獨
沒有星星的夜空更加神秘
隨口哼起的小曲為夜壯膽
不知此刻,我舍棄的草地是否還會允許
一只遲歸的羊默默吃草
作為一個牧人,
我學著羊“咩咩咩”地叫著
仿佛我就是那一只
不慎走失的羊
白色的沉默
風收割完最后一抹夕陽,天就徹底黑了
大地開始安靜下來
村莊躲進夜里打坐,不想再次被打擾
路燈次第亮起,仿佛每一盞都是星星的化身
鳥把最后一滴鳴叫藏在密林深處之后
便與林子混為一談
湖畔的廣場上,老年人忙著健身
深不可測的湖水,此刻更加深不可測
它把月亮與星星都吃了進去
音樂很吵,而湖水仍耐著性子
一曲一曲聽完
幾個少年在玩輪滑,步態輕盈
就像鳥兒在練習飛翔
沿著岸邊,我迫切需要一片寂靜把我收留
在夜里,我更需保持一份白色的沉默
花的枯萎
今天有些傷感,好幾盆四季梅都枯萎了
它們蜷縮著身子,仿佛擰干了水分
干癟得好像又回到身體內部
陽光灑落下來,一場告別
記憶模糊一片。曾經的花海
不止一次留住蝴蝶與蜜蜂
而我只是熱鬧之外的
那一小片安靜
如同多年之前的那一場相遇
在一個細雨霏霏的清晨
你用傘撐著南方的細膩與潮濕
像一只白得略顯調皮的蝴蝶
多年以后,我仍習慣于一片片拼湊
拼湊成一個清晨,拼湊成一場細雨
而風越吹越大
直到把空中僅剩的那幾縷白云也吹走了
七月,蝴蝶又飛了回來
仿佛一條魚重新回到河的中心
我一個人獨坐岸上
呆呆地看著一條河流慢慢漲潮
誰又能拒絕一場離開
誰又能拒絕一場離開。就如同
拒絕一場漫長的旅行
只不過旅途太過遙遠
至今未見一個親人回來
把一切看淡
一切也就真的淡了
花開得再艷
也有枯萎的時候
亙古不變的
只有蒼天與大地
人間無非是你在漫漫旅途中的一個驛站
你無非換了一匹馬,用了一次餐
住了一次店
你無非只是曾經的一片葉子,一朵花
抑或一棵小草
你曾經綠過,紅過,輝煌過
可是到了最后的最后,無非是
一片云霧,一縷輕風,一葉嘆息
什么也不會留下,什么都會被徹底淹沒
如同你從來沒有來過
獨處
天空著一襲黑衣,而我
習慣于光著膀子
在黑夜,我力求簡單一些
茉莉花的香味仿佛只在夜間推送
原來它也喜歡安靜
下弦月如一葉孤舟,從夜海中蕩出來
我已習慣于一個人在夜間漫步
把寂靜壓低
蟬鳴已熄,它已習慣于在白天燃燒
而蛐蛐會沿著事先編排好的節拍
繼續彈奏
夏天的夜晚總是那么美妙
你不會孤獨
院子里,高大的棗樹是大蔭影
那一盆盆鮮花是小蔭影
此刻它們是統一的黑色
我也是黑色的一種
我被自己的影子罩著
行走時,有時我拖著影子
有時影子拖著我
室內的燈亮著。隔著窗子
仿佛一個人在與我悄悄對話
烏云密布
烏云密布,如一座牢獄
把天空封得嚴嚴實實
四季梅一遍遍開著
仿佛一個女人往臉上反復涂抹胭脂
琉璃瓦就在眼前,它呈半包圍的樣子
把院子圍了起來
不甘寂寞的絲瓜蔓
把身子垂向墻的另一側
它在用另一半完成背叛
鵝黃色的花朵圖釘一樣釘在墻上
遠遠望去如掛著一幅幅流動的窗簾
被風詮釋的夏天有了更深一層的含義
蜜蜂飛入一朵花中,如一枚楔子
巧妙地插在日子深處
一場雨終于落下,如稀疏的針腳
后來越縫越密,直至把天空與大地縫在了一起
而我在樹下,尚不及抽身
瞬間被雨圍困
我正籌劃著如何突圍
而外面濕漉漉的時間,卻如潮水般
向我奔涌而來